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约莫二十分钟后，张悦悦到了学校。正是大晌午，老师和学生们都没来，只有冯校长夫妻两个在学校里。
冯校长是张悦悦的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一看到张悦悦，他立刻从屋里走出来问道：“悦悦，怎么大晌午来了？吃饭了没？你爷怎么样了？”
张悦悦看到冯校长后眼眶有些湿润，当初就是冯校长借钱给她去考试，还帮她办了上大学需要的一些手续。
那时候她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学生，王家人骂她忘恩负义，父母骂她自私自利。妹妹年纪小帮不上忙，哥哥虽然反对包办婚姻，面对两万块钱的欠款也无能为力，只能选择离家出走抗议父母。
只有冯校长，顶着压力在帮助她。王家是河湾大队的大户，为此甚至来学校闹过，让冯校长赔他家的儿媳妇。冯校长发了好大的火，把派出所的人叫来才挡住了王家的攻击。
冯校长是外地人，据说他小时候是大城市干部子弟，插队下了乡，在农村结婚生子。等到返城潮兴起时，冯校长没有抛下妻儿自己返城，而是留在乡下当了一名民办教师。
十几年过去了，冯校长早就转正，现在成了河湾小学的校长。
冯校长在河湾大队德高望重，一是因为他是校长，二是因为他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当年放弃返城的冯校长在乡下带着妻儿过着幸福简单的日子，谁知没过几年，独生子一病没了。冯校长的妻子疯了，所有人都以为冯校长会离婚，他却继续带着疯妻在乡下做一名普通教师。
张悦悦努力想了想，如果一切顺利，冯校长的老婆将来还会生个女儿，疯病也会慢慢转好。而此时，冯校长的女儿还没出生呢。
张悦悦平复自己的心境后回道：“我吃过饭了，我爷还在医院呢。冯校长，我想跟您商量一件事。”
看到张悦悦眼里有情绪涌动，冯校长思索片刻后道：“什么事你说。”
张悦悦已经提前组织好了语言：“冯校长，我家里出了状况，我的学费一时半会交不上，您能不能帮我缓一缓，期末考试之前我一定交给您。您不用给我发书，我用我哥的旧书就可以，只要您允许我听课，我保证，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我一定能考全乡第一。”
冯校长十分喜欢读书好的孩子，他也希望这些孩子能通过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可他能提供的帮助真的太少了。
他缓缓出了口气：“可以，你愿意来听课就听课。期中考试费我先给你垫上，好好考，成绩好我才能帮你说话。”
张悦悦点点头：“冯校长，有没有什么活儿我能替您干？”
冯校长摇摇头：“没有，既然你来了，先去看书吧，把这几天缺的课补上，有不懂的来问我。”
张玉发病重住院，姐妹两个当天被叫走，已经缺了好几天的课。张悦悦与冯校长告别后，独自一人进了教室。
张悦悦找到自己的座位，看到自己的旧书本凌乱地摆在课桌上。她把自己的旧语文书拿过来一看，上面被人划了几条线，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张悦悦家是赌鬼窝！
张悦悦并没有生气，谁不晓得她家是赌鬼窝，她否认也没用，更犯不着去生气。小孩子嘛，肯定是在家里听大人嚼舌头根子，出来跟着附和两句，好像这样就能从精神上打赢她这个全乡第一名。
张悦悦忽然止住自己的念头，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我竟然已经像个大人一样思考问题了吗？
转瞬，她又高兴起来。她现在不是个孩子了，她有勇气有能力去解决自己面对的问题。
张悦悦翻开书本，很快把课本从头翻到尾，那些要背诵的东西她略微看两遍就能滚瓜烂熟。至于数学，那就更简单了。
现在没有那些考逻辑的题，也没有什么奥数题，对于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来说，农村小学四年级的课程简单的她闭着眼睛都能考一百分。
张悦悦坐在那里思考问题，不管要面对多少困难，她都要继续读书，而且要跟王家撇清干系。
张悦悦知道王连升不会死心的，肯定还会再来。只要自己往后不再花家里的钱，父母就算再问王连升借了钱，也没有理由再赖到自己身上。
什么好吃好喝的东西，如果需要她出卖尊严和□□，她一概不要！
她捏了捏兜里的钱，这钱不能用来交学费，不然会给冯校长带来麻烦。小学课业负担轻，她必须想办法给自己挣足下个学期的学费。
