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棠肃一队人马自梁朝京城出发,途径苍山向南而行,一路窥得景色变化,行至函梁交界处大雾弥漫丝毫未有初春之象,狂风骤起吹尽漫天黄沙,树欲静而风不止。
使臣温席按照惯例命大家在城外空地扎营静候传唤,于尘埃弥漫间棠肃看见城头上幡旗飘摇,在雾霭漫卷之下竟透着沉寂肃杀之意。
“恭迎世子殿下!”城门缓缓推开,一行身穿甲胄腰佩长剑的人在他面前恭敬跪下。
“诸位请起,君上何时准我入城?”函国历来有个规矩,凡是外行之人返城前须得在城外扎营,待焚香沐浴后得了国君应允方可进入。
列队为首的是都护赵阳,他与身后的守军卫交换了一个眼神,克制着内心的不安,又扑通一声跪下,“世子有所不知,国君近日病危,眼下储君监国,城内隐隐动乱。未得国君指示,我们前来护送世子入城。”
棠肃眉头微蹙,竟不知城内变化如此,他本以为自己始终与函国保持通信,又有暗线传递消息,却没想到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变故竟会发生在他归来的前夕。
但此时由不得他仔细思量,只得匆匆跟着都护进城,而曾经那个热闹非凡的街市如今也是了无人烟,许是宫中局势紧张,百姓亦不敢随意妄动。
如他在城外时的所感,堂堂函国国都竟成了一座死城。
“君上是何时病了的?”他策马疾驰也不放过一点问话的机会。
“君上这病来得突然,大抵是半个月前夜起受寒,后来身体就一如不如一日了。”
棠肃在宫门前翻身下马,取下腰间佩刀交给赵都护,跟随卫尉往国君所住的西城宫后殿走去。
他已离京数十载,皇宫也在这些年里不断修缮,早已不是他曾经熟悉的模样,只得一直走在卫尉身后。
虽然时过境迁,但唯独西城宫的匾额一直没有换过,那是函国开国皇帝为了铭记国家从西部顺利南迁亲自书写的,而后成为一直鼓舞函国历代君王的标志。
卫尉在殿外停下,对棠肃低声道:“世子请。”
棠肃脱靴而入,寝宫内一片死寂,浓重的药草味扑鼻而来,他面不改色继续走近,绕过屏风就见几位太医守在床前,而函国国君棠骁卧在榻上脸色惨白,见到他来了不免有些激动。
“参见君上。”他长跪不起,说完又磕了三下头。
“棠肃,这些年你辛苦了,”国君由人搀扶坐起,他声音虚弱,断断续续道,“孤时日无多,幸好还能看到你平安而归,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孤知晓你所担重任,定不会亏待了你多年付出,只是还望日后你要尽心辅佐棠虔。在立储之事上孤失之偏颇,孤知道他于众多子嗣中资质平平,奈何却是孤最喜欢的儿子,让他继位是孤最后能为他做的事情。”
而后国君又与他说了些其他的琐碎之事,但句句之间皆是委以重任,仿佛已经将他看作日后可以托付的人,以他如今的精力已经说了太多,猛地一阵咳嗽打断他的絮叨,“哎,孤就说这些吧,你一回国就进宫来,想必你父母早已心急如焚,快去看看他们吧。”
棠肃见他身体抱恙,景康帝的要求是断不能在此刻说出,只怕一出口反倒让病重的老国君忧心不已雪上加霜。
他沉默着从内殿出来,顿时凉风又起,吹下几片树叶在空中打旋而落,赵都护仍立在宫门之外静候。
“世子,”国君身边的内侍手持羊皮卷疾行而至,忙不迭叫住他,“君上谕旨。”
听闻这话,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棠肃双手举过头顶,“棠肃听旨。”
“平阳王世子棠肃,使梁劬劳,幸不辱命。为人宽雅,恭敬贤良,文武兼备,才情兼得,今特封文宣侯。”内侍言毕又将羊皮卷放至他的手上。
“臣谢君上圣恩。”
作为平阳王独子,棠肃日后是要继承其父爵位的,当年他出生时国君就已破例赐他王族之姓,如今又单封他为文宣侯,这亦是函国绝无仅有的先例,可见其对棠肃极为倚重。
舆车行至平阳王府前,平阳王霍祁早早就携乐平长公主棠瑾眠于府前等候。
长公主一见到棠肃便泪流不止,以手帕掩面抽泣。
“孩儿不孝,离家数年,今日幸归,父母在上,受此一拜。”棠肃刚要下跪行礼,长公主就连忙扶住了他。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抽抽噎噎,想当初离开时棠肃不过也才与她同高,今日再见已是九尺男儿郎,眉眼之间尽是英气,好生俊俏。
平阳王见了儿子虽不似他母亲那般动容,但也红了眼眶,最后只是拍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进了苑里,石桌前坐着一个少女,她知道棠肃是自己的兄长,奈何他出使前自己也才三四岁,如今对他的印象所剩无几,所以认生得很。
“还不见过兄长?”棠瑾眠催促着那少女。
她这才叫了声哥哥好。
“小妹都已经这么大了,”棠肃看着眼前和长公主有三四分相似的少女,“如今出落得这般标志,倒是大姑娘了。”
