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长风(一)
周过野回来的时候我恰好在盛汤。他不爱吃鱼,懒得挑刺,但爱喝汤。我特地和梁姨学了怎么熬出乳白色,为此浪费了三条鱼。
他关门很用力。我把汤勺放好,然后把鱼汤端上餐桌,三菜一汤,我们两个人吃绰绰有余。他就倚在一旁看我。
周过野今天穿了一身球衣,前胸的汗渍还没干,应该是刚从球场上下来。我瞥了一眼他被踩过的球鞋,周过野十分无所谓地随意一脱,然后换上家里的拖鞋。他在附近的a大读大三,离家只有十分钟。当年我特地买的这套房子。
“回来了,”我说,周过野点头,“去洗手吃饭。”
他去了,擦干了手回来,在长桌的另一边坐下。
我们开始沉默地吃饭。
今天的牛肉做得应该还可以,周过野夹了三次。他不喜欢西芹,我放在离他远的地方。鱼汤好像…
他盛了一勺汤,还没盛出汤碗,又放下了。
周过野说:“我谈恋爱了。”
我夹了一筷子西芹,说:“好事。男生女生?”
他盯着我,“男的。”
呸。真苦。我可算知道周过野为什么不喜欢西芹了。我把嘴里的西芹咽下去,说:“你又不喜欢同性。”
周过野说:“谁说的。我喜欢。”
我说:“你别耽误别人。”
周过野笑了。他笑起来露出虎牙,这个笑其实不太可爱。我一下想起了他小时候做错了事故意惹了麻烦,也会这样笑。笑得不怀好意。
我想了想,说:“谈恋爱了就和别人好好相处。不要再耍性子了。”
周过野身子微微前倾,说:“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可不是吗。
我说:“当然没有。你已经成年了,做什么事心里应该都有数。”
周过野最烦我说教他。他果然皱眉了,又坐了回去。
我继续吃西芹。
我最知道怎么对付周过野。
他又吃了几口,摞下筷子,“明天下午校队篮球决赛,你来不来?”
我说:“我去干什么。”在一群小孩子里面找不愉快吗?
周过野说:“让你看看我是不是认真的。”
我拒绝:“我下午有个会。”我骗他的。
周过野加重了语气,“你来不来。”
我说:“我会考虑的。”
周过野似乎咧嘴冷笑了一下,我没看清。因为我低头继续吃西芹了。
我也不喜欢吃西芹。谁叫周过野也不喜欢呢。
他吃完饭后坐在客厅里,拿着手机。我瞥见是微信聊天界面。他真谈恋爱了,也不错。我想。
我开始收拾碗筷。周过野不喜欢晚上回家的时候家里有别人。我吐槽他毛病太多,不知道谁惯出来的。反正不是我。所以梁姨晚上不来,晚饭也是我自己做。
有时候我晚上有应酬,回不来,就让周过野自己解决。我不知道他怎么解决的,我早上出门家里什么样,晚上回来还是什么样。他也许根本没回家。
无所谓。他已经成年了。
我出神地想着事情,一时都没注意周过野已经站到了我身边。他太高了。足足比我高半个头。他站在我旁边的时候遮住灯光,我这才反应过来。
周过野凑近我,啧了一声,“周长风,你身上都是西芹味,真难闻。”他嗅觉很灵敏。
那你别闻。我无所谓地一耸肩。反正我自己闻不到。
周过野说:“你太小看我了。”
我用手肘推他。“站边上去,挡我光了。”
周过野的唇飞快地从我脸颊上擦过,没留下一点余温,然后顺从地退后一步。
他就喜欢玩些小把戏。我已经打不过他了。
我有些愠怒,“周过野,你不要忘记你是谈了恋爱的人!”
他轻快地说:“是啊,你不是不信吗?”
