藩篱

我与你的距离，刻在普天之下的人世藩篱。

        ——题记

        世人不知我来处，问我归处，却不知眼前事即可导致后事如何。我从小受师父教导，他一心一意为兴盛王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指望我如他那般兢兢业业为君所使。他去后，我立刻便被封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祭司，只可惜王朝兴衰向来与我无关。

        师父留下的预言乃是大吉大利之象，是以老皇帝一见我便笑，笑得比我都谄媚。我身边没几个差使的人，他便赐我众多仆人丫鬟供我驱使。

        我一向深居简出，一如那会儿在观天阁里不吃不喝、不思不念，师父说，这样好。我也当这样好极了，只不过有个傻子天天跑来衍星居拜访，提着凡间烟火兴致冲冲向我介绍，可是难为他天天瞧我的冷脸。

        常和我一起的那个婢女挽香，说他为了个人生计找我套近乎呢，也对，当今圣上有两个儿子，必死其一。

        大皇子不求上进、不学无术，好的词一个都用不到他身上，除了那张还能看看的脸。二皇子有才有德，既苦于不受老皇帝宠爱重视，又苦于他终究只是二皇子。

        立嫡立长，他一个不占，现下里来找我也能理解。可是我能做什么呢？我当时也不清楚。二皇子色相比之大皇子更好，更合我眼缘，他说喜欢我，我便信，这世上没我不能信的事。

        师父往日里的教导绝不离君臣二字，是故我担了大祭司一职后，每月一次的觐见皇帝忽悠皇帝简直愁煞人也。

        此时，二皇子秦酌月越发令人欢喜。我总叫他来衍星居陪我玩耍，顺便带些人间的吃食。外面传言我与二皇子交好，大皇子一党火急火燎虽恨得我牙痒痒，却仍要对着我逢场作戏恭恭敬敬喊声大祭司。

        偶然间老皇帝提起立太子一事，他立谁我都不介意，只是二皇子秦酌月不能死。我估摸着他是想试探我，风声雨声自然是入得老眼昏花、耳不聪的老皇帝耳朵里的。师父临走前给老皇帝另留一则预言，大抵与我有关，所以这老皇帝不肯信我。我能奈他何？

        秦酌月跑我这越发地勤快，总感觉他快想不到能够逗我笑的好点子了，每天苦着一张脸，又不是我欺负他。

        老皇帝背着我下了一道旨意，先是立大皇子为太子，后是定好了秦酌月的死期。老皇帝怕我扶持二皇子上位，因为大祭司说的话最名正言顺。

        秦酌月又开始对着我笑了，使劲浑身解数对我好，离他的，离期限还有一年。老皇帝躲了我一月有余，一见我就让我接旨，他竟敢让我为秦酌月修陵墓！我一没跪，二没接。

        从那天开始，我再没去过皇宫。我原意是想，凭我一己之力改变皇室历来的规则，以前我就问过师父，那种杀子以保世世太平的做法是怎么保留至今的？

        师父答曰：人心所向。杀了除太子以外的所有皇子，便不会出现皇子间的争权夺利。

        可我想要秦酌月活着，从遇见他的那一天算起，我才真真脱离了天道的摆布。我筹谋半年，总算有了转机。

        事与愿违，我败在挽香之手，她求我给她算一个吉祥的嫁娶日子，我算了也给了，而我没算到，临了她会成为老皇帝的一把刀直刺向我最爱的人。

        在此间事发生之前，我偶有所感闭关于观天阁。待我出来后，我眼里又有了那流转多年只在秦酌月在时停止的命理轨迹。

        一杯毒酒携着我的愿入了秦酌月的喉间，他终究还是躺在了我为他建的陵墓里。挽香受老皇帝之命假造书信，随后谎称我已经结束闭关，带着假信真圣旨，邀他在陵墓里见面。

        我也是真的去了，那会子我在做梦，我梦见我想出了个“好”办法，让酌月假死脱身，他都还未见到假书信真圣旨，就先被我伤了心，我说了那么多假话，却不曾怀疑为何他不配合我演出？

        待我真正醒转，我迫不及待地想见他，却见不到了，秦酌月不会哭也不会笑，他只会躺在棺椁里安静地任由我绝望。

        我亲自给他的口里放进去镇魂珠，亲自合上棺。回去衍星居的路上我在想，如果我早点告诉他我爱他，如果我不去闭关，可是世上没有如果，生命也不能再来过。

        挽香依旧笑着迎接我，她觉得我是个傻子，好骗的很，一定猜不到她身上，老皇帝也觉得我是个傻子，愚蠢的不可救药，二皇子死了我才会为他所用。

        可惜了，可惜了，不能只有我一个人知错后却难改，不能只有我一个人痛心疾首，不能只有我一个孤苦伶仃地在世上磋磨时光。

        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完成陵墓的后续修建上，老皇帝见此十分开心送来不少奇珍异宝，我俱都给了挽香。

        那个傻子曾经说要以江山为聘娶我为妻，我还以为他至少为自己思虑了一次，可就算梦中的我没有去，假书信他不信，他仍旧会接那道真圣旨，他会守着君臣之礼离我而去。

        但他不知道，我只有这一世，我永远没法子跟他续来世。

        许久没有入宫，端的我这副好记性也赶不上皇宫内外的千变万化，我特意寻了个人领路。老皇帝老了，眼睛混浊，看不清真假，辩不明是非。

        我同他说，你做的真好，没了二皇子秦酌月，这一任的大祭司真的只剩大祭司了，你想啊，前任大祭司给你说，此子无情须得谨慎对待，你当真谨慎对待我了，那你怎么听不到我的话，可是耳朵聋了？

        师父待我极好，可不是极好吗，算准我会爱上二皇子秦酌月，算准二皇子与我无缘，只可惜没算准我这铁石心肠的人一旦动了情，眼里哪有他定的规则。

        老皇帝很生气，但他能怎么样，满朝上下历来只有跟大祭司耍心计的，未曾见过一个敢对大祭司动武的。

        挽香忐忑不安地站在一边，我进去后换了我最鲜艳庄重的衣服，出门时，回过头对她说，挽香啊，世上没有什么人事是我不能信的，反之，世上没有什么人事是我能信的，你猜猜，我有没有信过你，哦，对了，提前祝你新婚快乐！

        今日是陵墓修建完成的日子，同样是我的大限将至。他未能以江山为聘，我便让这江山为他陪葬。

        许是我留了情面，天道念我还有一丝仁义，将我生生拽进了轮回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人会记得在这片土地上曾有过一个以占星预言为生的国家，没有人会记得曾有一大祭司为平一己怒火翻天覆地葬了世间。

        我看着山崩地裂人间炼狱，唯有他带着我真正的愿走向往后重生的世间。

        此去一别，愿君不枉此生！

        如能再见，是我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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