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服务区
就在苏塬走出数百米后，身后破烂的小棚子燃起了熊熊烈火，歇斯底里的女人恢复平静，蓦然落下眼泪。
——她似乎如梦初醒地感到罪恶渐渐爬上脊背，张口想要和谁道歉，却发现没有任何人能听到她的忏悔。
艾达丢开木柴和空油桶，大火从她的裙摆处爬上，很快将她和异变物的身体吞没。
连同她的愿望，她的挣扎，她的罪孽，她光怪陆离但又稀疏平常的过往。
苏塬心想，很多人在这个世界的时间戛然而止，这些人里本该包括自己，而因为某些原因，她的时间仍在继续。
【这次，祝我们好运。】
开车行驶出三五公里后，她在公路中央停下。
没有月亮，没有路灯，荒无人烟的夜间公路，聚集成群的混乱气息避开远光灯，向车两侧和后方飞速行进。
苏塬从顶窗轻巧地翻出去，眼眸在黑夜中闪烁着野兽一般的光彩。
九岁那年，剩下半条命的她被捡回基地，因为自己极为稀有的天赋，得到多个治愈系能力者全力救治，数日后，她恢复了神智。
没有人们意料中的崩溃和自我封闭，她一切表现如常，完全没有心理创伤的痕迹。
待她痊愈来到分配的住所，大家又猜测她曾备受宠爱，担心她无法融入基地生活。
出乎意料地，苏塬对末世后的生活适应良好，她能够面不改色吃下基地提供的寡淡食物，不需要任何帮助就能把自己的住所打理得仅仅有条，她对任何人都谦逊有礼，从不和任何同龄孩子发生冲突。
自此之后，她跟随基地其他能力者一起系统研究了目前已知的异能，因为知识储量不足额外补习了基础文化。她的学习时间比任何能力者都要漫长，训练强度甚至远超成年同伴。
“小苏，可以了，歇一歇吧。”一开始只是其他能力者们这样对她说，到后来，基地负责人也犯起了愁。
“稍微休息一下，苏塬。”
女孩只是擦着自己满脸的血迹，沉默不语地摇头。
【这是不行的。】
然后转身又投入到下一场训练中。
在面对异变物时，在因受伤或过度使用能力而高热的无数个夜晚，她都没有任何多余的感触。
怪异黑影将苏塬和那辆汽车重重围住，几乎已经贴上了车身。
她站在车顶，踩住一只企图爬上来的异变物脊背，借力高高跃起，半空中将异能【荆棘鸟】发挥到了极致。
随着异能发动，狰狞藤蔓如同一根根从天而降的带刺长矛，嘶鸣声和藤蔓的破空声尖锐地划破黑夜，一时之间有大半的异变物挣扎着死去，腐烂的血腥气刺激着剩余那部分异变物，使得他们更加疯狂地发起攻击。
随即，身着暗红色外衣的少女手持一柄从艾达小屋里顺来的尖刀，悄然落入剩余的异变物之间。
苏塬的速度很快，衣袍翻飞，游刃有余地躲闪着异变物千奇百怪的攻击。
她动作悍戾，锋锐，丰富的战斗经验让她只消一眼就能认出彗星能量核心寄生在哪个部位，她先是手起刀落直直切下面前异变物的头颅，反手又将身侧想要偷袭的怪物捅了个对穿。
一时间场面非常血腥。
抬腿将最后一个脑袋长得像大王花的异变物踢飞到路边岩石上，苏塬抹了把额头上沁出的薄汗，回到车上，封闭门窗，打开外循环系统，趁着还没有更多异变物发现她的行踪，继续向先前临时决定的目的地——东81区行进。
路上，她撞飞了几只等级低得可怜的异变物，趁着道路还算平稳，借机勘察自己的能力是否有变化，然而意识深处，仍然只有a级的荆棘鸟孤零零地趴在泥浆里，其余三个技能依旧一片黑灰，令人捉摸不透。
虽然不知为何遗忘了实验的很多细节，嵌入的新异能也暂时无法使用，但身体素质有了很大提升，目前的异能情况也不会成为常态，苏塬决定更加耐心一些。
只要她不再莽撞行动，和折烠草率前往临近中央辐射区的重度污染地带，那么她大概率还是能在成年之后继续活下去的。
至少，不该那样毫无价值地死去，更不会因此让折烠也丧命。
深夜，车内的温度似乎更低了些，呼吸之间都带着白雾，她把身上单薄的衣衫裹紧了些，继续向前行驶。
这次苏塬匆匆离开坎布里亚镇，其实还有一个目的。
在上一世，她13岁那年便不顾基地队员的劝阻，前往高危区猎杀异变物，进行对荆棘鸟的进阶，第二年，在一次凶险作战中结识了折烠，在他们初识那天，战后只言片语的交流中，她得知对方是从81区脱离的能力者。
现在这个时间点，折烠应该还没来得及离开。
她要去找他。
如此草率的行动害得两人双双殒命，不管怎么说，都是她做错了。
几个小时之后，遥远的天际浮现出一丝光亮。
