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四周一片死寂。
一石惊起千层浪，将领们刚从巨型雪鸮近在咫尺的紧张情绪中缓解过来，又因为江原祈的语出惊人陷入了卡顿。
众人纷纷将目光聚焦在秦贺身上。
秦贺盯着那抹矛尖，隔过一分钟抬眼看向江原祈时表情已经恢复镇定：“您这是什么意思？”
江原祈轻哼一声：“不承认吗？那我按着我的思路说来听听。”
“您说。”
“首先是进攻时机。这段时间正是避暑时节，这座挨近边疆的城区作为王室的夏宫不算秘密，往年国王皇子都会到这边短住。”
江原祈曲起手指摩挲了一下下巴，微微歪头露出不解的表情：“这就奇怪了。与淡季相比，这会儿的兵力搭配只多不少，敌方怎么可能选在对自己不利的时期进攻？”
江原祈以疑问句结尾便不再吱声，秦贺被他看得心底发毛，面上仍然不为所动地接话道：“除非……他们知道城里的具体安排？”
“他们在城里安排了内应。”江原祈点点头，“行军可不是一日之事，能掐在父王兄长他们刚走几日之时前来，这个内应怕是安插已久。”
“其二，前不久秦伯与魏将军率领一队精英军雌绕道出城偷袭，刚巧与敌方埋伏撞个正着。”
他特意在“刚巧”二字压重了音，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结果是伏击成功，我方损失半支精英队。秦伯觉得这是因为什么？”
魏文杰离着几步路听皇子殿下提及出兵败退一事，不自觉焦虑起来，生怕连着被一同批判般，出声抢道：“殿下，难道这也是那内鬼搞得鬼？”
一眼看出魏将军的窘迫，江原祈放松了些情绪，又调整回轻飘飘的随意调子。
“只是推论，不用紧张。这件事能带来的影响有二，一方面给本国军队造成战败的心理压力，另一方面削减精英队人数。”
“顺便中途假装救场，给自己带上点伤口，在旁人看来毫不知情，减轻嫌疑面。”
说到这里，江原祈像是终于厌倦了这个举着长矛的姿势，随手一扬把它抛弃到一旁，厌恶地甩了甩酸痛的手腕。
金属坠地的声响与秦贺膝盖跪地的闷声重叠，他半跪在地上，垂下头露出后颈，以表示自己的忠心。
“秦某并没有——”
“其三，后方补充军的补给粮被人动了手脚。”江原祈打断了他的辩解。
“只有一批罐头被下了药物，正是给后方军的午餐补给。使用的也是轻度反应的毒，能影响到战斗发挥却不致死，为什么？是因为人多眼杂做得太过容易露馅吗？”
“要是没记错，这部分后方军平日是秦伯在管理吧？”
“或许你对同僚士兵存在一定程度的感情，或者打算带着人回馈祖国怀抱？”
江原祈一个个抛出问句，语气却没什么波动，似乎对答案毫不感兴趣，只是在陈述假设。
“同时，敌方在这个非常完美的时机，再次发起冲锋进攻。”
内忧外患，再好不过的攻破节点。
将领们脸色阴沉不定，看看秦贺，再看看城墙底下蔓延开的满目狼藉，皆是感到一阵后怕。
他们离战败也不过一步之遥。
但对着蹲在城墙边瞪着对铜铃眼的大白猫头鹰，心情又从侥幸变为了担忧。
“报！”
嘹亮的喊声划破了将领们九折百弯的心思浮动，一个雌虫士兵大步跑过来，依等级顺序向在场的雄虫将领都鞠过躬，而后转向江原祈下跪。
“殿下，按您的吩咐，所有接近过供给粮的人都已经查过，没有问题！只差了一个……”
雌虫士兵向旁边看了一眼，确认道：“就是他！”
指向的是若干分钟以前暴起把江原祈扔下城墙的那只敌方军雌。
他此时已然回到人形态，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闭着眼一动不动，周围围着长长短短的刀锋剑刃。
是秦贺身边的军雌护卫之一。
众目睽睽之下，语言解释变得苍白，秦贺硬着头皮道：“没能彻查到下属的底细是秦某的罪过，但仅凭这个，就把错误归咎到臣头上，未免有些勉强吧？”
“嗯，是这样。”
江原祈点头应和，脸上笑意不减。
“那么，其四——”
他拖长音调，停顿片刻，转头下令：“把那个军雌的盔甲扒开。”
围剿的士兵一愣，当即感受到江原祈平静的目光注视，不带半点开玩笑意味，连忙应声照做。
层层盔甲去除过后，一道深沉的墨蓝色跃入眼帘。
“北国的纹章！”
有人小声呼道。
蓝色妖姬图案被横向切半，张扬地绽放在军雌的胸口。
军队存在着一种集体信仰，或是一句口号，一个音节。在这个世界里化作必须铭刻在胸前的纹身，紧挨心脏，宣誓军队成员对领袖的绝对忠诚。
江原祈缓缓收回视线，对秦贺下达最后通牒。
“如果秦将军一定要否认的话，不妨主动拉开衣襟，让在场诸位都见证一下你的无辜？”
