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忆平生
第二天徐冗是抱着一大堆吃的来的。他还记得辜幸在观影的时候喜欢喝奶茶、吃零食的习惯。
打开门的时候辜幸都惊呆了。徐冗手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箱装、袋装零食,还有新鲜出炉的奶茶。辜幸连忙给他找了双拖鞋,接过他手中的部分东西。
“怎么拿这么多东西来?”辜幸嗔怪地问。
“有一些是公司发的年货,你也知道,我一个人解决不掉的。”
辜幸脚步一停。她把零食放在茶几上,给徐冗看自己在沙发上窝好的“小家”:“当当当当~看,我们待会就窝在里面看电影,很舒服的。”
辜幸在沙发上铺了柔软的小毯子,把她软绵绵的玩偶放在两边,一条空调被叠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上面还摆着两个小动物颈枕。
她招呼着徐冗坐在窝里,自己张罗着去调试投影。
“小冗你吃饭了吗?要是没吃这里还有几个饺子,可以凑合吃下。要不我给你下碗面条?我跟你说,我做的溏心蛋方便面可好吃了,疫情的时候我天天吃也吃不腻。”
徐冗听出来辜幸馋了,就顺着她的话说:“可以呀。我来帮你打下手。”
辜幸笑翻了:“做个方便面还要打下手。我又不是大厨。”她从冰箱掏出几根菜叶和两个鸡蛋,徐冗自然地接过来:“活儿这不就来了吗?”
辜幸拿出两袋方便面拆开,把调料放到一边,放锅取水。
“徐冗徐冗!快来快来!我拿不动锅了!”锅装了水,辜幸两只手才能勉强拿得起。但是既然徐冗在这里,免费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徐冗好笑地望了她一眼:“我来这边吧。你去打鸡蛋。”辜幸顺应自然地走了过去,说:“这样,一会儿我来掌控放鸡蛋的时机。蛋黄流心才是这道主食的精髓。”
徐冗开了抽油烟机。
“欸要不要我给你系下围裙!”辜幸突然想起这一茬。
徐冗刚想拒绝,旁边那个嘁嘁喳喳个不停的小人就拿了个粉色围裙给他系上,双手轻柔地拂过他的腰侧。仿佛有电流划过,一种陌生的战栗感在他心头盘踞。徐徐而生的是另一种陌生的,或可称为温馨的情感。他的眼神变得极为柔和。
“水已经沸腾啦!徐冗,快放面呀!”辜幸着急的声音唤回了徐冗飞走的思绪。他稳下心神,把面下到锅里去。
不一会儿,飘香四溢。
辜幸把一个大碗递给他,颐指气使道:“小冗把它盛出来,我端不动锅。”她拿着两双筷子,跟在徐冗身后走到餐厅。
辜幸递了一双筷子给徐冗:“吃吧。”
徐冗解开围裙的手一顿。
好在碗够大,两个人凑在一起吃也不成问题。辜幸新鲜地边吃边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徐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有的时候她控制不好面条长度,让它落了回去,溅起汁水。辜幸就拿着纸往脸黑的徐冗脸上抹,笑个不停。
总算吃完了这顿鸡飞狗跳的饭。辜幸把片源挑了出来,跟徐冗说:“今天看《美国往事》。这部电影我只在网上找到了,可能会有少儿不宜的小广告,我也不清楚。”她提前给徐冗打好预防针。
“这部电影四个小时长?”
“对,未删减版就是比较长一点。”
电影开始放映,辜幸跑到徐冗身边和他凑到一起,系上颈枕,怀里抱着个玩偶,还问徐冗:“你要不要也抱一个?小鸭还是小兔。”
“要小幸。”他长臂一伸,把辜幸揽到了怀里。辜幸干脆解开颈枕,往后一靠。
“哇是美女。”辜幸看着片首出现的金发女郎对徐冗说。
“呀,这么快就死了。”她惋惜地说。
“年少的詹妮弗·康纳利太让人惊艳了。”辜幸痴痴地说。屏幕上烟雾缭绕的房间里,年少的黛博拉双手交叉缓缓落下。她像个小天鹅一样起舞,一举一动带着青涩稚拙的美。
“这两个人好好磕呜呜呜。口嫌体正直的傲娇大小姐和玩转□□的忠犬穷小子。太香了。”辜幸在看到女主被男主窥视,喊着他“蟑螂”,却任他亲吻时这样说。
“徐冗这是男主吗?我有点脸盲。”辜幸拉着徐冗的手问。这部电影时间线剪得稀碎,辜幸又辨不清各种角色的脸,只得向徐冗求助。
“岁月能摧残我的。面条。”满脸油墨的女主角在灯下望着男主。辜幸还能想起她年轻的时候与男主吃着烛光晚餐的模样。那个时候她还说:“徐冗,终于不是个爱慕虚荣,嫌贫爱富的女主了。我受够了那些美国梦电影里面单薄的女生形象。”但是转瞬间,在马车上,一切关于爱情的幻想又被打破。某种凝视又淡淡地浮现。
“我们都变老了,现在留给我们的只剩下回忆。如果你去了周六晚的那场宴会,你会连回忆都失去的。撕掉邀请函,这后边有一个出口。”
“面条,从那里走出去。”
“一直向前,拜托了,面条。”
然后男主看到了黛博拉和他的兄弟麦克斯的孩子。
还有错乱的,终于得见天日的往事。
看见麦克斯被垃圾车粉碎,辜幸嘟嘟囔囔道:“原来‘垃圾人’的说法是有凭有据的。”
电影收尾于男主的脸。
“我觉着我没太看懂。”辜幸靠着徐冗说,“我现在才堪堪把故事线捋清。”
徐冗听着片尾曲,说:“这里面那首经典的曲子,是莫里康内作的。很灵魂的曲子。”
“是呀。我好像被它带回了那个时代的美国街头。”
“辜幸,我最近一直在想,或许到了我应当给你讲讲我家里的事的时候。”徐冗摸着辜幸柔软的头发,轻声说。