我自以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周过野真的笑了,虎牙又出来了。看出来他很愉悦。
他走出厨房,“明天下午两点室内体育馆。你去过的。”然后了他的房间。
我把抹布往水池里一丢,觉得有些胸闷。
我没去。
我骗了周过野,我没有什么会要开。但是我确实有事。
我和钟医生约了下午三点的会诊。
或许我应该去看他一眼,但是我没去。
我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墙上的分针转动,我很少发呆,除非在想周过野。
我问助理小刘,能不能把会诊时间提前。他给钟医生打了电话,被告知不行。钟医生两点还有一位病人。
我恨不得现在就在钟医生的办公室外堵住他。
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坐在一家酒店里,对面人和我相谈甚欢。我坐在窗边,忽然就看见周过野从下面经过。他抬头,颓然看了我一眼。
就一眼。
那眼神好像在说,你怎么在这里?你不要我了吗?你不是答应过我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被愧疚感和莫名的恐惧吞没了。
我不敢再看他。
我和周过野不是亲兄弟。我们都是被遗弃的孩子。但是我被领养了,他没有。
我比他大四岁,当年我离开福利院的时候他才十一岁岁,不爱说话,很孤僻。就喜欢一个在墙角落里待着。和现在最像的恐怕只有那双眼睛,一样的固执。周过野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喜欢我,总是黏着我。我们相依为命。我离开的时候给他留了信,我说我会回来找他的。
在我二十岁的时候找回了周过野,那时我的养父已经去世,我动用了周家的关系,把他从福利院里接了回来。
我们都跟我的养父姓,姓周。他的名字是他自己取的。我不喜欢,我觉得寓意不好。但他坚持。十五岁的少年叛逆已经初现倪端。
我的养父周先生身体不好,没几年就病逝了,却留下的一笔丰厚的遗产。我的养父有遗传病,整个家族的子息都很艰难,我曾经造访过老宅,里面满满的都是病气。或许因此,周氏在医疗行业投资无数,一院的几大科研项目都有周氏的资助。
钟医生钟余是其中某个项目的牵头人和负责人,我也因此和他认识。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很有意思。钟余总是戴着医用口罩,只露出一双眼。他有一双和周过野很像的眼睛,但气质却不同。钟余温和而彬彬有礼。他那双眼睛不像周过野那样锐利。但是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是他的名字。
年初的时候,我被查出罹患绝症。
我觉得有些好笑,或许我天生就该是周家的孩子,身上没流着周家的血,却冥冥中将会和我的养父有着同样的结局。
我丝毫没有埋怨命运。即使它是命运赠送我的。
我只是没告诉周过野。
我把手机关机,然后在三点差五分的时候准时到达了钟余的办公室外。
我始终拒绝手术治疗,坚持用药。手术的准备工作和后续事宜太过繁琐,而且周过野会知道。
除了治疗手段方面的分歧,我和钟余的私交其实很不错。钟余是一个能时时照顾别人的贴心人,而且很有分寸。
他今天没有穿西装裤,而是换了一条牛仔裤,我顺口多问了一句:“钟医生今天是有约会吗?”
钟余收拾好医案,抬头朝我笑说:“是啊。”
我说:“那就祝钟医生玩的愉快了。”
他说:“谢谢。”
离开医院,我在车里坐了一会,下车时喷了香水,把身上医院消毒液的味道给盖过去。我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我亲生父母死在医院,我的养父死在医院,而我无法避免这种味道。
周先生是一个很安静的男人。他领养我时我已经十五岁,我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不过他并不在意。周先生也是个孤独的人。他因为身体缘故在家工作,每日他的助理会来两趟,分别给他送来需要过目的文件和带走已经处理了的文件。除此之外家里大多时间只有我和他。甚至我因为学业也常常不在家。大部分时间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一个照看他的保姆。不过周先生也不喜欢有人在家,那位保姆一般只在保姆房和厨房活动。只有在周先生在书房里工作时,她才会出来打扫房子,并且尽量避免和周先生的直接接触。
周先生有很多怪癖,就和现在的周过野一样。不过他对我很好,他会在阳光的午后让我陪他看庭院里的玫瑰花。
那些玫瑰花已经快死了。周先生自己不会园艺,也不让阿姨照看它们,就让它们自生自灭。那些花儿都是娇贵的品种,非得精心侍弄不可。
它们是周先生的爱人亲手栽种的。那时周先生还没有得病。
