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江南岸(十)
整条街道为之一静,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朝肖厨看去,有看好戏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欣赏他仗义的,当然众人的神情肖厨子无暇顾及。
白衣公子一听他要告到官府,明显有些惧,但想到自己的身份……便是官府也拿他毫无办法,否则若真要抓他问罪早就抓了,心下稍定。
那公子扬了扬下巴,打量肖厨一会,蔑视道:“你又是谁?胆敢在本公子面前扬言要报官!”他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告他的状。
却见眼前这人脱去外衣后露出里头的中衬,左上角绣着“醉云楼”的金边字样,一副火夫打扮。
风凉飕飕往肖厨子身上刮,他冷得吸了吸鼻子道:“不论男女老少,凡路见违律令者皆可报官,哪还要问身份?”腹诽那公子哥的下一句话必是“在这东邦,我就是法”,与前世古装剧里看到的欺人的恶霸一模一样。
但见那公子嗤笑一声,手中马鞭蠢蠢欲动,“想必你是没听过本公子的名号吧,你随便打听打听,在这东邦,本公子就是法!”
肖厨子:……
“呵——”他讥讽一笑,毫不惧怕地走近那公子哥,在他耳边低语道:“瞧把你给狂妄的,你这话若被今上听见,那你……恐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走近时才发现那公子哥的身段并不挺拔,再细观他阴柔得过分的五官以及细腻的皮肤,当下有了主意。
白衣公子被盯得发毛,打了个冷战,后退两步警惕地盯着他看,随即他想到什么,眼底划过一道阴鸷的冷芒。
“你信不信我今日便是将你打死,也无人敢说半句话!”说罢扬起手中鞭子就要抽下。
这人插手他的事不说,还接二连三吓唬他,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病猫呢!
“且慢——”肖厨子眼疾手快握住他的手腕,再次欺身靠近他,用只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了句什么。
那公子哥放下马鞭默默退开些,狐疑道:“你到底是何人?”后背已经惊出冷汗。
“醉云楼的膳夫。”他又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模样,微微一笑道:“与酒楼主人关系匪浅。”
公子哥显然知晓醉云楼的幕后之人,对肖厨的话也信了大半,他皱了下眉,问道:“你要如何?”
膳夫勾勾手指,对凑到跟前的公子哥道:“若公子能对那伙计道个歉,将伤人的银钱付了便这厢事了,如若不然,万一让那位知道此刻公子您不在学堂,而是偷偷溜出来纵马于市还伤了人,那恐怕又要关您禁闭了。”
“道歉是必不可能道歉的!”公子哥的声音拔高一些,咬牙切齿道。
“我不需要他的道歉。”紧接着,一道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肖厨子皱了下眉,望向被人扶到一侧的伙计,那伙计微不可查朝他摇了摇头。
“你看,那贱民都这样说了!”公子哥洋洋得意看他一眼。
“麻烦公子口齿放干净点,还有,你的银子。”肖厨子压下郁闷,冷冷伸出手。
那公子哥朝地上啐了一口,从怀中掏出个钱袋子丢到雪地上,恨恨瞪了眼肖厨子,而后翻身上马。
“你给本公子走着瞧!”策马而去时还不忘威胁道。
那公子哥离去后,围观的人群中不知谁带头鼓起掌来,紧接着雷鸣般的鼓掌声此起彼伏,肖厨子抿着唇,将那伙计搀扶起来送进醉云楼。
而方才闹事的壮汉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搀着受伤的伙计从后门离去,准备前往一处隐蔽的宅院,四下寂静,两人一路无言。
确认无人尾随后两人在一处木门前站定,肖厨子抬手敲了敲门。
院中的余同将宅门推开一条缝,待看清了人才将两人请到院中。
“殿下受伤了,找套干净的衣服与她!”那厨子瞬间褪下戒备,焦急对余同道。
余同看向邵悦时愣了下,想到宅中没有适合女子穿的衣服,忙不迭上街去买。
封旭和那百越郎中闻言疾步走出,那郎中看了眼脸色苍白的邵悦,转头对肖厨厉声质问道:“殿下是怎么伤的?”
肖厨撕下易容在脸上的眉毛和胡子,露出底下清秀的脸,俨然是萧容扮的。
“说来话长,但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萧容扶邵悦坐下,毫不犹豫将责任全揽下来。
“不是她的错。”邵悦就着萧容的手将湿透的外衣和中衬脱下来,小心避过伤口披上封旭递过来的棉被道:“萧容被洪府的人缠住了,计划实行时她无法及时到场,那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假戏真做。”
萧容听见她的维护更觉心疼与愧疚,急急忙忙道:“殿下不必替我解释,若不是我的耽搁,你本不该受那一鞭。”
按照计划,扮成伙计的邵悦打翻那碗汤发出哐当声时萧容就应该出现,维护伙计的同时透露自己醉云楼厨子的身份,劝对方消消气后不动神色与那白衣公子拉近距离。
没料想天有不测风云,萧容被洪府的家丁缠住后抽不开身,那公子哥正在气头上时,邵悦又假戏真做,萧容看不过眼那公子哥欺侮邵悦,才酿成双方针锋相对的局面。
“没想到韦萱儿这般恶毒!”封旭听完二人的解释,算是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而此时百越郎中已替邵悦诊了脉看了伤,他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拿出一个小木罐递给萧容道:“等会儿你替殿下上药。”
他们二人皆是男子,不方便替邵悦上药。
萧容点头应下,犹豫片刻问道:“殿下的伤势如何?”
