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蛇祸

上了车，春姬道明前因，事发七月十二，正是三日之前。

        明夜楼前厅为宴饮之所，后院有客舍供人休憩，故而营业不受夜禁所限，又有歌舞伎乐相伴，常有客座贪欢，通宵行乐。那日有客十数余，饮酒行令至夜未散，本无异常，只是子时前后，座中几人起了争执。春姬欲上前调停，却见客中一人翻倒，立时死了。

        众人惊乱，涂离九挡下春姬，自去探看，乱中却被不知藏于何处的毒蛇咬伤。拖了几日，便成现在这个样子，意识不清，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

        子夏沉吟半晌，眉头微蹙：“什么蛇？”

        春姬摇头：“事后我封闭明夜楼着人搜索，并未捉到，也曾询问那日在座客人，没人看清是什么蛇。”

        “那怎知是蛇咬的？”玲珑问道。

        “因出了人命，有客人报官。官家验过，那人系身中蛇毒而死。我们楼里有个管事妈妈，家里原是开药铺的，见过的伤患不少。看了馆主的伤处，也说是蛇咬的。”

        子夏眉头更紧：“咬伤……未曾愈合？”

        “是呢，从前馆主若受了皮肉伤，不到半日便好了，连疤也不留的。”春姬眼圈泛红，“这次……他这个样子，我实在没法子了……”

        车里人偎得近，看得出春姬发髻松脱，妆面已见斑驳，虽有珠钗玉饰，却只衬得人更憔悴。“春姬姐姐莫急，子夏看了定有办法。”玲珑安慰道。但看子夏的神情，咬了涂离九的，定非寻常虫蛇。

        在玲珑的认知里，不同的人与空间，都有他们独特的温度与气味。

        白龙馆是清凉的，水气森森，萦绕着淡淡的花木气息；储存器物的聚流离则暖一些，它干燥而沉寂，空气里掺杂灰尘与木架缓慢腐朽的味道；而明夜楼一向热气腾腾，气息杂陈——现下闭门谢客，没了喧嚣纷杂，它也凉下来。往日沐浴了香烟脂膏的廊柱，浸过羹汤酒水的桌案，成了主角，各自安静地散发着被俗世欢场熟酿的气息。

        见到涂离九，玲珑觉得，情况比她想象的更严重些。

        他在榻上蜷着身，意识昏沉，甚至现出了狐尾，这些春姬都说过。玲珑从前也见过涂离九重伤现形，但一进屋子，便直觉此次大有不同——他的气味变了。

        子夏身上的味道温凉淡薄，悠远静谧，若非近身说话，常人是觉察不到的。这狐狸虽仿到他□□分的样貌，性子却大相径庭，平日里招猫逗狗，吃喝玩乐无所不通。他精于酿酒一道，爱调弄胭脂香膏，又生来火旺，故而身上酒香杂糅着脂粉气，平日里熏人得很。

        今日不同。

        屋子里用过香，涂离九衣上还残余着脂粉酒痕，气息却是冷的。走近了，甚至能辨出甜香之下血肉腐坏的气息。

        子夏快步走到榻旁，俯身查看涂离九的情况。掀开衣袖，子夏皱眉，玲珑看去，亦是倒抽一口凉气。咬痕在虎口，已经溃烂生脓，青黑的脉络自伤处蜿蜒而出，越过手腕、延小臂向上……子夏抬手去探他的衣襟，涂离九忽而转醒，幽绿的眸子吓了玲珑一跳。

        他死死抓住子夏的手腕：“都得死……都给我死……”

        子夏迟疑了一下，拍拍他的手：“乖一点。”玲珑从未见子夏对涂离九如此温言细语——他二人不是一向针锋相对吗？涂离九迷茫地眨眨眼，竟然听话地松开手。

        掀开衣襟，才看到那青黑毒痕已爬满涂离九半边胸膛。春姬乱了方寸：“这……姬馆主，这可能医治？”

        子夏沉吟半刻，道：“有些麻烦，九尾一族不蛊不惑，本是百毒不侵，这情形我也未曾见过。莫急，毒线未及心脏，应该还能支撑一阵。我先取些药给他用上，或可缓解一二。当务之急，还需找出此毒源头，方知如何应对。”

        他取下腰间卷轴，在一旁小几上摊开，旋身步入其中。玲珑见春姬神色不好，便没跟去：“姐姐别担心，狐狸……涂馆主会没事的。”

        春姬走近，欲为涂离九整理衣衫。他却弹起身，嘶声低吼着，绿莹莹的眼睛盯住春姬，九尾在身后扑腾，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玲珑怕他意识不清伤了人，慌忙上前，把春姬拉到身后，哆哆嗦嗦摸出储物团扇，举在身前防卫：“别，别过来！”

        涂离九盯着她看了一刻，似乎平静下来。

        下一刻，却忽地上前，抓住玲珑举扇的手，猛然一拽。“啊！”玲珑怎经得起他这拉扯，一个琅跄，扑倒在榻上，膝盖狠狠磕了一下。涂离九欺身而上，将她困在自己与床榻之间，张口便向玲珑咽喉袭来。

        臭狐狸！又要咬人！

        玲珑气急，猛然抬起身，迎着涂离九的来势撞了上去。牙齿对脑壳，这一撞，玲珑眼冒金星，但也把涂离九撞得愣怔。唇齿相切，涂离九嘴角渗出血色，这一痛，似乎将他从混沌中惊醒，幽绿的眸子缓缓对焦：“玲珑？”

        “你去了哪里……”他盯着她，眼眶湿红，将玲珑的手腕越攥越紧，口中喃喃，“为什么……现在才来？”

        “馆主，馆主！”春姬试图拉开他，涂离九不为所动。

        或者，他并没有醒。

        九尾狐族极善幻术，魅法无边，万不可与之对视长于三息，一旦落入幻境，莫说凡人，便是灵力超群的妖魔也难以逃脱——子夏曾这样嘱咐玲珑。但如今情形，她躲无可躲。涂离九眼中绿光大盛，仿佛一场火，将她的神志烧灼吞没。

        周遭声响渐远，光影混沌，肢体的感觉渐渐淡褪，玲珑甚至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她心中惶恐，想闭上双眼，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仿佛脱离了肉身，对时空的感知也变得虚浮，她像一缕轻烟，融在幽绿的雾海中，飘飘荡荡，不知将去向何方。

        是幻觉，醒醒，快醒过来！她试图唤醒自己，但这份清醒也无法阻止她坠入幻境。

        绿雾翻覆，转瞬变幻。

        身体忽然有了重量，玲珑双脚踩在了实地上。落脚处滑腻，她重心不稳摔了下去，下意识伸手支撑，但手底湿滑也难以着力，玲珑整个人扑到在地。感知渐次恢复，只觉手脚摔痛，她伏地片刻，才慢慢撑起身来。

        光线昏暗，视物模糊，辨不清这是何处。待眼睛适应黑暗，玲珑抬手查看，掌中凉腻湿红，身上衣裙也沾染得一片斑驳。嗅觉渐渐恢复，只觉一股腥浓血气扑面而来，令人窒息。她竟是摔在一片湿冷半干的血泊之中。


　　(https://www.uuubqg.cc/66745_66745858/41951232.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