张悦悦又犯难了，这年代偏僻的农村，来钱的路子真的太少了。就算有路子，也轮不上她一个小学生。
张悦悦从书包里找到自己的铅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然后用笔圈了几个自己想做的事情。
等她思绪整理的差不多时，同班同学们陆续从家里返回学校。
张悦悦看着一个个跟她身高差不多的学生，心里觉得有些异样。她仿佛在看以前同事们家里的小孩子，期待着他们喊自己一声阿姨。
张悦悦忍不住笑了笑，就在此时，身边传来一个女声：“悦悦，我还以为你以后不来了呢！”
张悦悦一回头，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不想看到的人。
一个大眼睛姑娘，村支书家的女儿，陈丽。
陈丽家庭条件很好，她身上穿的衣服永远是班里面最新的，从来没有一点破旧。她开朗活泼，字写得漂亮，虽然成绩不如张悦悦，老师们却更喜欢她，毕竟全校除了冯校长一个公办老师，其余都是村里请来的民办老师。老师们家里因为交粮税和提留款，经常要跟村支书打交道，谁敢不敬着陈支书呢。
张悦悦并没有因为陈丽对自己笑的真诚而放松警惕，她记得很清楚，高中毕业时，哪怕自己偷着考上了重点大学，陈丽仍旧跑去劝自己跟王金洋结婚。
张悦悦微笑地看着她：“我要是不来，咱们河湾小学的第一名岂不是保不住了。”
陈丽愣了愣，以往张悦悦从来不跟她开玩笑的。她很快又笑道：“你家里怎么样啦？下下个星期就期中考试了，你钱交了没？”
张悦悦点点头：“你不用但系我，我会按时考试的。”她的答案模棱两可，让陈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张悦悦不想跟她多说，故意打开书本：“我缺了好几天课，得自己补一补，得空我再跟你说。”
张悦悦在学校里听了一下午的课，放学后正好轮到她值日。她故意磨磨蹭蹭扫地，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才去找冯校长。
冯校长正在给他的疯老婆梳头发，张悦悦只晓得这疯女人姓吴，学校里的孩子们都叫她吴姨。
两口子住在大门口那间门卫室里，吴姨每天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搬张凳子坐在门口看着满院子跑的小男孩，嘴角带笑，仿佛在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般。
冯校长是个很干净的人，头发永远梳得一丝不苟，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虽然吴姨疯了，他却不允许她邋里邋遢的过日子。
疯子知道什么呢，每天不是傻笑就是哭，冯校长亲自动手，每天把吴姨打理的干干净净。
冯校长看了一眼张悦悦：“你怎么不回家？”
张悦悦看了一眼吴姨：“冯校长，我来给吴姨梳头吧。”
冯校长摇摇头：“她不认识你，会害怕的。”
在吴姨眼中，所有陌生人都是带走她儿子的魔鬼，会让她癫狂。
张悦悦也不勉强，与冯校长说明自己的来意：“冯校长，以后我想上一天学请一天假。”
冯校长吃惊道：“你要干什么去？”
张悦悦声音平稳道：“冯校长，我听说大洋湾那里有一大片茶山，这个季节正是采茶的时候，采一两生茶叶能挣一毛钱，一天手脚快可以采三四斤。我一个星期去四天，这一季子茶叶采完，能挣不少呢。”
冯校长皱了皱眉头：“那你会落下很多功课的。”
张悦悦为了让冯校长相信自己，很自信道：“冯校长，今年的课程我都自学完了，要不您考考我？”
冯校长随口问了几句，张悦悦回答的十分到位。冯校长心里感慨，这个孩子要是不读书真的太可惜了。
他将吴姨的头发用夹子夹好，然后收起梳子问道：“你会骑自行车吗？”
张悦悦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会。”
冯校长点点头：“茶山离这里近二十里路，你把我的自行车骑上，这样能节省不少时间。学习不能丢，有不懂的到时候就来问我。”
不等张悦悦回话，冯校长自己去隔壁小屋里把自行车赶了出来，推到张悦悦面前：“车胎气是满的，你骑回去吧。”
张悦悦连连摇头：“冯校长，我不需要这个，我走路快。您经常去乡里开会要骑车的，我不能要您的车。”
冯校长一把将车钥匙塞进她手里：“我一个月去不了两回乡里，你骑去吧。早上别去太早，晚上回早一些。”
张悦悦手里捏着车钥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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