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酸言酸语
此刻湖心的高台之上,郑和宜正被一群公子哥团团围住。
凤清将他的佩剑请过,满脸艳羡。“吹雪刃,明月刀,你这柄雪月可当真是一绝。”
细窄剑身在灯火下耀出银光,舞动时剑锋行潇洒,折射初的光亮便犹如雪花飘落。四周的一双双眼都直勾勾的瞧,时不时发出些忍不住的赞叹。
今早冠礼,珂师父展示时已满目赞赏。郑和宜知道这是件极好的兵器,却未猜中竟是赫赫有名的雪月。
他自小习武,却对兵器此类并无癖好。当年听说此剑时,对这浮夸又女气的名号十分反感,便未留意,当它空享些盛名罢了。
“不愧是千手鬼面的东西,果然精致。谢氏当真舍得。”人群中有人道出雪月来处。
郑和宜静静瞧着刀刃上游移的光点,眸中忽然燃起一簇冰冷的火。他说不清心中是冷还是烫,却又甜又苦,很想分辨出个名堂。忽然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我说郑如之,这般被当女人养着的感觉如何?”
话声落,四周静不可闻。郑和宜回头,见众人都盯着他。远处飘来一声花旦纤细悠长的吟唱。一个半披着外袍的纨绔拨开人群走上前来,出口便是讥讽。
“怎么,入了谢府,就又抬头做人了?再过几个月那小姑娘成人,你是不是便等不及要改姓谢了?”
充满恶意的笑声在水上散开,显露着对方的猖狂。郑和宜静静看着他,犹如青松翠柏,眉目不动。微风过处,袖袍微摆,喧闹的空气一时落了清冷。
对方见他不理,竟也着恼起来,抓起肩上半吊的一角外袍,上前继续叫嚣:“你看什么看!”
凤清早已收了雪月,过来去拦。“房公子,今日贵客颇多,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不要生事。”
哪知房斌瞥他一眼,冷哼一声:“我道是谁。郑、谢两家都自诩傲骨,从不与朝中人拉扯,哪里用得到你一个乌衣卫统领帮忙说项。”说着不顾身旁几位拉扯暗示的,斜乜着眼睛将人群扫了一番,讥笑道:“谢氏也当真没了从前的骨气,什么人都被请来观礼。”
此话一出,将身人又得罪个遍,人群已默默向外散去。
对话之间,郑和宜确认了房斌身份,开口劝说道:“想是今日尽兴,所以房公子多饮了几杯,有些醉了。前院安排了休憩的雅舍,亦或是需要回府,吩咐人将车马唤来便是。”
房斌听了列嘴一笑,将郑和宜左右打量一回。“不过凭着副皮相哄人。即便谢跋扈对你言听计从,难不成还能让你靠着个女人就翻了长安城的天?”
“大胆!”
“放肆!”
东西两侧同时传出呵斥声,跟着有人行出。郑和宜远望一眼,不知来者身份。他认出那方是“梅子黄时”的戏台,想来其中会有爱戏如痴的礼部尚书的夏枢盟,只尚不能确定哪个。
思索之间,凤清已迎了上去,朝左侧身着朱红缂丝袍,略显富态的老人拜礼,唤了声“夏大人”,又转对一旁青黑褂稍显年轻的那位唤了声“傅大人”。
夏枢盟入礼部多年,为人克制职守,虽说没什么新意,也因几次接待属国时巧解难题而很得文人学士的推崇。所以不论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都极受敬重。今日的他自然也是被名声赫赫的“梅子黄时”吸引而来。
因说冠礼与晚宴分了两处,这位不好只冲着看戏过来,早先亦少不得在谢侯府与同僚一番交际应酬。入夜转来,正在沉醉在精彩戏文中忘乎所以,忽听身后喧哗。本不欲理会,奈何被非要瞧个究竟的傅守诚拉了出来。两人才一走近便听到有人口出妄言,喝止后发觉是自家老友房苑杰的小子房斌,顿时又没了计较。
傅守诚见夏大人捧着肚子站在一旁,摆个笑脸却不说话,心中当即有数,将目光转回在凤清身上,自发回礼道:“没想到凤清大人也来了。谢小姐此番当真是大手笔。”
凤清和气的寒喧几句。“两位大人雅兴,可是看戏呢?”