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远在梁朝的棠梨,如果没有发生当年那件事,她也该是被家人关爱呵护着长大的孩子,又怎会沦落到从死人堆里捡回一条命,再到身不由己地被送去梁朝和亲。
思及此他记起临行前棠梨的话,于是对长公主说:“母亲,棠梨一直都很记挂你。”
乐平一愣,眼中又泛起泪花,过了半晌幽幽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般感慨,“终究是难为那孩子了,是我们对不住她啊。”
棠肃点点头不再言她,见他母亲脸色有异就知道本不该提的。
“肃儿,为父有话同你讲。”等他们寒暄过后,霍祁把他叫至书房又紧闭门窗,屏退了旁人。
棠肃在一边坐下,静静等待平阳王开口。
“想必你入宫一趟也清楚当前形势了,储君继位一事君上心意已决,旁人再难改变,”即便屋里只有他们二人,霍祁依旧压着声音小心谨慎,“可谁都知道他不是治国理政的料,哪怕君上对此心知肚明也不愿改变这一决定。函国本就国力不足,若非君王贤明法度有治,又如何与其他国家抗衡?”
他话已至此,棠肃则听得心惊肉跳,方才在西城宫内殿时君上说的那番话很是明确,即便棠虔不是帝王之相,他也铁了心要立这个儿子为君。从头到尾棠肃都只是默默点头,他不敢反驳一句,不是因为内心真的赞同,而是那是国君所拥有的权力。
“父亲,你不要再说了!”他不敢再听下去,生怕从自己最尊敬的父亲嘴里听到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可霍祁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提高了声音,“肃儿,你不该这么和我说话。”
“可……”他想说,为人臣子也不该妄议君上的决定。
“肃儿,如果有合适的人选,那才是我们该支持的。我知道君上待我们一家不薄,听说他刚封你为文宣侯,可谓有所殊荣。但你须得明白,我绝非效忠他一人而罔顾百姓安危,”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好像胸襟宽广心怀苍生,说这番话时更是生足了底气,“若是朝中无人,你可取而代之。”
“父亲!此事莫要再提,我出使多年又是为了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他猛然站立,撞翻了身前的桌案,沉着脸隐忍怒意,“况且母亲是君上的妹妹,你可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哪知他不为所动,说出来的话更是寒了人心,“乐平先是我的妻子,然后才是长公主。而且你应该比我清楚,君上选你去梁朝当质子就是因为忌惮我们家!现在你回来了又被封文宣侯,安知日后我们霍家不会成为第二个荀家?”
棠肃对他的话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不论他说什么都只觉得那是荒诞无稽的,此刻只想指着父亲大骂,可是他不能,只好忍着脾气深吸一口气道:“公主于你本是下嫁,你有今天也多亏是她!至于荀家当年真相如何,其中曲折无人知晓,又何必再提?”
说完不等他责骂,棠肃就拂袖而去,没想到父子两人时隔多年相见竟是这般针锋相对闹得不欢而散。
他走至苑里立在老榕树前陷入沉思,这棵树十年前就在此处,一别经年时移世易,它却是纹丝不动。
“去年这棵树开花了。”少女怯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方才的小妹霍芸。
霍芸见他不答话就又上前了几步,“阿娘说这棵树从未开过花,可是去年五月却是一夜间花苞遍满枝头。”
棠肃向她看去有点不明所以,“兴许是去年风调雨顺,正好适合它开花了吧。”
少女轻轻摇头,“阿爹说是时候到了。”
眼前的少女稚气未退心思未明,说她长大了也不过是相别数年后的客套话,此刻仔细打量一番仍旧还是个小丫头罢了。
至于说出这番话可有其他意思,棠肃暗自琢磨了一阵也没得出个解来,“你是替父亲来当说客的?”
霍芸露出一抹惑色,“什么?”
“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棠肃的语气不由冷上几分。
小姑娘见他如此冷漠不由生出几分畏惧,连带着说话声音也低了下去,“阿娘说哥哥刚刚回来,不想你我生疏,这才叫我来和你说说话。”
哪料到这位哥哥如此吓人,她是没有勇气再试图和他搭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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