辜幸知道自己等待这一刻已许久。“只有这样,我们才真正算是对彼此坦诚。”
“听完以后。你无论做什么,我都尊重。”他的声音沉重。
辜幸不知道他怎么了,只能躺到他的胸膛上,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安抚性地拉住他垂在另一侧的手。
“我的家里就是一滩乱摊子。虽然我以前就和你讲过一部分。传统、落后,还乱糟糟的。我的母亲生了两子一女,我是最大的那个……”
当年还没有计划生育。农村家庭生养好几个孩子的大有人在。大的孩子让小的孩子,女孩子让男孩子。如果徐冗不是个男孩,他也不可能还有机会上学。即便如此,他当初也是抵挡着亲戚还有同村的人“不懂事”的指指点点去上高中的。那个时候家里穷,家人更倾向于让他辍学去打工。这也是某种时宜之计。而徐冗自己本身,也算半个留守儿童。父母外出打工,只有过年才回家。
二零一几年的z国这样贫穷的地方虽有,却也是实实在在是不多了。
这样的日子虽难,徐冗需要面对的是道德和物质的双重为难,但是他打定主意要这样做,倒也还能坚持下去。
但是随着弟弟到了上高中的年纪,也就是徐冗高二那年,理所当然的,他就要让出来上学的机会了。
“小冗,你要理解爸爸妈妈。我们挣钱不容易。你弟弟年纪小。”连久出务工的父母都打电话回来当说客。
当时的徐冗被领到汽修厂,不言不语也没有反抗,谁也看不出来他是怎么想的。但他干活利落聪明,比别人上手快,和客户关系也打得好,没待到半年,就成为那里业绩最出色的工人。
汽修厂的考核是固定工资打底,超过了一定的总单数就按数量计钱。年少的徐冗算着账,每月给家里寄回固定工资,再省吃俭用,攒钱杀回高中。
一年让他忘了许多。即将开学的暑假里,他瞒着别人重新捡起书本,有的时候还会偷偷地翻看弟弟的考试试卷。
这错的是什么玩意啊。徐冗心想。明明是那么简单的题。
说不愤懑是不可能的。但是乡村的环境就像泥潭,他只能自己不动声色地往外爬,没办法动摇。几年前妹妹去工作的时候,他也只能目送她离开,然后一边想,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
“哥哥,我有多动症,根本坐不住的,不是读书的料。老师跟我说过,他觉得你是一中的希望。要不你回来吧,我去打工,你来上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否去工作,是否曾与这个社会打交道会决定一个人的天真与否。弟弟心不坏,但是他占着那个位置,却让徐冗没办法顺利升学。
徐冗就会举重若轻地说:“这样,我们来角色扮演。你是哥哥,我是弟弟。你要护着我,让着我。好吗,哥哥。”这样就够了。还能怎样呢。有的角色总是要人来充当,否则秩序会被打乱。总有人受伤,在年轻的时候就被决定一生。
只是比较残忍的是,让他看到了光明,又送他回到黑暗。
但是弟弟传达的,老师的话,却频频撬动徐冗死潭一般的内心。有的时候他看到和家长一起来洗车的正值上学年纪的孩子,波澜不动的内心就会扬起浪花。他从来不比这些人差,徐冗想。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他没有一点选择的权利,没有一点挣得荣誉的权利。他不是从来没想过,考出惊人的成绩,狠狠地打那些说风凉话的人的脸。
“后来发生了什么?”
徐冗只能说,像是一场梦,一个奇迹。
挣够了学费,徐冗一口气交了两年学费,彻底和家里断了经济联系。老师为他说话,给了他重新考试的机会。徐冗轻描淡写地翻过其中周折与艰辛。
一中几年没出过p大的学生了。
徐冗不甘心,不愿意服输。他敲响了老师的门。
“老师,您有以前考上p大的学生的联系方式吗?”
他要借一个梯子,需要路灯,需要重新建起那条通天路。
“一中这两年的教学效果确实下降了。但并不是老师的教导质量变差了。只是省重点更加注重生源和考题的垄断了。几年前我们还能拿到他们的卷子和标答。你想想看,出题人可能就是他们的老师,那些资源有多么重要。但是这几年查得紧了,就不在有卷子流传出来了。我们的老师没了方向。只凭借对高考卷子的钻研,又怎么够呢?”老学长叹着气对他说。
“那,我能怎么办”徐冗哑着嗓子问。
“除非你能转学过去。”
徐冗当然不可能转学。他甚至十几年间从来没去过那个学校所在的城市。
后来事情出了转机。
“……你只能自己看,不能给老师或是别的同学。我们都签过协议的。”同村唯一一个因为父母生意做大了而有机会去城市里上学的孩子在他的软磨硬泡下递了自己的卷子和解析给他。徐冗看着详尽而有规律可循的解析,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还可以这样学习。
很久以后,徐冗考上p大,在农村摆席,听着耳边宗亲会热泪盈眶地说着他光宗耀祖,给下面的孩子带了个好头的时候,他下定决心,要把这条路曝光在大众眼里。
他每学期都会回学校宣讲,讲那些从别人身上吸收而来的学习方法,那些农村孩子难以自生的眼界,和每一届的顶尖的那几个孩子对接,告诉他们要如何自己摸透考试的规律,成为主动者。
他自己走过太多弯路。他不想他们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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