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三堂叔?宋瑜在脑海里翻了半天,先想起来的是最近做的梦里的景象。
——“你决意要嫁?”穿着月白长衫的年轻郎君坐在高位,神色淡淡。
——“嗯。”
这是梦里的宋瑜嫁人前的一段话。
宋瑜忙从脑海中驱赶掉,终于想起来如同浮动着雾的往事。
她的三堂叔,姓宋名让,字瑾,如今刚刚弱冠,是本朝的探花郎,但是不知什么缘故,并未入仕。考了探花郎次年春,她祖父逝世后,这位三堂叔干脆搬到了山上住去,一年除了祖父忌日以及年节,是不会回来的。
而她对这位三堂叔最大的印象就是他非常喜静,好多时候独来独往,因为这个缘故,一向人缘好极了的宋瑜也不怎么熟识他。
“阿瑜。”
宋瑜连忙回过神,抬眸看向唤她的娘亲。
“这次你来主持接你三堂叔回来的事宜。”
“哦。”宋瑜先顺口应下,然后反应了过来,“嗯?”
宋国公夫人笑着看她,“刚和你爹爹夸你机灵了点,你这又迷糊上了。你前不久不是和我学了中馈,这次正好考考你。”
闻言,宋瑜苦着一张小脸,试图用撒娇挽回她娘亲的决定,“娘亲,你不能这样呀。”
宋国公夫人忍俊不禁,帕子捂着唇,手指着宋瑜,对宋国公笑道,“哎哟,你瞧她,越发小孩子心性了。”
宋国公在妻女之间根本没有纠结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发妻,眼里促狭打趣,“可不是,都是大姑娘了,要嫁人了。”
“对,早早找个好夫婿,嫁了出去。”宋国公夫人附和道。
宋瑜一双眸子里全是怨念,“我可没及笄呢。我要多陪爹娘几年呢。”
她刚下意识准备将手里的帕子揪成一团,又意识到不妥,收了帕子回衣袖,只是娇声嗔道,“三堂叔比我还年长些,你们怎么都不催他呀。”
死道友不死贫道,对不起了,三堂叔,宋瑜心里默念。
这下,连宋国公也被逗笑了。
又说了会子话,宋瑜才告退。
宋国公夫人瞧着女儿远去的背影,长长松了口气,“阿瑜这几日可算有些精神了。”
宋国公深有同感,接上自家发妻的话,“阿瑜气色确实好多了,连人也瞧着稳重了。”
“嘴也甜了,还主动说要去宴会,生场病居然还开窍了不成?”
宋国公不置可否,他换了话题,“你让阿瑜负责接待他,行吗?”
“我的女儿,自然没问题的。”宋国公夫人毫不犹豫自信道。
宋国公眼里漫上细碎又温和的笑,屋外的春光烂漫一片。
一夜无梦。
宋瑜心想,可能是因着那个宋瑜已经在凤凰台的熊熊烈焰中化为灰烬的缘故吧,梦境应该到了这里就是大结局了。
“小姐,这件百褶金丝绣花长裙怎么样?”婢女从箱笼里挑出一件长裙,“再搭上云纹绉纱袍,一定是顶顶好看的,或者这件十六破,也美呀。”
宋瑜瞧了眼衣裳颜色,心底稍沉,她记得梦里的宋瑜病好之后也参加了宴会,穿的就是这样色彩繁复美丽的衣裳。
“换成石榴裙吧。”她刻意的想要避开所有相似的地方。
婢女有些惊讶,这件百褶金丝绣花长裙和十六破都是小姐原先很喜欢的配色呀,怎么现在都不要了反倒要穿颜色单一的石榴裙呢?婢女摁下疑惑,翻找出装石榴裙的箱笼,数了数,“那小姐,这十条石榴裙,您要穿哪一条呀?”
宋瑜随手拎了一条。
石榴裙,素裹腰,削葱指,红璎珞,珍珠坠,秋水眸,玉珠钗。
婢女的眼珠转不动了,挪不开了,只顾得上惊叹,“小姐您穿这石榴红真好看。”
宋瑜抿着唇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她提着衣摆转了个圈,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红色委顿在地,散落犹如石榴花瓣,“是吗?我也觉得。”
和梦境里那个被烈火染成一身红的宋瑜不一样,她此时眼里还有粲然的笑,红色不是恨意和嫉妒,只单单是美,是惊艳。
她扶着宋国公夫人款款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向宋国公挥挥手,马儿嘶鸣一声,在赶车人的控制下平稳前行。
宋瑜拾起桌上的砂糖桔剥了一个递给宋国公夫人,“娘亲,这次范世子去吗?”
宋国公夫人接过砂糖桔,又给她分了一半,好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范世子的脾性,庆宜郡主和范世子先前有些龃龉,怎么可能会请范世子去呢?”
