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宋瑜看向了令妃,微微弯唇,“娘娘,还有问题吗?”
令妃没有答话。
继而,宋瑜淡淡瞥了眼了站在四皇子位置旁边的谢长廷,“不过娘娘,臣女倒是瞧见了点东西,或许会对您洗刷四皇子冤屈有所助益。”
她意有所指,“臣女路过如玉宫的时候,远远地似乎瞧见过四皇子身边的侍卫。”
如玉宫就是这场精心设计的事故地点。
四皇子是不可能单靠这么一件事情扳倒的,顶多就是损损名声,况且,宋瑜不信这件事情里谢长廷就真的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四皇子眼见着这脏水泼不到宋瑜身上了,自己又需找个替罪羊,没有谁是比与他同流合污的谢长廷更为合适的了。
那个肮脏贱种,谅他也不敢背叛他去。
他想清楚了,便激动地喊了起来,指着谢长廷冲了过去,“是你,是你陷害了本皇子!”
啪啪就是两巴掌。
谢长廷咽下了喉里的血,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眼前这个蠢货。
总是被人顺着鼻子牵。
是,按照他原来的设计,不应该有四皇子的。
可是宋瑜她今日滴水未进!
他好不容易设计好了一切就等这个宋家嫡女往里跳了,却在最要紧的关节出了岔,为了补救,他安排宋清薇去下药,四皇子这个蠢货一听到宋瑜就脑袋发懵,还想着自己上,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
这下好了,宋瑜虽然中了药,四皇子却没把人捉了起来,还自己也陷了进去!
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说,现下他羽翼未丰,只能跟着蠢货卧薪尝胆。他跪到在地上,藏起脸上的屈辱,安慰自己总有一日他会让四皇子同样跪在他面前。
“是奴才错了,不该大意将那贱蹄子放进如意宫,是奴才的错。”
谢长廷心够狠,直接将脏水泼到了四皇子的贴身宫女身上。
而宫女早已瑟瑟发抖,磕着头,无力辩解,“奴没有,奴真的没有。”
四皇子却一脚踹晕了她,“父皇,是儿臣不察,这贱蹄子回头定要处死,以儆效尤。”他瞪了眼谢长廷,谢长廷还有点用处,“这背主的肮脏货侍卫,请父皇仗打示众。”
狗咬狗,一嘴毛。
事情终于要收场了。
寿宴自然不宜见血,最终那宫女被判了流放和充作军妓,而谢长廷的则被延后处以黥刑和五十仗。
至于四皇子,原定的一月禁足又多了五个月。
“别在朕面前晃悠了,令妃你把他教的不学无术。”
这是比任何斥责都要惊人的失望,今上道,“令妃,你也自己好好反思反思。”
话说到了这里,群臣都知道,四皇子这次真的做过界了,以至于今上连令妃也一起禁了足,四皇子的半年禁足,恐怕实实在在,无人能救了。
宋瑜坐在位置上,看着谢长廷被拖了出去,说不快意是假的,她抬眸看向了宋清薇,意料之中发现宋清薇咬着唇一脸心疼的看着谢长廷。
她别开眼,不再看了。
纤长的眼睫下垂,她握紧手里沾血的钗子,又是深深一划,让自己更清醒点,鲜血浸湿了白帕,宋瑜一声不吭。
宋让轻轻瞥了她一眼,蹙眉,“你身上有血腥味儿。”
宋瑜有些艰难地消化了这意思,她头有些热,是以反应要慢些。
她三堂叔嗅觉可真是敏锐至极,她明明换衣裳时特意佩戴了香味浓烈些的香囊啊,竟然还是被发现了。
像是小孩子做了坏事被人发觉,她手指竖在唇前,轻声道,“三堂叔,一会儿再说。”只要扛过去,让她扛过去就好。
或许是浑身没什么力气,能支撑着她回来对峙已然不错,不自觉地,宋瑜这声音里带上些江南的软,和女儿家的娇。
宋让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但是宴会很长。
宋瑜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她悄悄扳着桌子,力争自己坐得看不出来异样就已经是极限了,虽未饮酒,面颊上却渐渐一片酡红。
视野上绚烂的色彩慢慢模糊成一片斑斓色彩,袅袅的丝竹声时而远去时而近在耳畔。
脑子里的火越烧越旺,她四肢的力气越来越少。
她中的药还没来得及解,犹如野火烧尽草原,她的理智快要被烧得光秃秃的了。
因为难受,眼角不自觉地沁出了点晶莹。
但是下一刻,宋瑜就给擦了下去。
她坐的笔直又端正,不让自己露出一点点怯弱,硬撑着也要把这场宴会熬下去。
一盏茶从她身后被递了过来,“郎君吩咐小姐少饮些酒,这是解酒的汤药。”
宋瑜脑子里混沌一片,她努力顺着宫女指的方向去看,她没喝酒啊。
是她三堂叔。
哦。
那就喝吧,长者赐,不敢辞。
像是涤尽脏污的清凉,很苦但又有点微甜,她身上的温度渐渐低了些,终于不再犹如火烫,解酒汤也管解这个吗?
