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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望海潮


辜幸没有对旁人说过的是,她还在努力成为一个隐姓埋名的小歌手。

        经过某段时间的苦练以后,她的吉他水平突飞猛进,总算能够支撑简单的弹唱了。然后她就开始在媒体上发布自己的作品。

        只是作为业余爱好坚持着,辜幸也不刻意修音,也不择取场景,就在家里那个落地窗旁弹唱,用算不上好画质的手机录像,可能n个版本也不满意,也可能第一次就心满意足。

        她的听众并不算多,她也从来不标题党,只是简洁明了地写上曲名和cover,顶多在下面写上自己的一点点感觉或是攒成的话。

        即使是徐冗,她也没有告诉。她一直想等自己练得更好的时候再告诉他。对待恋人,辜幸时不时地会有些自卑。但是拖着拖着,告诉他这件事就无疾而终了。账号却得以留存。

        辜幸更新并不规律,往往是听到了想翻的歌,兴致来了,就架起手机录视频,往往月更乃至一学期更一次。五年下来,也只有几千个粉丝。

        她的舍友就说,没关系,人们一般懒得取关的。

        辜幸就会笑着说,等我再一更新,粉丝就会刷刷地掉。这个博主在提醒粉丝关注过这样的菜鸡博主,快快清理掉黑历史呢!但事实上,粉丝量总是慢速而稳定地增长着,无甚变化。

        回到老家,她往往在楼梯口弹唱。有时候孩子们听到了声音,就会围坐过来,听话地、安静地听着,并不干扰她的录音。

        这一天,辜幸看到别人剪辑的视频用《望海潮》作背景音乐,一时意动,又有些手痒,便搬了吉他和手机支架就坐到了楼梯口。楼梯口传出去的声音在楼梯间曲曲折折的反弹下形成了特别的混响,辜幸很喜欢这种效果,甚至觉得它也许会优于任何一种设备。

        辜幸像钓鱼似的弹了段和弦,果然钓上了几只脸蛋胖胖的小鱼,兴冲冲地游到她身旁。这次叔叔婶婶也跟了过来,看到她抱着琴坐在楼梯上,就笑着摆手,表示不会干扰她。辜幸有点诧异,却还是如常开始。

        她清了清嗓。

        “

        云浪像棉花糖

        淹过头顶带着甜甜的味道

        不要问我如何知道

        我每日在此遥望海潮

        浪像金色鱼鳞

        没过脚踝挟着泡沫沙沙作响

        海潮并不如何疯狂

        是心跳快要将一切吞掉

        ”

        这首歌的编曲带着些许欢快的情绪,节奏感很强,情绪浓烈。但是辜幸习惯性地放慢速度唱,咀嚼过每一个字眼。她的粉丝曾经评论过,她有把一切歌曲唱成有些忧伤的情歌的能力,缠绵而温柔,很有她自己的特色。

        譬如这次,坐在对面的小朋友就开口问:“姐姐,你唱的歌听起来好难过,你不开心吗?”

        辜幸愣了下,笑了笑说:“没有啦,姐姐没有不开心。这首歌也是。”

        旁边的婶婶鼓起掌来:“我们小幸真是个小才女。”

        辜幸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这不算什么啦,我之前听过一个人唱歌,唱得很好听,可恶的是,他学习还很好。只不过,后来他没有坚持唱下去。因为优秀的人总是在各个领域都很优秀嘛,人家也不拘泥于此。”

        婶婶捂嘴笑道:“小幸是在说自己吗。”

        辜幸连忙摆手。

        “再来弹几首吧小幸,唱的好好听。”婶婶也在一旁坐下。“你在录视频嘛?要发表吗?婶婶去支持你!”

