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待认清来人是谁，雉罗面色骤然生寒，两人此刻贴的极近，自己几乎可以说是被他拢在怀中，雉罗只觉得被他触碰的地方一阵恶寒般的战栗，她未作多想，下意识猛地将对方推开，自己亦向后跃出数丈，惊怒交加远远瞪着他。
想来应是蓐收令将他引了来，可这厮跟来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对她上下其手，当真是晦气。
曷月被她一推，向后连连退了两步方才站稳，可他却并未继续追问，而是垂下头，若有所思地看向手中被他扯下的那颗圆珠。
雉罗见他神色有异，不由心下一跳，忙摸向自己的颈间，触手所得却只有一片空荡荡的肌肤。
“神君倒是别出心裁，竟能想出这种法子，当真令小神自愧弗如。”曷月终于看清这圆珠之中究竟为何物，抬眸扫向雉罗，目光之中隐隐透露出一丝得意的讥讽。
雉罗心下颇为慌乱，若是因为蓐收令之故不能随意下界，被他找上来还能周旋一二，可好巧不巧，自己的本体如今竟落到了他的手里。
她从未如此懊恼，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冲动之下将本体掏出来不算，竟还挂在了脖子上，就算是不愿放回丹田内，选个更为贴身的部位也算得上妥帖，缠腰上不好么？放脚下不好么？这一时的疏忽大意，如今竟让自己被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也暗有些冲动，想要上前与他交手，将自己的本体夺回，可想到在交手之时若是连带着伤了自己，抑或是他故意使坏，让她的本体有个好歹，这其中的风险却还要她自己承担。
雉罗压下胸中翻涌的悔恨，也别无他法，只能强作镇定地伸出手，“还给我。”
曷月却反手将那圆珠握在掌心，双手背到身后，上前几步来到她身前，与她隔了不过半个身位。
他微微躬身，冷隽幽深的长眸闪着一抹异光，缓声问道：“神君不妨先告诉小神，您将自己的本体连带着蓐收令取出，究竟意欲何为？”
雉罗十分不喜他这种带着压迫感的质问，忙后退了半步，冷着脸反驳道：“这是我的本体，我想放在何处，与你有什么干系？”
“确实与小神无关。”
曷月慢悠悠地直起身，“但神君身负蓐收令，却意图擅自下界，却恰是小神的职责所在了。”
雉罗蹙了蹙眉，神色极为不自然，但还是勉强低了头，“此前我不知有蓐收令不能下界，如今我知晓了，还给我吧。”
曷月默默打量着她，半晌忽问了句，“神君想要下界？”
“是又何如？”雉罗乜斜着瞪了他一眼，这厮废话怎么这么多。
“为何要下界？”曷月又问。
雉罗只觉得他的疑问十分可笑，哂道：“是你在罹神台上说我如今是无罪之身，我如何不能下界？”
曷月依旧面无表情道：“神君莫要动怒，只是按古律，若是身负蓐收令者欲离开天界，需小神收回部分禁制，若是神君的理由得当，小神自不会阻拦。”
听到“莫要动怒”这四个字，雉罗难免有些恼意，她若是没有动怒，听到这话怕是也要开始动怒，她若是本来就动怒了，听到这话更是要气盛三分。
但若是真要同他解释自己的情绪如何，那才是正中他的下怀。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道：“你先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曷月不置可否，只淡淡回说：“不过如今神君身上倒是没有蓐收令，您若是当真想下界，小神也拦不住您。”
雉罗一时愣了愣，他什么意思？这是要扣着自己的本体，还让她下界？这是弑神吧？执法犯法还有没有神管管啊？
可能管他的那位还不知何时才能归来，神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她强压下心中不满，沉沉道：“究竟要如何你才肯还给我？”
曷月一派泰然自若：“神君回答小神的问题即可。”
“问。”雉罗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
“神君为何要下界？”
雉罗稍顿了片刻，随即极为自然地抛出两个字：“散心。”
曷月一时没有回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她，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把戏，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玩味。
“怎么了？”雉罗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有事说事。”
曷月又默了片刻，似是颇为享受这种制造悬念令旁人心神不宁的时刻，半晌，终于缓缓开口。
“神君可能不知，您在撒谎的时候，本体极为不稳。”
“……”
雉罗倒是一时忘了这茬，她这个本体灵秤有些天生的偏执，若是她说了些违心的话，便会左右晃动不止，仿佛是在提醒她勿要有失偏颇。
