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宦祸
变态脑洞一个……创作是自由的,不接受辱骂(怂)
篡位陛下x前朝公主
雷:男主厌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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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一个王朝的倾覆只在旦夕之间,百姓们一觉醒来,大越竟不复存在,新朝皇帝昭告天下,从此,这片土地国号为殷,将是个历史上最为荒唐的——阴盛阳衰之国。
大殿上,满朝文武战战兢兢,相顾无言,这朝堂之上,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可唯有一个人,那位原先站在天子近侧的九千岁,如今却冠冕堂皇地坐在了代表天子的龙椅之上。
有些老臣见此,实在无法忍耐,恸哭流涕,霎时,殿内回荡起悲愤的抽噎声。
“呵……”上首之人居高临下,突兀地冷笑一声,他歪在龙椅一侧,用手肘支着盘龙扶手,托着下颚,漫不经心地打量这帮臣子,随后状似不解地问,“哟,怎的了各位……见着寡人,喜极而泣了?”
老臣的哭声顿了顿,心里复杂得很,喜?阉人掌权也就罢了,他竟还敢谋逆?如今这天下之主都不是个全人了,这国、这国迟早要亡啊!他一生为官,盼着明主济世,谁知做了三朝老臣,这皇帝一任比一任荒唐,如今可还有个什么盼头!
另一位老将军也在哭,泣声洪亮,哭得红了眼,忽然出列上前答道:“陛下!前朝庸帝荒淫暴虐,幸得陛下匡扶正道,将其斩杀,以报我朝众官……所受之辱!臣等愿为陛下肝脑涂地,陛下万岁!”
如此一番话,却也说到了众官员的心坎上,他们长久以来对前朝的愤恨终于爆发出来,所有人俯身下跪,高呼万岁,一声比一声高亢,响彻大殿,响彻整个皇宫。
他们的陛下闭上眼,听着这悦耳的呼声,唇角勾起一个鬼魅的笑意。
谁说他这阉人一生再如何也就是九千岁了?瞧,他偏偏成了万万岁!
不过……你们啊,也高兴得太早了,这才到哪儿啊?刚刚开了个头罢了。
他要颠覆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前朝那么简单。
“陛下,近来的折子都在这里了。”福广弯着腰,将托盘小心搁在桌案上,默默退到一边。
偷偷抬眼看陛下漫不经心地从中间抽出一两份来,比较折子的字迹高下,随后选中赏心悦目的一份,打开批阅起来。
福广到现在还有点恍惚,毕竟一个月前,他还管陛下叫干爹,如今,干爹一眨眼成了陛下,那他这儿子?呀!他怎么又在想此事!突然浑身一个激灵,醒了,自己已经是这内宫中的中常侍,莫非陛下还能赏他个皇子当当怎的?
陛下倒没心观察这便宜干儿子,政事繁多,他早就习惯了,不过,看着众臣近来奏请之事,他眯着眼,朱笔批下个“驳”字。
下午,他招来丞相等几位重臣议事,将几本大同小异的折子扔了一地,缓缓站起身来,行至发颤的大臣跟前,极尽轻柔地捏着嗓子,笑道:“众卿家高义啊,虽牺牲了自己,也想为子嗣家族某个长远不是?”
他忽然一手覆上臣子的脖子,手指摩挲了两下这人的后颈,又很快收回,“只是各位,寡人孑然一身,体味不到所谓子孙延续有何意义,寡人反而觉着,前朝皇帝治国,唯有一样乃大智之举,我朝,也该继承传统——”
丞相等大臣皆是面色一变,惨白着脸瞪大双目,不敢相信听到的言语。
“阉人无牵无挂,才可为天家尽忠,故凡为官者,皆需先、受、宫、刑……”
一室死寂。
是的,这就是整个王朝最难以启齿的荒唐事。
在场所有人,臣子,包括皇帝,都是受了刑的阉人。
净身入仕——大越庸帝一道律令下去,整个朝堂哭天抢地,不少人受不了辱,愤然辞官告老,也有想留在朝中为官的,只好忍辱负重,受了此刑,其中也不乏挺不住人没了的,但汲汲营营妄图攀上高位的人多了,比起一步登天荣华富贵,不是所有人都在乎那二两肉,朝堂又很快被新人填上,阵痛过后,几十年下来,似乎所有人也都这么接受了,平民百姓中不乏自阉之人。
但这道“净官令”是庸帝给予他们这些士人的耻,哪是能轻易忘掉的?有些人一直在找机会谋反,可是这任用宦官的皇帝身边,一直站着那位,从不起眼的御前内侍,到掌管兵马大权的九千岁,他冷眼看着朝堂暗流汹涌,钉死了大越的缺口,没有人能推翻大越,除了他。
可他是庸帝最信重的宠臣,怎会反了自己的倚仗?庸帝的儿子们也个个不成器,该扶持谁呢?有人曾冒险说动他另投明主,他却八风不动,暗暗就把那股势力的苗条打压下去。
直到今日,许多人想不通,九千岁为什么会反,为什么要反。
又为什么,偏偏就是他!一个阉人,和如今的他们一样的人,而且,是比他们还要没有退路的疯子!