        辜幸犹豫了一下,破天荒地没拒绝。她没找到很好的理由,又突然觉得,好像也不必拒绝。她一向是个磊落的人,做决断也很快,没理由这点事总是藏着掖着。唱了这么多年,迟早这些亲戚朋友都会知道。

        “id就叫今天成为幸运a了吗。对,就是第一个。”

        “哇,小幸有九千多个粉丝了呢。还剩几百个就破万了。这几天让我宣传一下,帮你破万。”

        辜幸连忙说:“不用不用,顺其自然就好。”婶婶却已经手疾眼快地分享到了朋友圈。辜幸看了眼,好在她没直接说这是谁的账号。大部分人看到这种分享大概率也会直接划过去吧。

        除了妈妈。辜幸心想。妈妈经常和婶婶互动。所以一会儿她要去提醒妈妈不要在评论区留言。她暂时还不想自己被现实中的很多人知道在当音乐博主。这样的话,她就逃不开各种各样的文艺表演啦。辜幸还是爱自由一些,自己主动弹可以,别人逼着是绝对不行的。

        忙完这一遭以后,辜幸又弹了半晌,才兴尽放好琴。

        她赶着一群像小羊羔一样的孩子们下了楼,径直奔向厨房。

        “妈妈,你不要在婶婶朋友圈下面评论是我弹的曲子哦。”

        “欸?可是妈妈已经转发了。”

        辜幸一惊,没想到她手这么快。她打开朋友圈,看到第一条就是妈妈发的。

        “我家小幸[微笑]”

        附带一条链接。

        辜幸长吸一口气,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不过放心吧,我设置了分组,只有我们的家人可以看见哦。你的同学啊,老师啊,我都屏蔽了。”

        辜幸这才松了口气。算了算了,已经把损失放到最小了。

        “你上次说完不要在朋友圈晒有关你的照片以后,我就放谨慎了,不会再轻易地发和你有关的东西。你也长大了嘛,也注意自己的形象了,妈妈知道的。这次是看到你二婶发了我才发的,反正我们亲戚圈子基本上是一样的。”

        辜幸听了心中一动。慢慢地,某种感动涌上了心房。她很喜欢这种被人挂念在意的感觉。但她只是嬉皮笑脸地说:“我爱你妈妈!”然后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

        妈妈好像变矮了。辜幸鼻头一酸。当然不可能是她长高了。她早就过了长高的年纪。似乎,也不能再是小孩。

        辜幸低头看到了妈妈的发顶。爱美的妈妈从来不露出任何一根白发。第一次被爸爸揪出白发的时候,她就开始染发,所以辜幸看不出来她实际上白了多少头发。

        可是多年前矮矮的辜幸都已经长大成人,比她高了半个头,那些嘲笑她太矮,用激将法激励她喝牛奶的日子都已经好远好远。

        辜幸清醒地知道,岁月正分秒必争夺走人的生命力,佝偻人的身姿,夺走他们的天真无畏,夺走他们肆意妄为的勇气。岁月也在夺走机会,太多太多的机会,夺走重逢的可能,相遇的季节,夺走老槐树下年轻而生动的妈妈身上每一寸可爱之处,让她在琐碎中失去光芒,在母亲的角色中退居场后。一个人的青春太过有限。皱纹爬上来,浑浊取代原先的明亮,自认为是主角的年龄过后,他们也真的失去了主角的标志,那些被认定的标志。

        辜幸想起电影《一直游到海水变蓝》的片头,贾樟柯导演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聚焦那群老人,夺走所有遥不可及的美感与想象,让人感到真实而惊恐。辜幸那时候才发现她从来没有接受过老去这件事,从来没有接受过死亡。她自以为自己接受了,实际上只是从未认真打量,总是逃避地移开视线。

        妈妈会有那一天。她也是。在她拥住妈妈的这一刻,她再一次想到。她们都在慢慢衰老。花期很短。她必须努力接受,这世上弥足珍贵的并不只有繁花一般的外表。

        顺着敞开的门,辜幸看到年过九十的太奶奶坐在电视机前不声不响。

        外表腐朽的时候,她必须抓住像隽永的、金色的海潮一样亘古存在的事物,像抓住浮萍,抓住勇气,去面对不再遥远的死亡与衰老,甚至,更为让她害怕的,遗忘。

        太奶奶还记得多少件事?她的伴侣早就被时间带走,只留下她陪伴着如今人丁兴旺的大家族。但是这群年轻人都知道,她已经不剩下多少记忆了。

        她没有《恋恋笔记本》当中男主那样的人来夜以继日地唤醒她的记忆,令人难过的是,也没有人始终陪她重温过去辉煌的岁月。在年轻一辈人百般修饰与传颂的事迹当中,已经不剩下多少她当初的影子。

        辜幸来不及感受更深刻的悲伤,就被妈妈赶走:“去看着那群小孩子吧,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了。突然这么肉麻。”

