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心意懵懂

午时一过，又需更衣。

        虽说郑和宜早知道今日所有的安排都是定好的，却难免盼着能跟师父多聊上两句。他压着心底焦急，跟着提点一一配合。终于得以从礼堂出来，行过一路的蜿蜒青葱，拐上了往书房去的一条小路。

        翠竹之后步入中庭，堂中的身影令他愕然，心头一暖。终是见到了心心念念之人。他疾步而行，入厅即跪，唤了声“师父”，再抬头时已双目晶莹。

        崔慕青一路闲逛，未曾有什么想法。直到无意瞧见了郑和宜的身影，她心头狂跳，便毫无意识的一路跟了过去。

        他与人寒暄，她便远远跟着，他进了礼堂，她便远远等着。待人请了再往书房，她便躲在了那片青竹之后。

        身后随着的丫头这会儿也已看出了名堂，却只敢当个聋子哑巴。他们家小姐的脾气是谁都管不得的。今日能跟过来是听从夫人的指派，既说是要她跟着伺候，她便伺候就好。其他都只当自己是个傻子吧。

        崔慕青要强，又心事满腹，被丫鬟跟着也觉别扭，瞧她眼风乱扫，心里更有想法，“此处清幽，我略坐坐。你去给我要盏茶来。”

        小丫头知道不对却不敢多言，点头应下便小跑而去。

        崔慕青在原地静静立着，想起方才过来时在前庭见到的那一队浩荡人马。不光朝中官员，太子和晋王也在那方，究竟有何重要人物需得请在此处秘密相见？不由更对书房里的神秘人好奇起来。

        她支起耳朵想听里头都说些什么，却不小心将一袭窃窃私语收入耳中，仔细听了几句，眉头一皱，寻着声音找了过去。

        “白水阁里还闹着？”

        “不算闹吧。只是不吃不喝的，让人瞧着心里不忍。不知这女子究竟要怎的。”

        “好端端的，怎么就给关起来了？”

        “你刚回来，哪知道这些。那女子勾搭郑公子。那可是咱们谢府小姐的未婚夫婿，岂能容她！”

        “我听的却说是郑公子对她有些什么，还惹得谢勋公子生了好一场气？”

        “他算得什么，生气便气了。你真是不在府中当值，不知这几位的轻重。谢勋什么身份，若不是小姐点头，他如何进得府来？就算来了，比着那两位还差着好大一截呢！前些日子那女子混入府中之事，西苑以为自己瞒的好，可咱们谁不知道。小姐陪嫁的婢女可是由他操心得了的？只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幽兰苑里那个晴丫头又岂是省事的？西苑这般明目张胆，给未行礼的妹夫养通房，换了谁家也做不出这下作事。侯爷不过是近时身子不爽利，少采他们，小姐又带老管家忙着冠礼。等回头追究起来，那位可不是又要……”

        “是这么说。西苑那两位虽说也是主子。只要有咱们小姐在一日，他们就比不过郑公子去！”

        “哎，这是自然。不怕实话告诉你，谢勋喜欢那女子，却不知道那女子心里挂着的是郑公子！”

        “当真？这可是不能乱说的。”

        “我骗你做什么。守白水阁的那几个都知道。谢勋公子前几日还去偷偷见过她。一进去就被打出来了。那姑娘还嚷着自己要去死呢。”

        “她好端端总闹着要死做什么？”

        “这谁知道。不过咱们家小姐的性子，怎么就能耐着这女子咱们院子闹腾。都过去这么些日子了，怎么也不见料理了她。可是怪了。”

        “主子的心思，你若能琢磨清楚，也能混个老管家的狗腿当当了。不至于大年下的被派回去明溪送年礼，苦的那般。”

        那人啐了一口，两人嬉闹着说了几句，也没了什么意思。

        崔慕青捡起几颗碎石丢出去。那边悉悉索索没了动静。待丫头端了茶回来，只见原地的大石空空，全无人影。

        珂甲子已换下了礼服。此刻穿一袭儒雅的青灰长衫，面前桌上摆着些瓶瓶罐罐，正在擦拭随身佩剑。

        名剑长虹也算在江湖排得上名号的神器名兵。郑和宜不由想起少年时随师父游荡江湖的惬意。少年恣意是如何的淋漓畅快，如今都已恍若隔世。

        珂甲子见他动容，便问他几句近况。长安城谢府贵女追夫的故事在民间也算流传开来，他多少有些耳闻，因有与谢从安的几次相见，也知道小徒弟被照顾的极好。待问到旧疾可还要紧，郑和宜默了片刻才道：“已好的差不多了。”

        珂甲子见状，忽得记起初入长安时听说的那版绘声绘色的温泉行宫之请，抬手压在了郑和宜肩上，笑道：“竟是不好意思了。”

        郑和宜起身为师父斟满茶水，面色恭敬却掩不住耳尖通红。“师父此次是只为冠礼而来，还是有其他安排？”