那辆破烂汽车经过苏塬不讲道理的驾驶方式，更加破烂，整个引擎盖都快被撞飞了，奇迹般的，除了油箱快要撑不住之外，还能在她的脚下继续狂飙至120迈。
如果不是怕碾过路面凹陷时不幸翻车，她觉得还能再快些。
等到天色完全亮起，苏塬缓缓地在一块铁质路牌边停下。
路牌看上去有些年头，上面雕刻了信息，大概意思是距离某某城【现东81区】还有30公里路程，一公里后可从匝道行驶至最近服务区。
苏塬伸出几根藤蔓围住车身，调下椅背，时间还早，黑夜刚刚结束，又处于安全区外侧，接下来抵达81区后能休息的时间不多，她可以趁现在小憩一会儿。
差不多十几分钟过后，她满脸头疼地从梦中醒来，照着胳膊拧了几下，耷拉着眼皮往服务区开。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虽然建筑有破损和战斗痕迹，但这里真如路牌上所写，是个如假包换的服务区。
——服务区内有工作人员在管理运行，停了几辆在末世之前格外平常但和现在环境格格不入的大型客车，甚至还有早餐铺子，有人来来往往，苏塬稍作观察，发现都是武装得很严密的能力者。
苏塬走到店铺前，老板娘面色和蔼:“想要来点什么吗小妹妹”
她选了红豆包，又拿起玻璃瓶装的牛奶，直到掏出钱币的那一瞬才感觉不太对劲——这不是东区的专用货币。
老板娘也明显愣了一下，面前的女孩看上去十几岁模样，伸过来的那只手粗糙生茧，眼底有青黑，满身未褪去的浅淡血腥味。
胖乎乎的中年女人暗自唏嘘，面色如常地把钱币递还给她:“没关系，小姑娘，这里的餐点对能力者特供。”
苏塬点点头，没多说什么，接过豆沙包和牛奶，找到一桌能力者之间的空位，就这样坐了下来,安静地开始吃东西。
交谈的人们留意到眼前的不速之客，止住声音。
“你是从哪里过来的”一个青年人问她。
“北13区。”苏塬把嘴里牛奶咽下，如实回答，周围有人不禁侧目。
“真挺远，看你样子不太像他们那儿的人。”
那人说:“你年纪应该不大吧，今年几岁了”
“十四。”苏塬又咬了口包子，和周围人攀谈起来:“你们全都是东81区的能力者吗”
“对，我们被派去其他区执行任务，刚结束。”对方指指不远处停车场的客车:“等队员休整好，就差不多该回去了。”
“你要和我们一起吗”年纪稍大些的队员向她提议:“也不差位置。”
苏塬思考了一下，决定把那辆萨博暂时放置在这里:“好的，很感谢，我的车刚好快没油了。”
有队友闻言笑出了声，大力拍打着身边朋友的后背:“看看，看看，十四岁的小姑娘都能开车从北13区一路过来，你到现在连科三都没过！”
“现在还有科目三”苏塬大惊。
她从懂事起就知道开车得考驾照，但世界都乱套了，无证驾驶反而成了常态。
“这倒不是，”被嘲笑的能力者闷声道:“没来得及考。”
“也对。”苏塬了然，没再多言。
喝完最后一口牛奶，她想起了什么，又问能力者们:“折烠现在在你们区吗”
一句话抛来，大家都陷入了沉默，谁也没有接话。
角落里胡子拉碴的中年人皱眉抽了口烟，打破了寂静的氛围。
“丫头，你找折烠那小子”他身上缠着很多绷带，看上去受了不小的伤，眼里也布满血丝。
“是的。”苏塬点头，对方意义不明地笑笑。
“他前一批去83区出任务，回来的时候差点没救下来，现在估计还躺着。”
男人又眯起眼睛抽了口烟，声音粗粝沙哑:“他们小队不巧回来途中撞见n7级的异变物，你说说看，这叫什么事儿。”
“队长也不是个东西，自己快要被攻击的时候把折烠推出去，那小子是个愣头青，硬生生帮他扛，整个队伍没一个能打的，指望着他挑怪，不说，n7级的怪还真被他弄死了。”
苏塬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知道了，谢谢您告诉我。”
她问清楚折烠所在的具体地址，向男人笑着道谢，挥手道别了众人，将玻璃瓶递还给老板娘，径直走向自己那辆破烂小黑车，一脚油门扬长而去，剩下人们面面相觑。
“……这小丫头……和折烠什么关系来着……”
“看到了吗，眼神真有点瘆人……”
大老爷们低声交谈，发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她不是才说车要没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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