“其它地方仅是轻微烫伤,涂以药膏三日后就无大碍,只是手臂处在烫伤的基础上还受了鞭笞,可能会留疤。”
萧容一听可能会留疤就一阵懊恼,试问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身体洁白无瑕,都怪自己……
封旭与郎中默默退出去。
“疼吗?”萧容轻轻将邵悦的袖子掀起来,拧开药罐准备给她上药。
邵悦没有回话,只默默看她,烛火照在她脸上,她清楚地窥见女孩眼里溢满心疼与自责。
“我已说了,不怪你。”邵悦无甚表情道,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主伤得这般重还一声不吭的,若是等会疼了就大声喊出来吧,或者……或者咬住萧容也行。”她望着邵悦手臂上触目惊心的红痕和烫伤,眉头紧紧锁着,心脏像被什么揪住一样。
邵悦其实不太喜欢萧容的婆婆妈妈,却又很享受她的嘘寒问暖,明明小她两岁却总爱这般操心,这种感觉很矛盾。
她歪着脑袋一瞬不瞬盯着她看,看萧容用烧酒浇灌自己的食指,而后勾出药罐里的黏糊状膏药,小心温柔地在她患处周围涂抹。
“为什么要用烧酒净手?”药膏涂在伤口周围清清凉凉的,口中问着问题,邵悦的心思却全在萧容脸上。
她已见惯萧容一副厨师打扮,女扮男装时她贴着粗眉毛、粘着小胡子,两腿刻意以外八字走路,恢复真容的她眉目细腻,面容温雅。
“用酒精消毒,以防伤口被细菌感染。”萧容头也不抬,依旧专心地替她涂药。
“细菌是什么?”
“细菌是我们肉眼瞧不到的微生物,要在显微——”她下意识住嘴。
“你能看得见对吗?”邵悦饶有兴致地欣赏她的窘态。
“我看不到,”她回道:“我只是知晓它们的存在。”
“那你为什么会知晓呢?”邵悦撑着下巴望她。
“败给你了,反正我就是知道!”萧容无奈道。
许是盯着一处地方久了眼睛有些疲乏,萧容眼中泛着水光,她眨眨眼,睫毛纤长,被邵悦瞧了个清楚。
她们总是这般奇怪,萧容总时不时冒出她听不懂的词汇,而她又爱刨根究底,问东问西,最后她们的话题总会不可控制地往奇怪的方向发展,而那个时候萧容往往尴尬地摸着鼻子,一脸挫败道“不行了不行了,我解释不下去了”。
瞧着有趣,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萧容抬眸,疑惑地看她。
“没什么,只是在想方才你与韦萱儿说了什么,让她如此惧怕你。”
“这个啊,”萧容盖上药罐,一本正经道:“我与她说,‘今上有一女,封号乐宁公主,自幼酷爱女扮男装,生性不羁爱自由,我说得可对?’她脸色刷的就白了。”
封旭为邵悦探听过,宣威皇帝还是镇北王时生下一女,名讳韦萱儿,小姑娘自幼长在漠北,习得一手好鞭法,却生性彪悍,时常纵马狂奔,哪怕迁移东都又有律法约束,这个习惯也没改过来。
韦策多疑成性,谋反后变本加厉,封旭派入宫中潜伏在他身边的暗桩多半被他以各种理由除去,封旭无法,只能从韦策的血脉下手,是以有内侍探听到韦萱儿时常女扮男装溜出宫去,游手好闲,海吃胡饮。
想要接近韦策,韦萱儿就是这突破口,礼部尚书与萧邦私交甚好,而礼部又与醉云楼关系匪浅,萧容心生一计,乔装成火夫混进醉云楼大展身手,时机一到,封旭又让韦萱儿身旁的内侍撺掇公主外出,借故让萧容与韦萱儿结交,若是韦萱儿脑子一热将萧容引荐到御前,那就再好不过。
可谓筹谋许久,步步为营,谁知……
邵悦下意识皱了下眉,“她本就是女扮男装躲着宫人逃出来的,你一语道破她的身份,不怕她记恨于你?”
“情急之下,我也没其它办法!”萧容咬了下唇,一想到韦萱儿如此对待邵悦她就愤愤难平,“她也忒狠了,对着个孩童都能下得去手!”这搁现代是要被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的!
邵悦:?
她瞟了眼满眼较真劲的萧容,心说你不比我小两岁呢,嘴上却道:“你想过万一韦萱儿查出你的身份,你与萧伯父该如何自处?”
“那她一定会再来找臣女,到时候臣女就投其所好,装出一副与她不打不相识的架势,顺势与她相逢一笑抿恩仇。”
邵悦在心里叹了句“天真”,却不知该回她什么,半晌才道:“你……自己小心些,莫被抓住把柄。”
萧容点点头,眼看天色渐暗,她告了句辞正欲离去,临别前不忘嘱咐道:“这几日小心些,莫碰水,药膏要一日涂三次!”
邵悦好笑地摆摆手,心说还真将她当成了稚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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