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一个时辰后。

        小道士认命地背着玉骨一步一脚印地在黄沙坑里跋涉，夜风下冷得厉害，可怜小道士雪白绑腿上沾满泥沙。

        “玉施主，贫道跟您打个商量行不行？”小道士苦着脸，结结巴巴地道：“咱、咱飞回上都成不成？”

        “不成。”玉骨答得云淡风又轻。“我受伤了，你一旦用了神行咒，我须受不住。”

        “那、那咱不用神行咒。玉、玉施主……？”小道士又苦着脸结结巴巴地道：“咱用御风术成不成？”

        “不成不成。”玉骨回得更风轻云淡了。“我连神行咒都受不住，还能经得住你用御风术？小道士莫非你存心想害我么？”

        小道士脸苦的，都快哭了。

        玉骨勾起半边儿唇角，假意地又咳嗽了几声，迎着呼呼夜风，声音听起来格外痛楚。“啊……我这心口，疼得着实厉害。”

        小道士只得又苦哈哈地点头哈腰。“我方才给你的九命大还丹没吃么？”

        玉骨眼珠一转，恶人先告状。“你这是疑心我故意讹你？”

        小道士现在怕他怕得要命，却也没法子，只得苦着脸小小声地申辩道：“玉、玉施主，您看，贫道实在是斗你不过。咱俩这场相识原本也是个意外来着，要不您看这么着，要不……”

        玉骨挑眉冷笑了声。“要不怎么着？”

        难道小道士还真想找他算账？

        说破了天，玉骨现在也不能信。

        结果小道士果然结结巴巴地道：“那、那就咱们一步步走回上都？”

        玉骨偷笑。“好！”

        苦命的小道士一步步背着玉骨回上都。

        从沙漠走到插满红柳的兵营，边关外四五月的天连枝头新绿都见不着。一步步地，扎营住宿，顶着满头风沙到了边镇的时候，玉骨偏又作怪，仗着自家负伤，非得指使小道士去给他买酒。

        “你须不能喝酒。”小道士苦着脸干巴巴地劝他：“你这伤是内伤。”

        玉骨眼皮子一掀，冷笑道：“我这伤还不是被你打出来的？”

        小道士张了张嘴，最后又识趣地闭上，一转身，到底还是唉声叹气地转身出去替他打酒。

        玉骨懒洋洋半身倚在毡房内，唇角勾了勾。

        后来那只硕大的酒葫芦就赫然挂在了小道士腰间。每到一个城镇，玉骨就让小道士替他去打酒，须满满地灌上一大葫芦，怕到了下个打尖投宿的地儿没酒喝。

        “从不曾短了你的。”小道士气呼呼地道。

        玉骨趴在小道士后背，拿纤柔指尖随意地抹了抹小道士脖颈内的汗珠，眼珠子一转，淡声道：“我这伤疼得厉害，若是没酒，我一日都不得活。”

        小道士气呼呼地扭头看他。

        恰撞见玉骨漫不经心地将指尖递入唇边，舔了舔，纤柔指尖上还沾着小道士的汗珠。

        刷一下，小道士顿时就臊得没地儿躲。

        至于再不给他买酒的气话狠话，愣是一个字儿都冒不出嘴边。

        到了四月十三这天黄昏，日头将落不落，两个人迟迟艾艾地好容易才挪到了上都城外的一个村子，村头立着块碑，写着石家村。

        小道士累得气喘吁吁，早先整齐的道髻已经七八天没空梳了，乱糟糟的还飘着点儿柳树芽子，藏蓝色道袍染了风沙，早就脏的看不出原来颜色。趴在他背上的玉骨倒是依然风姿卓绝，一斜眼，懒洋洋道：

        -“怎么不走了？可别误了我十五招亲的好时辰。”

        小道士终于被他戏弄得来了牛脾气，扭过身，愣是要扯玉骨下来，恨道：“你个妖精，分明是耍我！”

        玉骨脸色变了变，收住唇边漫不经心的笑，声音有点儿冷。“你到底嫌弃我是个妖精。”

        “你本来就是个妖精！”小道士正在气头上，哪儿管的了察言观色？再说这本来也不是他强项。于是兀自狠呛呛地道：“你若是个人，也不至于被我的天雷印给打伤！”

        小道士一边恨恨地骂，一边动手来扯玉骨。

        玉骨心里头一冷，也不等他扯，自动地从小道士背上下来了。乌边粉底的软靴子一落地，淡金色薄衫儿也就在醺人暮风中摇了摇。

        -“你也无须嫌我。反正到了上都地界了，从今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便是。”

        玉骨说着转身就走。

        日头将落不落的，余晖将他影子拉得老长。旁边野地里的菜花开得稀稀落落，偶尔有一两只蜻蜓蛱蝶飞过，不远处村子里家家房顶都冒出了乳白色炊烟。

        小道士望着他背影兀自气呼呼。

        玉骨走出几步，猛地眉头一皱，忍不住停下脚步拿手捂住心口，剧烈咳嗽起来。

        小道士在他身后恨恨地道：“你、你分明是装病！”

        ——但那颗九命大还丹，他确实不曾吃。

        玉骨不屑于向小道士解释这个，解释了怎样？不解释又怎样嘛？不过是让个不相干的小道士白白地笑话他矫情。再说了，他从楼里跟着小道士出来，本来也就只为了故意气一气那仙人。

        玉骨捧着心，一步一咳嗽地扭身走得踉跄。

        小道士反倒过意不去，等气性儿下去了，又巴巴地撵着他。一边追一边道歉：

        -“我、贫道不是那个意思。”

        玉骨不搭理他。

        一人一妖在上都夜市里头走得都挺慢。城门早就关了，玉骨使了个隐身术，从一尺厚的城墙门一穿而过，等过了一会儿，身后又传来十方鞋落地的声音。

        小道士也追来了。

        大概是用的道门里头的穿墙术。

        玉骨不屑于回头，一路径直奔向玉楼画堂春。

        小倌儿楼馆都设在西市，四周巷子里俱是胡肆与吃食铺子。这辰光早就过了宵禁，巡逻的士兵捉对儿地提着灯笼在上都夜色中游荡。

        玉骨索性隐了身，反正也不用管那个小道士，一口气直奔回小楼内自家厢房。

        吱呀一声。

        厢房门刚阖上，玉骨就背靠着门板咳嗽得要死要活，大口碧青色的鲜血从唇边涌出。他抬手抹了抹血渍，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这一笑，又带动惊天动地的一阵咳嗽。

        踏踏，有人趿拉着鞋寻过来。

        “小玉主子？”门外传来梁老板睡眼惺忪的声音。

        玉骨待这阵咳嗽过了，抬手拿袖子抹了抹唇角，淡淡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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