        珂甲子抚须道：“孤家寡人，游历四海，又何须安排。为师自由惯了的，你莫说什么要我留下的话。要知道这长安城虽好，于我便是座金丝笼。不然早些年你爹那般请我，我也不会拒绝了。”

        郑和宜嗯了一声，不再多话，只是小心服侍，间或问几句师父近年的经历。又聊了几句后珂甲子道：“那个小丫头有意思，等你们成了亲，你带她找我玩去。”

        郑和宜忽然抬眸道：“您此次回来，她可是用了什么法子？”对上珂甲子目光，略一沉思又起身拜礼：“从安实是个小儿心性，若是有得罪师父的，如之先替她请罪。”

        珂甲子抚须将郑和宜看个来回，忽的大笑道：“这个丫头有趣，我实在是喜欢。你若想知道什么便自己问她去吧。”

        珂甲子性子自来是忽冷忽热，忽喜忽怒，郑和宜跟了他多年，对此明白的很，只得作罢。

        外头忽然有人道：“府里的大礼结束，客人们用了点心都已往荷风小筑去了。小姐派小的来问，珂师父可要去绿珠夫人那里瞧瞧今夜的歌舞。”又道：“也是要问公子，什么时辰起身去那方见客，可要再多歇息一阵子？”

        珂甲子抚须道：“绿珠夫人多年来都神秘的很，怎么忽然舍得抛头露面？在皇城中这样兴师动众的出场，不知是不是又要算计谁，我自然要去瞧个热闹。”

        这一日的安排虽然早已妥当，却一概瞒了郑和宜。此时他听了师父这话，自然应了同往这荷风小筑过来。

        新春天气，夜色亦来的迟些。灰蒙蒙的一层暗色似浮在房檐上的薄纱，在夕阳折射的阴影处层层叠起，提醒着余晖不久，夜色将至。

        荷风小筑早已搭起了戏台，还在门外就已有乐声入耳。歌声笑语虽远，还是勾着人好奇，里头究竟不知是何样的熙攘热闹。

        大门洞开，前庭整齐排着各家车马，一步入园中便有婢女上前引路。

        长安古城已有千年。各处官家府邸聚在皇城宫殿附近，受了限制，只能往里细致精巧，而这园子却是让人一见倾心。若说倾心，不如用惊心更贴切些。富贵人家不论如何攀比，总是要比之天家逊色。而此处因靠近皇城之外，占地之广，陈设之奢都让人惊叹不已。更好奇此间主人是何方神圣，竟能在天子脚下安置出如此一方天地。

        婢女皆着鹅黄裙衫，远远瞧去竟不知穿梭其中人数几何。再仔细去看，其衣衫颜色虽同，腰间绶带却分着碧绿，绛紫，霞红三色。虽是步履匆匆却不见慌乱。盛景之下，竟也有条不紊。

        郑和宜与珂甲子二人正立在一处小桥之上，趁着地势稍高，再一窥这院中风景。

        须臾间天色已暗。远处尚余一点光亮，映照在园中处处可见的活水之上。脚下溪流之远，眺望出去仍能隐约瞧见一片粼粼湖光，上有浮红点点。

        岸边各色春树发花，灯笼晃影，耳畔可闻船桨之声伴着少女渔歌，若说此间是江南美景，不如赞一句世外桃源。

        郑和宜想起房斌想寻人买下此处之语，默默点头。若想要在长安城中求得江南景致的秀丽婉约，的确再无第二处能让人合意了。

        亭台水榭，秀丽风雅。四处皆景，入目即画。郑和宜跟着珂甲子一路走来，赏了不少景，亦见了不少人。几番恭维之下，难免生出些疲惫，但见师父精神奕奕，对着各处不住点头，也不免跟着更多几分欢喜。

        他一边打量四周，一边好奇道：“徒儿最近不曾留心江湖事。不知这绿珠夫人是什么来头？”

        “五十年前林枫眠坐上江湖霸主之位，林家堡的地位便无可动摇。有个人与他的威名并存，便是这绿珠夫人。不过她为人低调，踪迹神秘，做的也多是些利民救世之事，便不大惹人注目。江湖上多是传些她容貌和家世出身的流言。近些时又有传言说她在寻什么东西，不得辨真假。按年纪算来，此人已白发苍苍，如何不含饴弄孙，又在江湖现身，实在惹人好奇。”珂甲子说着瞧向郑和宜身后。

        郑和宜随之回头，只见一名身着鹅黄裙衫的婢女静静立在对岸，眉眼清丽含笑，红唇一翘，颊边便露出个小巧的涡，平添几分俏皮。她系的是一条翠润欲滴的竹纹刺绣腰带，垂下的络子又编作翠竹模样，十分雅致。

        女子上前对二人行罢礼，语调轻快道：“公子听完了故事不若与我直接见夫人去。”说着已绕至二人身前，主动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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