“……”
秦贺终于沉默下来。
沉默便是认罪，事到如今毫无翻案可能。
“带下去吧。”
江原祈也不再多说，挥挥手就算是打发掉这场闹剧。
曾经耀威的秦氏人由于反叛重罪变为阶下囚，在场的众人多少有些唏嘘。
江原祈背过身默默搓了把脸。
表情演得有些太浮夸，脸麻。他面无表情地想。
银粟在城墙边蹲得快睡着。
耳边声响逐渐稀稀落落远去，然后有一个脚步声朝自己而来。银粟睁开眼，江原祈正好把脸埋进大猫头鹰肚子上厚厚的绒毛。
银粟身体一僵。
“我让他们整理战场去了。”江原祈说。
埋了几秒发现猫头鹰毫无反抗的意思，虽然心存疑惑怎么突然亲进度就拉高上去了，但挨在手边的毛茸茸不撸白不撸。
顺势变本加厉张开双臂陷入绒毛里，江原祈眯着眼睛，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好累喔。”
他笑起来。
“你说我在这睡一觉起来是不是可以坐享其成？”
银粟看不到他的表情，江原祈语调上扬得像是短促地开个玩笑。
一段时间过后，江原祈松开手后退一步，伸了个懒腰。
“他们太慢了。”江原祈打着哈欠说，“走吧，我们下去看看，说不定能捡到什么好东西。”
他翻过城墙，毫不犹豫地向下跳去，白鸟如同一片腾飞的云雾，稳稳当当划到他脚下，任他当做承载工具送送往地面。
风声猎猎，江原祈搂着鸟脖子，心情回升不少。
“说起来，你这是同意当我的保镖了？”
猫头鹰咕了一声算是回应。
“那我是不是可以指挥你打扫战场，我真的好困……”
江原祈声音压得迷迷糊糊，带点软绵绵的撒娇意味。下一秒音量又猛地支棱起来，扒着鸟脖子指了个方向。
“哎哎等一下，看看这里。”
银粟低空绕了一圈，寻了处落脚点站稳，然后用翅膀给江原祈搭桥落地。
江原祈在一片废墟中挑拣出一把长筒枪，在手里掂了掂。
这是一把火器，本不该出现在当下这个时代里。
比较糟糕的情况，也许遭到数据篡改的结果之一，是这个世界的不同构成部分拥有完全不一致的历史时间线。
比方说他现在所处的边疆城区是古代，再往前推进地图可能达到近现代，继续往前甚至未来——
这场他们成功逆风翻盘，极大一部分原因来自银粟的种族克制。
鸟类是昆虫的天敌，敌方天生的畏惧感和对未知的恐惧能够加大他们的赢面，但如果往后的时间线会不停向前推进，事情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因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江原祈第一次意识到教科书里的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起码先进了有一百年吧，真过分。”他嘀咕一句，返身把枪递给银粟。
地面上杂七杂八堆在一起的残骸杂物过多，巨型的鸟类身体反而变成累赘。
在江原祈落地后，银粟便默默切换回了人形态，隔着两步路跟在对方身后。
“火铳枪？”
银粟接过枪，上下摆弄一阵很快摸透了机关，四下搜寻一番在脚边支离破碎的弹药箱里翻出几枚弹药。
抬头得到江原祈的眼神许可，银粟转身拉开距离把枪架起来，随意瞄准了半棵在战斗中已经变得颤颤巍巍的枯树，干脆利落一枪轰出去。
巨响过后树干焦黑了大半，彻底化为地上的一堆灰烬。
硝烟滚滚涌出，银粟把枪筒支在地上，按了按后坐力震麻的肩膀，回头看向江原祈。
他一身素色的浅灰白军服，肩上却披了江原祈的鲜红色战袍，像白纸染上格外跳眼的红墨水。
看过来的一瞬间似乎有些领军打仗的将军风范。
江原祈欣欣然笑弯了眼。
不太明白为什么江原祈又开始笑嘻嘻的银粟：“怎么了？”
江原祈正色道：“很满意。你觉得怎么样？”
银粟低头看了眼火统：“速度还可以，数量多起来不好说，被打到会很麻烦。”
如预想一样。江原祈咋舌。
科技进步能在一定程度上缩短种族克制的程度，再继续发展还会有反压趋势。
局势对他们挺不利。
但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江原祈心态还算平和，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殿下——”
刚想说到其他地方看看去吧，江原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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