那时这栋别墅还不像现在一样,周先生不喜欢见光,总是拉着窗帘。三层的洋楼里只有灯光,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周先生于是用更浓的香薰盖过他们。就像我用香水盖过消毒液味道一样。
都是欲盖弥彰。
听说那时这栋房子的窗帘都是暖色调,是那位小姐亲自选的花色——这原本该是他们的婚房。那时这里有不止息的钢琴乐,纪伯伦和肖邦。有时是唱片机,有时那位小姐亲自弹奏。她是位音乐家。他们可以在琴房里坐上一整个下午,看着阳光爬上钢琴键。那位小姐爱吃甜食,周先生便为她学了烘培,做好的多余松饼和可可布朗尼会被送给邻居。那位小姐也爱花,最爱红玫瑰。亲手在庭院里栽下,和周先生立在窗边,说要等它们开花,那一定会非常美。
可惜没有,他们没有等到那年的花季。那位小姐在一个雨后遭遇了车祸,她的生命像雨后的花儿一般凋谢了。
周先生也生病了。
再也没有人去照看那些玫瑰了。
这栋房子的窗帘被换成了厚重的灰色绸缎,做松饼和蛋糕的模具被收在角落,唱片机上落满了灰尘,只剩下沙哑的余响没有人去听。周先生一天比一天虚弱,他不再英俊了。
周先生把这些故事告诉我。
他说其实这是一个很好的结局。他既舍不得让那位小姐离开他,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丑陋的模样然后失望离开。周先生的父母就是这样分开的,你知道,生了病的人们总是需要更多的宽恕。所以命运替他做出了抉择。他在爱人心中的永远二十六岁。是最美好的年岁。
永远地。
那个落日我趴在他身边,看着落日的余晖洒在他的脸庞上,晚风吹过那片玫瑰丛吹过我们,他的眼底是温柔的笑意,一时间我竟然看见他往日的风采。可是又一眨眼,那些光又都不见了。
我来到这里三年,亲眼看见病魔将他折磨得不成样子,看着他日益消瘦,丑陋,喜怒无常。他仅有的温柔分给了这些枯萎的花儿,可大厅的窗帘总是拉着看不到庭院。还有一些分给了我。他平静地给我讲了这些故事。
他摸着我的头发,说,长风长风,希望你不要被什么困住。永远自由。
我想,他是对的。
我要永远是自由的。
我要周过野也永远自由。
从钟医生那里出来,我摸出手机在手里攥着,慢慢开机。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期待接到周过野的消息和质问。
好在没有。空空如也。
周过野应该是长大了。
我回到周氏集团,却在一楼大厅意外看见一个人。
周过野。
周过野对周家的生意从无兴趣,连大学专业都是心理学。他也从来不来这里找我。前台的接待小姐不认识他,于是把他拦在了楼下。他就坐在大厅接待处的沙发上等我。
我收回我先前对他的评价。
我实在没想到他会在这里。
周过野应该没有去参加球赛,穿着普通的白t和牛仔裤,脚踩一双板鞋。周过野长了一幅好相貌,十分英气,惹得不少路过的姑娘悄悄打量他。他低头玩手机,看姿势应该是在发信息,还没有看见我。
我看了他一会。一旁有公司员工路过我喊一声周总,我微微点头。我的位置里周过野有些距离。他应该听不见。
他打完字,把手机又揣回口袋,抬起头,正好看见我,一挑眉,站起身来。
我走过去。
我先开口问他:“你没有去比赛?”
他反问我:“你开完会了?”
我点头。
周过野说:“五点半了。和我去吃饭吧。”
我问:“你等多久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我知道他没打,他不知道我手机关机了。
周过野说:“你不是开会吗?”
嗯,是。我在开会。
那天我回办公室简单处理了一下公务,然后和周过野在外面吃了一餐饭。是附近一家小餐馆。我穿了一身正装,连领带都打得齐整。和这里格格不入的样子。但我今天很累,没有心思做饭。
周过野悄悄说:“这鱼没有你做得好吃。”
我又夹了一筷子,把刺挑了。我其实不太喜欢吃鱼,也是因为有刺。
我没尝出什么味道。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薄暮,我和周过野都没有开车,叫了出租车回去,只能在别墅区外下车,然后走回去。
我们就在夕阳下,走得很慢。
我不知道我和周过野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多久,我也不敢算。
我想,让我在这一刻就这么死去吧。我不想再等了。
我仰头走着,看着天边的流云聚聚散散,又走了一段路,它们又都退场了。
周过野忽然抓住了我的手。
他抓得很用力,我觉得有些痛。我这才发现周过野都手比我大,可以把我的五指都抓住。
他说:“周长风,别留我一个人。”
我顿了顿,没说话,也没挣脱。
周过野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记忆里他从来没有示弱过。周过野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他原名叫做钟意。听起来很温柔。或许他的父母曾经很相爱。
我和他说:“你的父母很爱你。你看,钟意,就是喜欢的意思。”
