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在大皇兄殷切的目光下,高霁安终是换上了那身医士装扮,衣领袖口正合适,如同是量身定做的一般。
将零嘴和各种材料收进药箱,直至走出侧殿李裴都一言不发,甚至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静谧融汇在崇佑宫的流光沉璧中,黑夜遮蔽了皇后宫殿应有的威严华贵,唯有宫门前挑亮几盏昏黄,引得小虫争先扑火。
孙之予上前轻叩铜环,节奏是长长长短,闻声大门被拉开一道小缝,从里边探出一颗脑袋环视四周,门又合上。
静候良久,门闩一阵响动,沉重宫门彻底大开。
丝绣裙带随着步伐飘摇,李钦月略施淡妆,眉如远黛,樱唇含笑,坠玉珠翠缠在水亮青丝间熠熠生辉,举手投足尚有上位者的威严。
“不必多礼。”她阻了旁人要行礼的动作,目光穿空而过,锐利地看了高霁安一眼,从头到脚无遗漏,“你很像她,只可惜更像后来的她。”
李皇后带着惋惜的诉说,令高霁安有些恍神,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走吧。”
没给他反应的机会,李钦月领在最前头,身后跟了个挎着食盒的侍从。
翠钿阁的呼喊跨不过鳞次栉比,崇佑宫只得将惦念藏在四面楚歌的背后。一宫一阁之间是后宫十八所最远距离,一个在东头,另一个在西角,能缩地成寸的,唯有人心的执著,从来不惧宇宙浩渺。
一行人越走越荒芜,等到了翠钿阁门前时,照亮前路的就只有一捧月光。
李裴回了神,主动上前拉动门环。
锈迹斑斑的接口摩擦出刺耳尖锐的声响,门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不堪入耳的叫骂,言语极其刻薄:“深更半夜吵什么吵,照看一个疯婆子还不够磨磋人?”
李钦月和高霁安同时黑了脸。
还没等里面的人露面,李钦月威严喝道:“本宫有没有资格磨磋你?”
不过是个粗使杂役的下等婆子,她当然想不到皇后会在此时亲临翠钿阁,崇佑宫离这儿可隔了十万八千里之远。
“闲杂人等不许探视,不要再装神弄鬼……”推开门她还想接着吐唾沫星子,直到看见李裴的脸。
她身份低微没见过皇后,但经常见到李裴来给如妃送吃食。
而此时,李裴就低眉顺眼地站在自称“本宫”的女人身后,不见平日颐指气使的样子。
婆子沟壑纵横的脸不断颤抖,腿肚子哆嗦着就塌了下去,整个人就像哑了火的炮仗,蔫儿吧唧地坨在地上。
“皇、皇后娘娘……有事吩咐下来就成,奴婢们必定全心全意去做,这地方的邪气阴湿得很,夜深人静您何苦亲自跑一趟……”
李裴候在一旁察言观色,他冷笑着接过话头:“你是什么身份,竟还安排起皇后宫里的事了?”
“奴婢不敢!”一番来回后,婆子似乎冷静了些,伏地磕头求饶,“可迁宫时陛下就有旨,不许旁人随意探视,就算给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公然抗旨啊!”
“平身。”
听见皇后的话高霁安微微抬头,毒辣的眼神仿佛要把那婆子的天灵盖钻出一个窟窿。
高云兮察觉到十一的异样,轻悄靠近用胳膊撞了一下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冷冽寒风宛如剔骨刀,那婆子即使从跪姿起身,还不忘把手捅回棉衣袖子里:“谢皇后娘娘!”
李钦月再次发声:“手掏出来,然后走到门外来。”
那婆子如实照做,只见暴露在冷风中的双手干干净净,除了随着年纪增长的纹路,不见丝毫干苦活会留下的痕迹。
“再往外来两步。”李钦月摆手让其他人先进去,自己呆在原地不动,不断发出指令,“好,停下,转过身去。”
那婆子在宫中早就混成了个老妖精,各种场面话都在心里埋着,准备随时捞出一句应付突发事件,但皇后显然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只能揣着疑心一步步向外挪着。
在门外三步远的位置站定,李钦月的声音飘了过来:“跪着。”
“啊?”