宋瑜脑袋清醒了些,掌心已经是血肉模糊。
她轻轻倒吸了口气,有点疼。
将解酒汤都饮尽了,宋瑜舒服了不少,她看着茶盏里倒映出来她三堂叔的身影,弯了弯唇。
庆宜站在马车旁等着宋瑜,许是等的有点久了,很是不满,“怎么走的那么慢?”
宋瑜脚下就跟踩棉花似的,飘飘荡荡的,瞧见了庆宜,想快点儿过去,却不知怎么急中生错平地竟摔了一跤,直直扑进了庆宜怀里。
庆宜整个脸色彻底维持不住了,皇宫门口等着马车的女眷可不少,她敢保证,这一幕不出半天,就能在整个京城的上流圈子传个遍。
宋瑜虽然饮了解酒汤,但也就是勉勉强强熬过了正常宴会,反应慢了不少,是以她还在晕晕乎乎奇怪皇宫的地面怎么这么软了。
庆宜的面色崩了,宋瑜于她有恩情不错,但是她也报了。
她使着手指尖儿推开宋瑜的肩膀,这人怎么回事儿?摔一跤还赖她身上了?
婢女连忙接住自家小姐,有些懵,自家小姐原来也不是这样的人哪。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辩解了。
“她醉酒了,扶她上去。”
是宋让。
他从宫门口出来,正巧碰见了这一幕。
婢女连忙应是。
庆宜睁大了眼,“让哥——”她唤到一半戛然而止,忽然想起来那句辈分错了。
“让郡主见怪了,她多饮了些酒,神智有些不清楚,回头某会让她去府上赔罪。”
“不用不用。”庆宜陡然想起来宋瑜还是宋让的堂侄女,连忙脸上又挂起笑,“没关系的,阿瑜和我关系还算不错,这不是什么事儿。”
庆宜还想再找个话题寒暄两句,但是宋让闻言已经行了礼,准备上了马车,“夜深,郡主慢行。”
庆宜有些恼恨自己的嘴笨,以至于错失良机。
范世子从远处骑着马过来,“哟,郡主,你有马车没?不然我不计前嫌带你一遭吧。”
庆宜翻了个白眼,直接走人。
宋瑜慢慢的醒了,她唇齿间含着样苦又清甜的丸药,她磨了磨牙,这是什么?怎么和她喝的那碗解酒汤味道那么像?
“咽了。”声音冷冷。
宋瑜抬眼,咦,她三堂叔怎么和她坐一个马车?
她睁圆了眼。
模模糊糊的记忆渐渐回笼,一同恢复的还有理智。
庆宜!
她有些想捂住自己的脸,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这么蠢!
一道视线在她身上停了许久,久到哪怕马车上有道宋瑜躲进去的缝也该被看穿了。
她讪讪地抬起头,“三堂叔。”
“嗯。”宋让见她抬头,合起了手里拿的游记,“把那药丸咽了。”
“哦哦。”
宋瑜吞咽的有些艰难。
“桌上有水。”
“哦哦。”
宋瑜就着茶终于将药丸咽了下去,然后才有点后知后觉,“那药丸是?”
“解毒醒神的。”
“哦。”
往日一向话多的宋瑜此时难得缩手缩脚,她扯着衣袖,心想自己到底卖了多少丑。
一个小瓶子被抛到她手边,“药。”
“哦。”宋瑜脑子里名为理智的弦强行中断,她微微挽起衣袖,露出一小截儿皓腕和整个手掌。
宋让避开了眼。
一板一眼,宋瑜很认真的在涂药,也在认真的逃避自己的蠢,一边的婢女觉得气氛怪怪的,她家小姐可从来没这么话少,竟然比三爷的话还少,真是活久见。
药还是涂完了,宋瑜放下衣袖,整理了整理思路,抿抿唇,然后慢慢弯出一个灿烂的笑,“三堂叔。”
宋让只瞧了一眼,就垂下了眼,“嗯?”
“谢谢三堂叔。”聪明如宋瑜,自然能理清为什么一碗普普通通的解酒汤能让她恢复清醒,恐怕也是她三堂叔融了药。
“无妨。”他还是淡淡的。
宋瑜眨眨眼,照往常,那些长辈起码是要问问为什么的,这些异常她不信她三堂叔发现不了,但她又想起她三堂叔在西月楼她剑指谢长廷时,也是一句未问,又有些释然。
别人是别人,她三堂叔是她三堂叔。
她头一次觉得如释重负,肩膀慢慢放松下来,疲惫的靠在了马车壁上。
宋瑜轻轻笑了笑。
“三堂叔,世界上是不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
“不是。”
宋瑜微微抬头,发现她三堂叔正瞧着外头的无边夜色。
“只有去报了,才有报应不爽。”
“不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吗?”
“想开了就自然而然不报了,报完了也就想开了。不必委屈强求谅解恶人。”
宋瑜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样子,反正她放不下心结,一定要好好回报谢长廷和宋清薇。她又问。
“那因果循环呢?”
宋让回过头,眼里倒映着她伤痕累累的模样,“这是真的。”
宋瑜笑了笑,确实是这么个样子。
她救了庆宜,庆宜也救了她。
宋瑜轻笑的眼眸里是璀璨的火焰,灼灼燃烧的凤凰台矗立在最深处。
而她三堂叔的影子也浮动在这一片璀璨中,像是要将浓稠的夜色也给烧融化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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