钟意说:“我不喜欢。”
我说:“他们爱你的,钟意。他们只是做错了事情。犯了错是可以被原谅的。”天呐,我在说什么。我至今不明白,我为什么能说出那样的话。我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好像是说给自己的。
钟意只是摇头。
事实上,他的父亲有家暴倾向,曾经数次殴打过他和他的母亲。那些伤口已经被妥善处理过,但还有淤青。那些伤口真的留了很久,因为我在一开始并不和他相熟。后来发现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却还是留下来疤痕。钟意很孤僻,他和谁也不说话。除了我,没有别的孩子知道了。
小时候他父母争执的时候,他就会被反锁在房间里,漆黑的,一个人。他曾经告诉我,在无数次的歇斯底里之后终于平静接受,甚至一度以为黑暗才是常态。灯是赏赐。
以至于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仍然没有习惯灯光和明亮,如果没有阴影,他至少也会待在墙角。
但是钟意对自己的苦难闭口不谈。他什么也不说,也没有人会去问。没有人和他玩。
他的母亲被他的父亲失手误杀时,他还被关在房间里。那个男人落荒而逃,钟意在房间里独自待了七天——他的母亲会在房间里放水和食物,钟意靠着那些撑过了七天。我想那是他的母亲在保护他。
正是夏日,无人看顾的尸体腐烂发臭,惹来了邻居。他们报警了,警察破门而入,一室狼藉。
众人哗然。
后来他的父亲被判了刑。
最令人想不到的是年幼的钟意并没有哭,也没有害怕。这件事登上过本地报纸的头条,上面对钟意的状态做了描述。我后来找来那期的老报纸看,完全想不到钟意会长成现在的周过野。
因为原生家庭的缘故,就算在福利院里也没有人愿意和钟意玩。
除了我。
我看到钟意,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如果我再软弱一点,或者再坚强一点,我就会钟意一样,可以完全沉沦在过去而不必管其他。可是不行,我还要活着。
我开始和钟意接触。他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孩子,虽然面庞稚嫩,但是可以看出几分俊逸的影子。
钟意一开始并不理我。他专注在他的世界里,把周围一切都和自己分隔开来。
周过野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别离开我”这样的软话。当年我被周先生收养,离开福利院,他也没用说过这样的话。
我一时愣住了。我什么也没说。我不知道说什么。我觉得脸有些发烫,只好低头走路。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因为他们都会先离开我。
我几乎要逃走了。这样的感情太重。我喘不过气。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住。
为什么不能离开你?你想要困住我?我还是自由的吗?
我的脑子很乱。
周过野就这样一直抓着我的手,我任他抓着,直到到了家门口,我要用右手开指纹锁,他才放开。
太紧了。他抓得太紧了。
我的手心出了汗,微风一吹,觉得好冷。
我这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周过野不是在谈恋爱吗,为什么要抓我的手?
我换鞋,瞪了他一眼,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夏天到了。
我不喜欢夏天。因为夏天周过野放假,我每天回家都要看到他。而且他还一定要我准时下班,不许应酬,回来给他做饭。
我虽然觉得他有点烦,但是觉得这是一个推饭局的好借口,每每可以不必去的饭局便拿出这个借口赶早回家,以至于我的胃近来好多了。
我开门,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周过野在看电视,闻言抬起头来,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觉得有趣。想起从前他上学的时候,我也是就这样在沙发上等他,周过野会故意很用力关门,不肯说“我回来了”。我想,是因为有时候他回家了,我不一定在家的缘故吧。
于是我只好坐在沙发上,他一回来就能看见我,我就对他说:“你回来了。”
然后周过野就会笑。露出虎牙的那种。
我换好鞋,站直身子,看向周过野。他没有笑。
周过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爱笑了。
周过野发现我在看他,一抬下巴,说:“过来坐。”
我在他身边坐下。
周过野身材很好,是很健壮的那种,但不会显得粗矿,反而有一种别样的精致。而我因为常年久坐,缺少锻炼,还总是忙得日夜颠倒,只是普通的苍白瘦弱。