“陛下的旨意不能违抗,本宫的话就是放屁?”
天下人皆知将门李氏不拘小节,可从皇后嘴里听到这般污言秽语,还是把那婆子吓了一跳。
婆子跪下后还欲辩:“奴婢冤枉啊……”
“气候渐凉,本宫前日就向陛下请了旨,让太医为后宫嫔妃诊脉问安,可翠钿阁偏远,太医院事忙有所错漏,今日本宫只能亲自把人带来,以防宵小造谣生事。”
“如妃未被废,依旧是你主子,你说她是疯婆子,以下犯上,这算冤枉你了吗?”
李钦月迈过门槛,亲手缓缓合上掉漆的木门,声音从半空飘来:“记着,你的小命就挂在你的膝盖上,替你自己跪好了。”
路上一共踏出两千八百六九步,踩过一千三百六十六盏灯影,晚风泛着红梅香,淡淡的,薄薄的,就像爱人的手轻抚发端。
“母妃!”
当高霁安找到如妃的时候,她正湿着袖子在池边捞锦鲤,就像个撒欢儿的小猫。
满池斑斓在魔爪的摧残下四处奔逃,高霁安一把扳住她的肩膀:“别玩了,要受寒的。”
扎玛茹特转身看他,眼神如同纯真孩童,她笑嘻嘻地回答道:“一起抓!小月儿喜欢吃鱼!”
小月儿?
他从没听母妃提起过这么个人。
“小月儿是谁?”
“不告诉你!”
甩开肩上的手,扎玛茹特围着池塘绕一圈,故意跑到高霁安正对面,双手迅速捅进池水深处,用力往上一掀。
哗——
浮着绿藻的腥骚池水泼了高霁安一身,可泼水的人是他的母妃,他一句抱怨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无奈抖搂脏污水珠。
“母妃……”
高霁安还想上前劝告,没走出半步,沾着水污的手从后被抓住。
不嫌弃潮湿的触感,高云兮温柔道:“跟我去扎花灯,让母后和如妃谈吧,她会听话的。”
李钦月随后赶来,只身一人进了院子,让李裴和孙之予先等在门前。
如妃见了她不仅没逃,反倒欢快地向她挥手。
高霁安见状稍稍安心,顾及手心温热,他想到若是换个人来说这番话,自己定不会给他好脸色,可他的大皇兄却仿佛有种蛊惑人心的能力,三言两语安抚了一颗躁动的心。
两人肩并肩穿过破败楼台,行至漆黑一片的屋檐前,医士打扮消减了半分贵气,多了一些烟火气息。
高云兮搓捻着潮湿的手指,嗫嚅道:“东西都放在这间屋子里,但一时半会儿没找到火折子,我先进去找找,亮了灯你再进来。”
“一起。”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又确认了一遍。
十一忽然上前揽过他的肩膀,就像普通兄弟会做的那样,可他总会不自觉地多想一层,想到那些难以启齿地方去。
“一起进去找,多个人总要快些。”
门前两颗梅花树挡住倾泻的月光,高云兮刚进到屋内,短时间习惯不了黑暗只能摸索前行。
宫女值夜需要点灯。
高云兮想到这一点便往外间去:“分头吧,我到那边找。”
“好。”
高霁安顺嘴应下,习武多年的五感已非寻常人可比,黑夜视物不过雕虫小技。
他就在后边看着高云兮一人佝身前行,在垫着褥子的矮榻上摸来摸去,却始终摸不到藏在角落的火折子。
噗哧。
高霁安在心中轻笑出声,瞧那笨拙的样子,完全不像震慑朝堂的东宫太子。
当看见高云兮单膝跪在简陋的榻上,而伸手探索的方向却南辕北辙时,他终于忍不住栖身上前,想要直接取走火折子。
察觉背后有人压了下来,高云兮惊得手足无措,连忙翻身回看,入目的是一张放大的侧脸,在月光下更显轮廓俊逸分明。
“你做什么?”
