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这次月考排名出来了,大家看一下。”
一群脑袋迅速聚集到黑板旁边贴着的那张轻飘飘的成绩单面前,紧接着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惊讶声。
“千年老二翻身了!”
“活久见,真是活久见!”
“什么情况?搞错了吧……”
似乎没人再关注自己的成绩,众人皆把目光投向坐在座位上头也不抬写作业的袁晓,和刚从外面走进来的秦歌身上。
秦歌从人头上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居然盘踞榜首,心里一怔,下意识地望向袁晓。袁晓却置若罔闻般低着头,仿佛那些窸窸窣窣的议论都与她无关。
“啧啧啧,还装作若无其事呢,心里肯定比谁都难受。”有人不阴不阳的开口。
“废话,换你次次考第一,突然被人比下去了,你什么感觉?”
各种看热闹或酸溜溜的语气,混合着八卦揣测的眼神蛛网般来来回回,穿梭在秦歌和袁晓之间,直到上课铃响起也不曾消失。秦歌翻开书,眼睛盯着面前摊开的教材,努力逼着自己集中注意力,但是心思却完全不受她控制,视线时不时瞥向坐在她右前方的袁晓。
她不是没有注意到袁晓最近的反常,原先两个人凑在一起就是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最近袁晓却肉眼可见的沉默了许多,有几次早上从家里出来,明显看到她眼睛肿着,不知道是没睡好还是刚刚哭过。
袁晓父母最近关系不太好这事,秦歌吃饭的时候隐约听爸妈聊起过。她一开始也没当回事,谁家还没点鸡毛蒜皮呢?饶是在外人看来模范夫妻般恩爱的秦爸秦妈,在家里还三不五时地拌嘴闹情绪,指着对方吹胡子瞪眼;袁叔叔脾气那么好的人,每次见面都会笑得眼睛弯起来像弥罗佛一般,袁晓妈妈萧阿姨更是温柔婉约,说话轻声细语,这样的两个人,秦歌甚至都无法想象他们怎么吵架。
可是,从小到大各种考试向来稳居第一的袁晓,这次竟然失手滑到第八名,这让秦歌不得不担心,袁晓家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比她想象中严重?
下一节班会,班主任毫无悬念地提到这次月考成绩:“总体来说这次月考难度适中,大家考得也都还可以,除了个别同学发挥有点失误……”
个别同学是说谁,自然不言而喻,袁晓把头深深低了下去。
秦歌攥着手里的成绩单,排名那里陌生的,直挺挺的“1”,忽然变得有些苍白无力。
“恭喜你呀。”同桌撞了下她的胳膊,不无酸意地瞟了一眼,“这回终于不是千年老二了。”
千年老二这个外号,从秦歌上小学开始就开始跟着她了。要怪也只能怪她从小学到高中,年年和袁晓都是同班,两个人连体婴一般形影不离,让人想不注意她们都难,再加上每次成绩出来,秦歌总是比袁晓低那么几分,自然而然就得了这个外号。
世间之事按说应该是此消彼长,但是在袁晓身上,造物主一定是给予了她格外的厚爱。同院一起长大的小孩子里,就属袁晓生得最为唇红齿白标致可人,她的衣服和发髻都是妈妈亲手搭配的,配上紫葡萄般的大眼睛和水蜜桃般的脸蛋,精致得和摆在橱窗里的洋娃娃一模一样。秦歌还在和其他人在沙堆和雪地里互相打闹玩得满手是泥的时候,袁晓已经乖巧地坐在钢琴旁或古筝边,一双白净如玉的小手反反复复,把那些世界名曲从青涩练到娴熟。
秦歌看着右前方的袁晓,她低垂着头,纤瘦的侧影微微弯曲,整个人看上去柔弱而无助。秦歌记得,其他小孩子刚入学在课堂上总是歪七扭八坐立不安,袁晓永远是最端正笔挺的那一个,让她仿佛从小就和其他人画风区别开来,自带一种出尘般卓越不凡的气质。
这样的气质,后来秦歌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这个人是竺立。
虽然家境相仿,生日相近,但秦歌的成长轨迹和袁晓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产的缘故,秦歌从小就是细胳膊细腿,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和乖巧安静的袁晓不同,秦歌从小就是个贪玩好动的性子,上树爬墙,下河游泳,连走路都永远蹦蹦跳跳。
秦爸秦妈工作繁忙,六岁以前,秦歌大部分的时间是在乡下的外婆和奶奶家度过的。那时候的秦歌因为天天在外面疯玩,皮肤被晒的黝黑,手指缝里也永远是黑峻峻的泥巴,个子倒是比同龄女孩高出不少,性格大大咧咧的,不仔细看的话,总会被误认为是男孩子。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秦歌对性别的认知是混沌的。她觉得那些一起捉鱼捞虾逮蚂蚱的玩伴都是一样的。有的爱叫,有的爱哭,吵吵嚷嚷,面容模糊。
“秦秦呀,这是袁叔叔家的女儿,叫袁晓,跟你一样大……”
秦歌压根没注意听爸爸的声音,只是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她也正看着秦歌。
那时候秦歌脑海里还没有美和丑的概念,她只觉得袁晓和之前在乡下的玩伴们很不一样。面前的女孩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袖口和领口都坠着小白花,整个人干干净净白白软软的,看上去很像橱窗里展览出来精致的小蛋糕。
袁晓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头发像是特地不加修饰一般自然茂盛,宽松的短袖短裤显得漏在外面的胳膊腿格外细长,一双大眼睛直直的盯着她,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灵气和野性。
“你好。”她朝秦歌伸出手。
秦歌盯着她白嫩柔软的小手,偷偷把自己脏兮兮的爪子背到背后。
袁晓甜甜地笑了:“你生日是几号?”