她无声垂眸，暗暗挣扎着究竟要不要同他说实话，若是同他说了，那自己此前想要攻其不备的计划就瞬间成了泡影，可若是不说，她在这蓐收令的限制下也无法下界，别说出其不意了，想要后发制人也没什么指望。
可难道真的让她把本体丢在一旁仅以肉身下界么？
她并不清楚离自己开本体究竟会受到多大的影响，也并不觉得如今值得冒这个险。
思来想去，她终于还是决定以实情回道：“我想查一查当年那两个中仙历劫时究竟出了什么事。”
“哦？”曷月似是有些讶异，“神君欲自己查探，看来是不信任小神。”
“没错，我不信任你。”
雉罗说完顿了顿，冷笑了声抬眸扫向他，“怎么样，现在我的本体很稳吧？”
曷月没有答话，沉吟半晌后，竟松了口：“神君若是想下界，也并非不可。”
雉罗却并不觉得他会这般好说话，这句话后面肯定有个“只不过”在等着她。
“只不过…”
他话还未完全出口，雉罗又轻嗤了声，暗暗赞叹自己的英明果断。
曷月看着她，似是有片刻疑惑，却并未深究，顿了片刻便沉声继续道：“只不过神君不可单独下界。”
雉罗早就预料他不会轻易让自己下界，可在听到这句话时，却依然不受控地蹙起眉头，“所以你还要找个人监视我？”
曷月却看似公允道：“神君误会了，由于蓐收令之上的神力极为特殊，若是离开天界，需要小神时时维持，方不至于为祸苍生，故而并非为了监视您，其实是小神看您下界心切，为您行个方便而已。”
雉罗眯着眼上下打量着他，语气颇为不屑，“你好歹是个执掌刑罚的主神，就为了这事儿还要跟着我下界，你没有正事做吗？”
曷月对她的打量视而不见，面不改色道：“神君又误会了，小神自有旁的事务要处理，不过是派一道分神跟着神君而已，误不了什么正事。”
雉罗不由一愣，她怎么没想到，她自己也可以用分神下界啊，何苦还要在这里同他周旋呢。
曷月却似看穿了她的盘算，又道：“但神君的本体受蓐收令所限，在此期间，无法分神。”
雉罗觉得自己的路被堵死了。
不下界受制于人，下了界依然受制于人。
更令她有苦难言的是，就算下了界，竟还要日日与他相对。
雉罗现在前所未有的想把本体灵秤装回丹田，她很想仔细掂量掂量，与他相伴下界，和被褫夺神位，这两者究竟孰轻孰重。
但曷月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他只会像如今这般，一脸淡漠地望着她，仿佛她的所有决定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幽幽发问：“神君可是有了决断？”
雉罗心下一横，“好，你要跟就跟着吧。”
无论找什么理由，她现在都无法放弃下界这个决定，虽然他在身侧有诸多不便，但她总之还能自己查探，远比完全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他要好得多。
她再度摊开手，语气十分生硬，“现在可以给我了吧。”
曷月闻言，不慌不忙地瞥了她一眼，随即慢悠悠将背在身后的手放回身侧，却转身走向了天梯的入口处，“下天梯时需要小神引导蓐收令上的禁制，总之我与神君相伴而行，到了下界后再还给神君也是一样的。”
“你不是要用分神跟我下界吗？”雉罗不由瞪大了双眼，可因自己的本体还在他手上，却还是只能强压下心中愤然跟在他的身后。
“这便是小神的分神。”
曷月立在的天梯入口，回首望向她，身削挺立似修竹，眉目疏朗如墨染，“神君可要跟紧了。”
雉罗暗中叱骂了声做作，刚想追问一句，曷月却已然抓住她的手腕，在她还没来得及发问之时，便被他带着轻跃而下。
两人随即急坠而下，云雾在身侧缭绕，疾风将他们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几乎缠绕在一起，可雉罗却并没有任何心思体会这对她而言极为陌生的经历。
她一时气急，在空中反手抓过曷月的前襟，冷着脸连连质问：“我说了从何处下界吗？你比我还着急？你这是要把我带到何处去？误了我的事你担待的起吗？”
曷月垂眸看了眼自己胸前因使力而骨节毕现的手，却一言不发。
雉罗还欲再问，身侧的景物却在此时急剧变幻，光影似是一时被拉长成线，一时又被挤压成团，各种浓郁的颜色混杂成一片，令人难以分辨。
然而在某一瞬，那些流动旋转的杂色突然静止下来，雉罗也感到脚下触到了实地。
她懵然片刻，有些无意识地放开了抓住曷月的手，转身打量了一圈自己周身的所在。
他们在一处山谷之中，身侧山石嶙峋，头顶那仅有的一线天色晦暗，说不上是黎明还是傍晚，为万物笼罩上了一层惨白的黯淡。山上寸草不生，带着旋的疾风时时从头顶掠过，在山谷中穿行来去，仿若哭嚎一般。
但除此之外，此处却再也没有别的声响，宛如一座被人遗忘的死地。
雉罗虽不知这究竟是何处，但绝对不是她想要作为落脚点的登葆山。
正在此刻，曷月拉过她的手，将那颗圆珠放回了她的掌心，面色依然毫无波澜，仿佛如今的处境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神君，我们到了，小神言而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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