傅守诚的眼神在郑和宜身上一转,随口道:“我也是借了夏大人的口,才知道这戏班子的厉害。难得谢小姐竟有法子将人在此时叫出了山。这心意着实不一般啊。”
一旁夏枢盟捧着肚子连连点头:“不错不错,难得难得。好戏、好文、好腔调。”
这戏班只在五月梅子熟时出山,所以才被叫做“梅子黄时”。每次出山都必有新戏,其剧情精彩绝伦,引人入胜更不必多说。抛开名伶的身段唱腔不说,曲词也总有出彩之作,让人赞不绝口。虽然他们的新曲都会在休山后被其他戏班学去,却少能做到似他们那般的神色兼顾。不过几年便在大乾境内引为奇谈。
爱戏成痴夏枢盟,也不是没有动过请人到府的念头。只这黄班主不知什么来头,无论对方如何身份,他不愿,便不从。最初也听说有人动过强,但都不了了之了。
夏枢盟亦将郑和宜瞧了几瞧,试探道:“不知此次谢小姐是如何请的人?老朽可否听言一二?”
房斌见了夏枢盟,早已偷着溜去躲在了人后。只是他平日嚣张惯了,哪肯就此放过,躲在一群平日里厮混的狐朋狗友当中,仍盘算着如何让郑和宜出丑才是。此刻听到夏枢盟问话,便探头甩出一句:“谢氏势大,自然有的是法子。只是伯父你问错了人。郑如之这未过门的媳妇说不上话。”
那语调阴阳怪气,身旁人跟着零零落落的哄笑出声。
夏枢盟自然知道是房斌的淘气,怎奈一心想知其中缘由,因而未曾驳斥,想见郑和宜能不能说出个究竟。结果对方毫无反应,一时信了房斌所说,泄了气,也失了精神。
凤清却忽然笑道:“人人都知谢妹妹跋扈,她却偏生肯听如之的话。今日这园子虽说是借来的,各处安置也都是谢妹妹的主意。夏大人若想要知道怎么请来黄班主,不托如之去问,恐怕也无人可答了。”
谢从安追夫在长安城中传的绘声绘色谁不曾听过。凤清说罢,在场也有人跟着议论起来。
房斌不忿,“你与他郑如之是什么交情,何必这样帮他?可是你凤清欠了谢氏人情,要给他们谢氏做狗?”
“住口!”一支未出鞘的长剑瞬间抵至房斌喉间,“侮辱朝廷官员。你活腻了!”
夏枢盟认出了总在太子身侧的李璟,心头一紧。
这少年武力极高,悟性又好,很得宫里那位的喜欢,小小年纪便被选入太子府中。他此刻酒醒过半,记起凤清入乌衣卫前也曾是太子手下,顿时有些慌了。
在这些人身边,此类口舌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虽说太子如今未达尊位,却不能掉以轻心。谁也不知道哪日的懈怠便会是他日重祸之源。
夏大人连忙劝和,“这是房尚书家的幺子,李大人还请手下留情。”
李璟冷冷瞥了一眼,不予理会,夏枢盟只得又转与凤清道:“凤统领,年轻人饮了酒难免气盛,斗上两句嘴也不算什么,您说是也不是?”
凤清一笑,低头去拂衣袍上不存在的褶子。夏枢盟这才想起今日主角,忙去寻郑和宜身影。寻了一圈却见他正往外侧的观台走去,连忙出声去唤:“如之,郑如之。快来帮老夫劝上一劝。今日大好的日子,你们都要和和气气才是。”
郑和宜正是记得夏枢盟与自家当年的几分旧谊才有意避开。此时被唤,只得站住,回身道:“如之今日尚未进食,听说从安精心安排了两个食单。味道其次,胜在别致有趣,凤清兄不若同去尝尝?”
凤清闻言一笑,“谢妹妹的鬼点子奇多,我早有耳闻。今日若连如之都期待几分,自然是要去尝尝的。”说罢转搭了李璟的肩膀道:“李兄不如同去?”
李璟点头收势,三人便一同前往。
郑和宜实是寻个借口,未料竟引发了众人好奇,浩浩荡荡全都跟了过来。园中别处见了这聚集的人流,以为还有什么好玩的安排,询问之下也都纷纷加入。
酒宴本就不是夜宴的重要安排。谢从安原叫乌娘备下中西两式吃法。一个是打破单桌而食的圆桌火锅,一个是精致的西式自助。因前头摆了正经的流水宴,这里也未做多少准备。
忽的听闻来人众多,乌娘在厨房里头急的团团转,回头见两位被重金请来的大厨忙到无暇理会其他,只得咬牙做主,亲自下场招呼起来。
此处的焦头烂额谢从安这位小姐丝毫不知。她从竹林出来便被王曦拦住带出了荷风小筑,此刻正在疾驰狂奔的马上。
夜风颇寒,在第三次尝试说话被呛得咳嗽后,她乖乖闭上了嘴将脸藏进了王曦的披风里。那人见状勾唇一笑,将怀中人搂紧,又喝一声,让马儿跑的更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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