“3月31号。”
“我是3月15号。”
“袁袁呀,你比妹妹大呢。”萧阿姨温柔地看着秦歌,“以后你要当姐姐,好好照顾妹妹。”
秦歌眨眨眼,挺直了胸膛:“我个子高,我要当姐姐保护妹妹。”
大人们都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挪到放学,秦歌慢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眼看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拎着书包猛地从旁边揽住袁晓:“回家吧!”
袁晓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身体轻微抖了一下,眼神还带着尚未消退的迷茫,没有回答她。
“袁袁,你还好吧?……”秦歌在她面前蹲下身,扬起脸,担心地看着她,“月考而已,没什么的。”
袁晓轻轻摇摇头,咬了咬嘴唇:“……我没事。”
“好不容易周末了,明天还说好和竺立一起去新悦呢。”秦歌起身帮她把摊开在面前的练习册放进书包,借以掩饰脸上不自觉泛起的红晕。
“秦秦……”袁晓伸手制止住了她的动作,犹豫了一会儿,低低开口,“我今天还有点事情,先不跟你一起走了。”
“啊?哦。”秦歌愣了愣,“那我先走了,明早见。”
袁晓没再说话,低着头,微微朝她摆了摆手。
上午九点五十分,秦歌终于艰难地从公交车里挤了下来。
衣服包包都被挤得皱皱巴巴的,连挂在包上的大嘴猴玩偶脸都皱成一团,看上去愁眉苦脸。秦歌心疼地一边把它放在手心里安抚,一边向着不远处硕大的新悦电玩城招牌飞奔。
说好九点半集合的,袁晓和竺立肯定又要笑她了!
这也没办法,每次和竺立见面的前一晚,秦歌必然会失眠,只能起来一局接一局地打游戏,结果就是第二天早上睡过头,袁晓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她的迟到。
“对不起对不起!!我又来晚了!”大老远瞥见新悦门前站着一男一女,秦歌气喘吁吁地奔到他们面前,一抬头却愣住了,分明是一对陌生的小情侣,那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看着她摇摇头:“认错人了吧?”
“啊!不好意思!”秦歌忙不迭道歉,左顾右盼地寻找袁晓和竺立,这两个人一贯是比她早到的,怎么今天不见了踪影呢?
莫不是这两个家伙先进去了?秦歌无语地望着新悦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这家是新开的电玩城,说好了是在门口碰头之后一起进去的。虽然自己迟到了,但是这俩人也太不厚道了吧……
来不及想那么多。秦歌只能跟着人群进了新悦大门,嘈杂的人群伴随着游戏机的轰鸣声瞬间在耳旁炸开,让她原先郁闷的心情更加焦躁。匆匆跟着人群转了一圈,也没看到熟悉的身影,秦歌沮丧地走出门来回张望,还是没能看到他们。
“这两个人!也不跟我打个电话说一声……”秦歌掏出鸦雀无声的手机,气鼓鼓地拨通了袁晓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秦歌犹豫了一下,又按下了竺立的电话号码,电话倒是通了,但是没人接。
里面那么大的声音,估计也听不见手机响……秦歌正在暗暗思忖,忽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两下:“那个,请问……”
秦歌转过头,看到面前是一个陌生的高个男孩子,年龄似乎跟她一般大,一身宽宽大大的红色篮球服,紧张而期待地看着她。
认错人了?秦歌刚想出声,那男孩却将另一只手向前伸了一下,手心里躺着的手机一直震动,屏幕上一闪一闪,秦歌看到自己名字在上面跳动。
“请问……你是不是在等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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