在周过野旁边,我总是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好像自己真的老了。我们只相差了四岁,却相差了整整一个年龄段。他还在上学,我已经工作了。
周过野刚刚被我从福利院接过来,对我极其依赖。只有我在,他可能才会开口说几句话。我问过他中学的班主任,周过野是全班最沉默的学生。他可以一整天不和别人交流,除了上课发言。
但他黏着我,话很多。他不厌其烦地问我我今天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午饭,开不开心,有没有什么烦心事,想没想他。
我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今天在工作,见了某家集团的老总,和他一起吃了饭,不太好吃,不记得吃了什么,心情还不错,没有烦心事,想他。
他听着前面,听得很认真,听到最后一句,就会笑。
我把他当孩子,自然地站在了监护人的角度。我对周过野有着超乎常人的耐心和莫名的亏欠——其实我心知我们并不相欠,最后一句“想他”就像是哄孩子的话。
我不知道周过野什么时候当的真。
我有一天半夜回的家,已经喝得烂醉了。幸好我酒品不错,还能自己开门。
我伸出手,还没打开指纹锁,门已经被拉开,我被周过野一把拉进怀里。
嗯,他那时候就比我高了。真是不公平。
他问我,怎么这么晚回来。
我说我去应酬了,那帮孙子给我灌了好多酒。我喝醉了,口不择言,平日里说不出来的话都很顺畅的说了出来。
周过野好像在皱眉,我就用手去抹平他的眉,我说:“别皱眉呀。真丑。”
周过野皱眉皱得更深。他强硬地抓住我的手,不让我再乱动,他说:“你喝醉了。”
我:“喝醉了?没有。我还能再干三斤白的。我怎么会醉呢,嘿嘿。”
我又抓着他:“王总别走啊!今儿不醉不归,看我把你喝趴下!”
周过野一只手就把我两只手禁锢住,他力气大的惊人,我闷哼一声。
周过野手微微松了,他耳语:“周长风,我是谁?”
他那张俊脸在我面前放大,我呆了呆,说:“周过野。”
周过野。
我猛地挣脱开他的手,一把拉起他的衣领,一直喊着:“周过野,周过野,周过野…”
我记得我好像哭了,我哭着哭着,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是喃喃自语。眼泪顺着我脸滑下来,我觉得好丢脸,可是我还是要说。
“周过野,对不起,对不起…”
我哭得好大声啊,我觉得我的心好痛,好像又成了当年那个孩子,我觉得全世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他们都离开了,没有人会原谅我。我迟早会独自烂在阳光里,在没有人发现的地方,连死都不能解脱。
都是我的错。
周过野又把我搂到怀里,他舔掉我的眼泪,说:“你没有对不起我。”
我语无伦次,一直说对不起。周过野就一直亲我,说“你没有对不起我”。
第二天我起来,脸是红的。不知道是被周过野亲红的,还是臊红的。
酒品太好的坏处,就是会记得酒后发了什么疯。
我捂着脸,心里想死。
天…我在说什么…我做了什么…周过野为什么要亲我。
周过野…亲我…
我大惊,从床上弹起来,又被按下去。
周过野就躺在我身边,他太累了,迷迷糊糊说,给我请了假,不用去公司了。
他照顾了我一晚上,眼底都是乌青,连眼都睁不开了。
我想,什么王总李总,都去你妈的吧。
我又躺下来了。周过野似乎勾起了嘴角。
我怎么又想起这个来了。我觉得好尴尬,借低头掩饰住自己的表情。
周过野在看电视,没注意我的异常。
电视里放的好像是一部爱情片,里头男女主爱恨纠缠,看得我头疼,周过野却很感兴趣。
家里只开了挂灯,于是有些昏暗,我准备站起来回房间,却被周过野拉住。
他力气很大,我一下没站稳,摔在他怀里。
电影里男主抱着女主,痛陈自己的无奈与愤懑。
周过野抱着我,他眼里有亮晶晶的光,他问:“我可以亲你吗?”
女主终于在男主的告白里泣不成声,好像过去的一切落寞和委屈可以从此烟消云散。
我说:“不行。”
周过野一直看着我,执着地问:“我可以亲你吗?”
我别过头,不去看他。
我说:“周过野,你不是同性恋!”
他说:“我只是喜欢你。”
我仰头看天花板,“你也不是喜欢我。”
“我对不起你,周过野。或许你怨恨我,或许你依赖我,或许你对我有占有欲,但是你不喜欢我。”
“周过野,你学的是心理学,你难道不知道吗。”
周过野把头埋在我的肩上,闷闷地说:“周长风,你没有对不起我。分不清楚的是你。”
他低着头,我只能看见他一截脖颈,周过野的发丝好柔软,蹭的我好痒。他看起来有些脆弱。
我们就这么僵持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电影里男女主终于和和美美,有了一个好的结局。
周过野终于抬头,问我:“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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