范世子先前向庆宜郡主提亲,却被她拒绝了,从此两人在京城中再没打过招呼。这次宴会范世子确实不可能去。
宋瑜若有所思,将砂糖桔放进嘴里慢慢嚼,甘甜的汁水在口腔爆裂开。
她并没有记下所有的梦境,也就隐隐约约还记得梦境里出现过的几件大事请,宴会还是千辛万苦才搜刮出来的一丁点记忆。
首先,在梦境里,这个宴会上,与举办宴会的庆宜郡主有过龃龉的范世子出现了。
其次,在梦境里,这个宴会上发生了一件非常骇人听闻的事情。
她稍稍稳下心。
似乎是说到了庆宜郡主,宋国公夫人想了想,特意交代了宋瑜一句,“若是庆宜向你打听你三堂叔的事情,你就只管搪塞过去,千万别说漏了嘴。”
宋瑜懵了。
庆宜和她三堂叔?
过了一会儿,她才艰难咽下嘴里的砂糖桔,重复了一遍,“庆宜郡主和我三堂叔?他们怎么了?”这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啊。
宋国公夫人啧了一声,“你三堂叔不怎么识得庆宜,是庆宜魔障了似的,,前几年你三堂叔不过十七就中了探花郎,骑马游街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让庆宜看上了,但是你三堂叔不愿意。”
这换她三堂叔肯定不愿意啊。
宋瑜激烈地咳了起来,她实在没法想象三堂叔喜欢人的模样,这么些年,她三堂叔就没见跟谁关系特别好过,就连宋国公府里的事情,也是偶尔想起来了才问两句。
“那庆宜郡主现在是喜欢我三堂叔?”
宋国公夫人摇摇头,“这谁知道?我也是想起来了才说两句,让你仔细着点。再者说了,庆宜要是现在喜欢上别人,也一点都不奇怪,我只是怕万一了。”
宋瑜轻轻眨眨眼,仔细翻找自己梦境里的记忆,试图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但是宴会这样的小事,记忆实在太模糊了,她能记得有这么个事就不错了,哪里还记得庆宜到底问她三堂叔了没有。
啧啧啧。
春日宴的地点设在了京城郊外,庆宜郡主也邀请了一些诸如宋国公夫人这样的长辈在营帐里聚着喝茶看风景,而像宋瑜这样的小辈则另有去处。
细草青青之上,团花锦簇,绿鬓如云。
“瑜姐姐。”
宋瑜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无意识地顿住脚步,牙齿有些控制不住的发颤。
是她的表妹,宋清薇的声音,也是那个梦境里送给她一杯毒酒要她去死的声音。
她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麻痹感从心脏处扩散开来,不得动弹,鸦黑的长睫向上敛起,眼眸中倒映出一个女孩子唇角含着轻笑的影子。
“瑜姐姐,你病可好了?”
宋瑜抿紧唇,纤长的眼睫轻轻一抖,遮住眼里莫名的神色。她努力地劝告自己,梦是假的,梦是假的。
可是现在,她也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简直是在用全身的力气控制住了心里涌出来的恨意以及想一掌扇过去的冲动。
宋瑜闭上眼又睁开,她最终还是控制住了,慢慢露出一个笑,“已经好了,谢谢清薇。”
紧接着,她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甚至莽撞的问这个昔日最为疼爱的表妹,“清薇,你认识一个叫做谢长廷的人吗?”
宋清薇心脏骤停了一下,掩在宽大衣袖里的手揪住了,她藏下眼里的仓皇失措,再抬头时已经是楚楚可怜的惯用模样。
“谢长廷?他是谁?姐姐识得这个人吗?”
宋瑜轻轻松了一口气,像是在为那即将到来的验证再加把筹码一样。
“没什么,听到了些胡言乱语而已。”
那个梦应该不会是真的……吧,她微微咬唇。
“庆宜郡主请两位小姐赶紧过去呢,今儿的第一场马上骑射要开始了。”
宋清薇来不及打探的更具体,就被打断了话头,只能匆匆跟着宋瑜而去,余光注视着宋瑜的表情,想寻找到点不同寻常的端倪。
“范世子今儿来了吗?”宋瑜问前头引路的婢女。
“范世子?奴今日未见到范世子啊。难道世子也被邀请了?”
听到答话,她的心彻底放了下来,进而对宋清薇这个表妹产生了一点羞愧,“清薇,你今日这身湘色裙好看极了。”
宋瑜从发髻上摘下自己的玉珠钗,圆润的珍珠相撞,美而矜贵,她将这只发钗插到表妹头上,满意地点头,“这样就更好看了,相得益彰。”
珍珠玉饰都是出了名的养人,宋瑜的穿戴无一不是京城中顶尖尖的,她的这只玉珠钗,每粒珍珠是罕见的粉色,颗颗饱满,看不出一点儿瑕疵,玉的雕刻也是京城风华楼的大师做出来的,是京城最时兴的款式,也是宋瑜的心头好,是她今年头一次戴出来呢。
但是宋清薇是她的表妹,她送起来一点也不心疼,大大方方,好东西就要一起分享。
宋清薇伸出手摸了摸玉珠钗,搂住宋瑜,“瑜姐姐对清薇真好。”
她脸上有些羞红,“真的好看吗?”