咽下一口唾沫,高云兮紧张得耳朵泛红,若不是黑灯瞎火,定要露馅。
高霁安舔舔干涩的嘴唇,伸出的手又带着身子往下压了压。
胸腔就像有只猫儿在乱跳,高云兮不自觉地闭起了眼。
将一切变化尽收眼底,高霁安嘴角一歪道:“拿到了。”
手上抓着火折子,他起身拔开盖,轻轻吹气,一簇明艳艳的火苗向上窜起,在屋内照亮一小片天地。
原来是为了取火折子。
身上另一人的热气逐渐散去,高云兮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光明。
灯罩中的蜡烛被一个个点亮,两个平日里叱咤风云的大男人,此时坐在桌前为满桌的木条红纸发起了愁。
高霁安摆弄了半天,一个成型的荷花灯都没折腾出来,反倒折废了不少木条。
这下轮到高云兮暗自发笑:“看样子你是真的不会扎花灯,既然如此,换些旁的法子讨如妃欢心不成吗?”
“母妃钟爱雪栀花,可白纸糊灯太不吉利了,在这中原地界上,也就荷花看上去和雪栀花略有几分相似。”
一口一个中原,高霁安不设防地说出了心中所想。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高云兮裁花样的手一抖,剪出一个锯齿形的缺口,他放下剪子语重心长道:“中原就是你的家,切记此话不可说予第三人知。”
最后还是李钦月亲自动手,才做好了这满阁花灯。
树梢挂满了玲珑小巧的荷花灯,还有几张红纸被折成纸船,飘荡在浮光跃金的池塘里,萤火之光衬得黑夜如昼,幸而翠钿阁偏僻,阖宫欢喜才传不到旁人耳中。
扎玛茹特腰间多了个绣着雪栀花的锦囊,正随着她欢心雀跃的身姿上下摆动。
拎着一口袋干果,高霁安像献宝似的凑上前去:“祝母妃生辰快乐。”
她抢过去看见里头是干果,胡乱抓一把就往嘴里塞。
“甜!”
高云兮就站在一旁,他放低了姿态补上一句:“云兮祝如妃娘娘日日开怀,无烦无忧。”
“哈哈哈好!”扎玛茹特一高兴,就把手里攥着的干果全都塞到他手里,也不管里边还有些残渣,“这些给云兮!”
“谢如妃娘娘。”
高云兮见状也不嫌弃,反倒腼腆一笑,取了一颗送到口中。
可高霁安看着心里倒有些不是滋味儿了,自己辛苦筹划这么久,连句夸奖都没得到,她还借花献佛,到底谁才是她亲生儿子?
扎玛茹特似乎感受到一旁散发的怨念,把手在衣摆上蹭干净,又在袖子里掏了掏,也不知道找出了个什么东西,偷偷地塞到了高霁安手心。
硬硬的,有些凉。
他刚想摊开手一探究竟,却又被母妃的胡言乱语给阻止。
“秘密,被别人看到就会被抢走!不能被抢走!”
“好,不看。”
高霁安把东西揣进衣袖,手指摸着轮廓像个嵌了宝石的戒指。
见他没有当众查看,扎玛茹特的注意力又被李钦月手上的小烟花吸引,飞快地朝她跑了过去,吵着要玩会冒火花的小棍。
火树银花,皓月当空,残破院落满是温馨。
烟雾弥漫的夜色从未如此牵动人心,欢愉背后的高霁安开始害怕失去,一无所有才能放手一搏,如今重回一切都未曾离他而去的时刻,反而叫人迷失了方向。
“一起许个愿吧。”高云兮突然开口,将他拉出沉郁,“宫里的老嬷嬷说对着花灯许愿最灵,要不要试试?”
“幼稚。”高霁安嘴上这么说着,却对着满树烛光暗自发愿。
“要闭眼。”
“啰嗦。”
高云兮被怼仍旧掩面轻笑,他劝十一闭眼,自己却偷偷睁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身旁认真许愿之人。
他方才只对老天爷默念了一句话——
愿小十一万事顺意,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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