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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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笙缩在床角,神情惶然,那些想要靠近她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扔了满身东西。
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是带着狞笑的恶鬼。
用最诡谲最恶意的眼神上下打量她,像是在估量这个货物该定个什么价格。
到现在她还能一句一句重复他们说的话:
“估计才六七岁,也不差。”
“是有钱人家的女儿……”
“不怕被找到吗?”
“灯会上那么多人,谁能找到,马上就脱手了,这张脸张开了能值百金,要不是那户人家急着要,养大了卖更值钱。”
“……家就爱嫩货……”
“上次不是送了几个孩子去了吗?又死了?”
“对,玩死了,他家家仆收尸的时候都啧啧称奇,我偷偷瞧过一眼,浑身没块好肉。”
宫女尝试喊一句:“娘娘?”
在元笙耳里却扭曲成:“验验货?”
紧咬着下唇是人突然生出一股力量,随便往床头抓了什么就往外扔:“滚!!”
宫女连连退了好几步,差点被砸中众人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把吹毛断发的匕首!还是御赐之物!
殿内太医宫女都不敢上前了,都急到上火,盼望着那跑出去的贵妃大宫女能带回救兵。
“这该如何?”有个医女问。
太医道:“先别刺激她……贵妃应该是心症。”
“……心症?”医女又看了看贵妃的状态,她是新来的,头一回进这贵妃云茗宫,不太明白贵妃天天待在深宫里还能受到什么刺激,之前也没听说过啊。
太医不再说话,既然外人不知情,想必是上头有意隐瞒,那就更不能说。
看着又一个枕头飞了出来,砸中试图窥探的小宫女,小宫女像是被什么吓到一样扭头就跑,太医幽幽叹了口气。
之前贵妃都是他师父负责的,一年前他师父急症去世,去的太急,尚未交接完全,这治病的责任就落在他头上了,可他也是束手无策,想着等会回去看看之前的脉案和药方找找思路。
人治病都要病人配合,可贵妃这情况跟配合压根不沾边,也不知道往年皇上和师父怎么处理的。
“娇娇情况如何?”门外传来一声清朗的问声,云茗宫内凝滞的气氛注入了新鲜空气。
“仍不让人靠近,对生人的抗拒感比之前更甚。”太医下意识回答。
所有人都跟溺水的人被捞上岸,猛抽了一口气转头去看那步履匆匆神情肃然的皇后以及眉头紧锁的皇帝。
这时候谁都没精力去问为什么皇后走在皇帝前头了,纷纷低头想要下拜。
“不必多礼,其他人都先出去,贵妃交给我即可。”宋烟说完就走,半点不停留就进了内室。
太医转头看皇帝:“这……”
皇帝目色沉沉,也不进去,只说:“听皇后的,阮庆你随朕来。”
众人俯首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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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开内室的珍珠帘子,里面没人,只有床上缩着一个团子。
没有哭声,没有嘶叫,更让宋烟觉得心疼。
无声无息反而动人。
那鼓包动了动,抖得更甚,估计是警惕的缩紧。
这个样子……
宋烟眉头皱的更紧,她也是随母出征见识过天地的人,一眼就分辨出这种状态是遭受重大创伤而产生的应激状态。
一面想不通备受宠爱的元笙怎么会有这样的病症,一面不敢轻易靠近。
迅速捋一遍元笙入宫前的经历,还是想不通哪里出了纰漏,而且看皇帝的反应她这样已经很多年了,是陈年旧疾。
“娇娇?”宋烟尝试喊了一声。
那抖动的被子一顿,好像是在确认什么。
宋烟心念一动,又走进了些许:“娇娇是我,宋烟。”
最后两个字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裹紧的被子猛然掀开,露出一张布满泪痕的脸,把宋烟看得也眼眶一酸。
她伸手接住那连滚带爬跑出来的人,摸了摸她滚的乱七八糟的长发,顺着往下轻拍那颤抖的脊背:“莫怕,是我。”
掌心下突出的脊梁骨分外硌手。
心说:才离开紫重宫几天,又瘦了那么多。
从前她不懂什么叫心意相通什么叫伤在你身痛在我心,也看过她父亲在母亲带伤归来时泛红的眼眶,仍是懵懂,但从没有比现在更深刻的理解。
元笙哭着询问,抓着她的衣领的手捏的死紧,像是快溺死的人抓住的一线生机:“为什么不来看我?!”
这悲痛的语气听的宋烟心口一滞,刚想说:我不是来了吗?
话没出口,脑海里闪过一幅画面。
脏得像个泥猴,浑身伤痕的小孩瞪着泪眼,脸上的巴掌印瞩目,抓着她的衣领问:“你,还会、来看我的吧?”
她当时怎么答应这个只相处了一个月的孩子的?
哦,对。
她点头答应了:“我会的,你先睡会,炉子上的粥还热着我去给你拿,醒了就能吃了。”
但她没有,出了那个房门就接到了祖父病危的消息,随着父母匆匆离开。
也忘了问母亲那孩子是谁,为什么要急匆匆出来相救。
谁知道把宋烟当救命稻草的孩子醒来后会是什么反应?