宋瑜笑弯了眼,“好看的,真的好看极了。”
两姐妹一边说笑一边到了前头的赛马场,宋瑜环视了一圈,果真没有看见范世子。
她周边慢慢围上来了一群京城小姐,“阿瑜病可好了?小心吹风呀。”
“阿瑜,你病刚好,身体还有些弱,不然别赛马了吧。”
“阿瑜,这些天都没见着你,担心死我了。”
“上次那事情调查出来了,是杀千刀的小厮,竟然敢推了你下水去。”
“阿瑜……”
听着这些絮语,宋瑜舒心地笑弯了眼,“我没事,别担心。”
她一个一个认真道谢,像是身边的空虚乍然被填满,被关心和暖意包围着,有种久违的感觉。
“阿瑜,你的发髻歪了些。”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姑娘提醒她,同时递过来的还有一只小小的赤金衔珠流苏凤钗。
宋瑜看了过去,眼眶莫名的微湿,连忙将人拉了过来,“三娘,你今日也来了呀。”
“嗯。”
三娘踮起脚想帮宋瑜将凤钗插进发髻里,宋瑜微微弯腰配合让她不要太费劲。
三娘是宫里的三公主,先天有些不足,做事情比上常人都要慢上一些,因而在子嗣众多的皇室中不太受宠,但是和宋瑜却极好的手帕交。
赤金色的凤凰微微仰头,衔珠流光溢彩,与宋瑜先前略带素净的装扮相比,更显得她明眸皓齿,明艳动人。
此时,范世子还未出现。
马上射箭的第一轮即将开始,男女一组,每人五射,然后按照射中的环数和距离进行计分,最高分即为本轮胜者。
和宋瑜玩得好的姐姐妹妹里头不少就是骑射出彩的,她们此时已经下场准备,只有宋瑜和三公主还在看台上,她们两个一个大病方愈,一个打小体弱根本没怎么修习御马之术,都不准备上场。
就在骑射即将开始的时候,下面的草场忽然传来骚动。
远远的,宋瑜瞧见,和庆宜郡主结不成亲反倒结了仇的范世子和另一个男子一并骑着马来了。
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瞧着那两人,心下稍沉。
或许是她面色有些明显的不好看,三公主贴心地问她,“阿瑜,怎么了?可是看台受了风不舒服吗?不如我们回营帐坐着去吧。”
宋瑜摇了摇头,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三娘,我没事,别担心。”
庆宜郡主骑马到远处不知道同这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随后三人便到了草场上。
她冲着看台喊道,“还有人想玩吗?郎君这边又多了两位。”
庆宜郡主是宴会的主人,大家都不好拂她的面子,但是看台上的各位都是不会骑射的,除了宋瑜和三公主。
她理了理衣襟,心想着总是要来一遭的,站了起来,“我去吧。”
三公主轻轻捉住她的衣袖,轻声道,“阿瑜,你病刚好。”她小声道,“不然我们一起去吧,不是还差了两个人吗?我同你一起,也算有个照应啊。”
宋瑜叹了口气,“你马上骑射还是我教的呢,你这是在为难自己。”
三娘也不知道什么缘故,总是不太招动物喜爱,马儿就赫然在列,更何况,她平常也是有些怕马的。
“那另一个人呢?”三公主还是不放心宋瑜,捉着她的衣袖眼巴巴地问。
宋瑜看向下面的草场,“庆宜郡主马上功夫也不错,她怕是忘把自己也给算上了。”
她回过头,瞧着三公主,“三娘,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回来给你捧个奖品,乖。”
三公主乖乖松了手,看着宋瑜换了身同色的劲装下去。
石榴红艳艳如火,肆意嚣张,宋瑜拉着缰绳,伏低身子,唇角微扬,如疾风一般奔向了草场。
庆宜郡主还在同来人说话,和范世子同行的是一个穿纯黑劲装的男子。
宋瑜近了才看清那黑衣男子的脸,有些惊讶,“三堂叔。”
她刚准备下马行礼,然而一边骑在马上的男子微微蹙眉,盯着她瞧了一会儿,随后眉眼舒展开来,唇角带着笑点了点头。
这一定是刚认出来她吧,宋瑜敢打赌,尽管有着笑容掩饰,她这位三堂叔只点点头,估计是因着才想起来她这么个堂侄女,但是也不记得她名字了。
她着实被这位三堂叔惊到了,这番小小插曲略微打消了宋瑜瞧见范世子后繁杂的心绪。
因为她意识到,现在这是进退两难的时候啊。
被庆宜郡主拒绝了提亲的范世子,据说被庆宜郡主爱慕的三堂叔,还有庆宜郡主本人。
但是不等她思量,庆宜郡主就疑惑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宋瑜抿着唇莞尔一笑,“郡主,你莫是忘记算了你自己?现在我们四个刚刚好啊。”
庆宜郡主后知后觉,好像是这么个样子。
“那来,咱们分组吧。”
庆宜语毕,下意识地仰头看向一边的宋让,“让哥哥,怎么分?”
“辈分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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