        辜幸嘲笑自己悲春伤秋了好久。明明很久不这样了,那种莫名其妙的多愁善感却在这样缠缠绵绵充斥着雨水的冬天复苏了。

        但她还是在离开厨房前对妈妈最后说了句:“妈妈,我爱你。”然后一溜烟跑到客厅。

        洗菜的妈妈没有察觉到女儿一瞬间产生的各种思绪,还无奈地笑着对旁边一起做饭的姑姑说:“这孩子,越长大越不害臊。”

        辜幸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已经不再想那些事了。她无聊地看了会电视上的动画片,《叶罗丽精灵梦》,这几天她跟着小朋友完整地看了一遍,一开始还觉得很有趣,现在小孩子们开始重复播放了,她就不想再跟着看一遍了。

        她打开手机刷朋友圈,又一次看到妈妈的朋友圈。她点了进去,想看看浏览量和评论。评论寥寥。也是,这个时间段大概不是流量多的时间段。尽管辜幸没有刻意观察过这个事情,但是五年的视频发布也早让她摸清了一定的规律。

        往左一划,果不其然看到她的某个老粉把《望海潮》的歌词搬运了过来。

        再往下翻,就看到那几个眼熟的账号发来的彩虹屁。辜幸看得心情愉悦。

        突然一条评论映入眼帘。

        “好听。小幸今天不开心吗。”

        事实上,辜幸的粉丝一般默认管她叫今今。称呼她为小幸,她很难不联想到这是现实中认识的人。

        辜幸一惊,转瞬间又想起来今天婶婶和妈妈的两番操作。是哪个亲戚呢?总之还是不要叫对方担心吧。

        辜幸打开app页面回复对方评论:“没有不开心哦。小幸的风格就是这样的[捧脸][转圈圈],小幸是个昼夜emo女孩(bushi)”

        她又顺便给那几个老粉发了风格各异的感谢。

        再一刷新,辜幸看到那个亲戚居然马上又回了一句:“好[捧脸][转圈圈]”,仿佛蹲在网线上冲浪。辜幸看到回复的内容狠狠地被击中了一下,觉得对方模仿式的回复有点可爱。

        或许是她哪个表姐妹?辜幸一时间也没猜到。

        对方的id就叫啦啦啦,很草率,等级也维持在lv2。辜幸就想起来,似乎她开腾讯会议上网课总是用这个id。但是这个名字太平常啦,也无法更多地联想到什么。她心里升起很奇怪的感觉,却百思不得其解。

        页面一变,辜幸看到对方又发了句,“祝小幸在2025年之前能够成功看海。”

        辜幸狠狠一窒。

        她□□空间这么多年的置顶,时间从2016年一直改到2025年的说说,“我,小幸,要在xxxx年之前去看一次海。”一开始她感觉这个句式好中二,要不换了吧。后来一想,只有这种羞耻感才能督促自己干事呀,就干脆不换。后来再过几年,竟然已经麻木了。

        但是为什么一直没能去成呢?说来也怪,早年因为学业的紧张,后来因为疫情的阻隔,一直以来,因为她懒于筹划,光说不做,去海边的计划一拖再拖,转眼已经是2022年了。她今年一发狠,干脆把ddl设置成了2025年。

        海边,有太多关于海边的摇滚,关于夏天,关于炽烈的爱。她也曾拥有过无与伦比、不可战胜的夏天。

        就和另一个人骑着车在环山的公路上唱着歌,身边擦过的车辆寥寥无几。远处是高耸如天堑的山,横亘在那里,无端让人感到庄严而不容侵犯。衬着夕阳阔朗的霞光,被照得半明半暗,顶端处泛白,就像是雪山顶。他们的影子越拉越长,就像是要蔓延到天尽头去。

        无论多少次回想,她都觉得那一刻无限美好。就好像不可言说的美妙意象驻在了她的心里,久久难以散去。

        他会陪她叛逃出逼仄的生活,在期末,在不算假期的工作日。那些得以喘息的时刻就像是一盏盏小灯映出她心里柔软的地方,无法割舍。

        就在夏天即将与海边相拥的时候,秋天却过早地来了,带着席卷一切的凉意,夺走她热浪滚滚中难得的清凉,让所有珍贵的东西变得庸常而单调。

        下一次ddl又会是哪年呢?辜幸怀着无限的怅惘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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