宋烟没想过,现在想起来悔恨的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她化名顾岩行走人间,救过的人不知凡几,虎口垂危的猎户,被人拦路的商人,山寨里的少男少女,甚至战场上的士兵,边城中全家尽亡的孤儿……
一个从妓院地窖里抱出来的孩子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再加上最疼爱她的祖父离世,感情被冲击,也淡了这段记忆。
宋烟的声音有点哽咽:“对不起,我失约我来晚了。”
怀里的人纵声痛哭,像是要把前半生的苦难在这一天哭尽。
宋烟恨不能以身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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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会有人把爱人看的比自己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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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帘外站着一个高大背影,负手而立,面朝盛夏的天空。
除了他,这里也没别人了。
他想起十岁那年,突然恢复了自我意识的元笙也是哭的那么大声。
把所有的惊惧不安一朝倾泻,余下的时间懦懦躲在门后,害怕灯笼,害怕男人,害怕女人,害怕哭声,害怕黑夜,更害怕黑洞洞的地洞。
她曾指着张着漆黑大嘴的空水缸失声尖叫,是赵胤祯亲自砸了,握着石头的手也被划破了,鲜血淋漓,又引来了惊恐的低声呜咽。
“没事了没事了!那不是地窖,是水缸,装水的水缸!”
元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不会回答,想靠近给她递一递擦眼泪的帕子,刚踏前一步就被尖叫声拦住。
十三岁的赵胤祯直接被内疚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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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路上皇帝已经下令封锁消息,并没有人知道贵妃生病这事。
可瞒得住其他后妃,瞒不住太后。
上一届宫斗冠军实力不容小觑,消息灵通的跟当年没两样,太医前脚回去抓药,太后后脚就来了。
“元笙怎么回事,你老实交代。”
太后脸上表情难看的很,一看就是处于盛怒中,本就生的凌厉的凤目冷得跟两汪冰泉一样,看得皇帝都颤了一下。
就一眼扫过来的效果跟妈妈拿着鸡毛掸子喊你全名一样。
在皇帝登基后的太后看起来很咸鱼,每天只蹲在寿康宫种花喂鱼,也磨灭不了这位是在先帝那群数量上百的小老婆里杀出来并且荣宠十数年的战斗妾的事实。
皇帝也就老实交代了,从元笙在灯会上被掳走再到后来的心理病还有自己一直都是打地铺全都说了。
“……”太后听罢,担忧道:“原来那事对她伤害还是那么大,我都以为她好了,没想到……可有康复的可能?”
皇帝:“我觉得……很难,太医也束手无策,只能慢慢来。”
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原以为太后会不满他的隐瞒。
元笙被掳走这事太后隐约知道一点,只是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找回来的,但失去思维能力傻了三年这件事太后还是知道的。
七岁到十岁,整三年,不哭不笑不说话完全失去自理能力,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太后看着都哭了几回,但为了安全还是忍痛放在宫外养,由赵胤祯照顾。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元笙十岁的时候,跨门槛被裙子绊倒脚不小心摔到头,突然就会哭了。
知子莫若母,太后一眼看出皇帝想什么,但她没说,转而说:“所以,这就是你把元笙封贵妃的原因?”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皇帝:“……算是?”
“也罢。”太后懒得跟她儿子扯皮:“我进去看看元笙。”
皇帝拦住了她:“现在最好不要进去,宋烟在里面。”
太后刚皱起的眉头复而平展:“宋烟?你不是说元笙不让人靠近吗?”
皇帝叹了口气:“她不排斥宋烟。”
不仅如此,还老喜欢了呢。
太后:“奇了怪了,她俩之前不还斗得跟斗鸡似的吗?”
其实她俩这程度在太后眼里斗鸡都算不上,顶多菜鸡互啄。
也就王者看青铜的感受吧,太后这些年不止一次纳闷,先帝那乌烟瘴气的后宫怎么到她儿子手里风平浪静的,如果不是年节请安,太后都快忘了这些人。
刚开始她归咎于皇后手段高明,但仔细一看又不是,想来想去没想明白,她懒得管也没有喜欢掌控权利的毛病,年轻的时候斗累了,越发的爱咋咋地。
整个人佛系又咸鱼,日常遗憾没有孙子抱,很有那种无敌是多么寂寞的既视感。
皇帝道:“可能是前段时间的照料产生信任感了吧。”
其实不是,她俩根本没斗过,是元笙单方面菜鸡,那情商低的皇帝都觉得痛心,觉得表妹的智商不咋高就算了,连情商都常年盆地,整个人就是大写的傲娇,那心理状态就是我喜欢你就是要招惹你的小学鸡,送个礼物都送出施舍的样子,关心人的语气都像是在嘲讽对方,要不是宋烟脾气好,元笙早就被团吧团吧扔角落里了。
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太后也不多纠缠,点头道:“那行吧,等她们安顿好,你明天让人跟我说说情况。”
皇帝:“好,母后慢走,我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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