丞相哆嗦着抬起头,对上陛下一双幽深晦暗的眼眸,浑身堕入冰窟一般,陛下眼里,是一种不加掩饰的恶意。
陛下驳回了那些奏请废除净官令的折子,他这才知道,不会再有人能解救这个罪恶的国度,他们所遇的一切不公将变本加厉地延续下去,在他们的族人身上,在所有男人身上!这位阉人陛下,就是要拉着整个王朝走向畸形的深渊。他戏谑地笑着,报复着自己曾属的群体。
“欲孽之根,污秽之源也,寡人深恶痛绝,众爱卿……逝去的就回不来了,有甚么好怀恋的?如今天下学子,早有自阉之风流行,依寡人看呐,无甚不好!不然,往后与男人同朝为官,卿等……不嫉妒么?”
陛下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场面,嗬嗬地笑出声来,那男孩未变声似的的单薄嗓音诡异至极,在场之人无不汗毛倒竖,两股战战,最终叩首齐齐道一句:陛下圣明。
殷朝,比前朝还要残酷荒谬,因它不但严令为官者必受宫刑,就连皇位的主人,原先也是个阉人。
陛下觉着,没有谁比他更圣明了啊,为了朝堂上和睦团结,不论内臣外臣,还是自己,不论贵贱皆是一样的残缺。
他们这还有什么怨言呢?他已经把那□□污浊老皇帝给砍了,没有所谓高他们一等的男人主宰他们了。可惜啊,原本只要老家伙肯自阉,还能放他一马,幽禁了事。谁知这人死倔,舍不得那根又老又烂的“宝贝”,呵,割这一刀,对别人就是赏赐是荣宠,怎么沦到自己就成了侮辱呢?他只好亲自动手,就是尸身碎得太厉害,不太好拾掇干净。
唉,想这些做什么,怪晦气的。陛下揉揉眼睛,觉着有些乏了,便把那些劳什子奏章一股脑扫落在地,起身回寝宫去了。
新王朝上下很是祥和,其实和过往没什么不同,本来这一场皇权颠覆就是天家的奴仆监守自盗而来,仗都没打起来,就把整个皇宫控制住了,就连京城百姓都没有太大的感觉。至于新皇帝的身份,百姓们心里议论两句就罢了,可不敢开口胡言,他们也早就麻木了,那位本就是祸乱朝纲的权宦,能做皇帝也是顺理成章的嘛,何况官员们早就都是宦人了。
这么些年了,宦人这一身份在士人口中也变了意思,早先庸帝下令时,多少士人群情激奋,联名上书请愿,长跪于宫阙下,终究在高位官员、世家大族的妥协下息了声。虽说读书人最看重气节,可眼下形势他们的气节翻不出任何水花,只会陷整个士大夫阶层于不义。
新律下来,文官大受打击,连武官也未能幸免,三品及以上武将也要阉割,按理说,行伍之人,血气方刚,如何能忍受此等荒唐举措,可长期以来,大越军队一直受到阉军掣肘,早就被削了锐气,武将们若是受了刑,在皇帝面前,反倒和宦官武将有了一拼之力。
故此,在庸帝大权在握,皇权集中之时,没人能阻止律令的执行。
一时间,百姓们对为官者的看法全都写在了脸上怪异难言的表情中。
士人们受了刑,一时心里上的落差太大,但他们脑子聪明啊,立马就想到办法要挽回他们在民间的名声。他们开始搜罗古今贤宦事迹,搜罗某某位王侯将相身有残症但青史留名,尤其是太史公,成了他们效仿崇拜的对象,他们大肆在同窗学子中散布新思潮,开坛辩论,论说“存天理,灭人欲”,也向百姓宣传着这些,他们是为了国家社稷兴亡,家族荣辱而付出父母所受之身,此乃心性坚韧、舍身向道之举。
几十年过去,百姓们乐乐呵呵地接受了忽悠,反正他们大概没机会做官的,官老爷们大义,能不鱼肉乡里给他们条活路就谢天谢地了。
而士人之中更不乏被忽悠瘸的,家里打小给找了净身师傅,渴望一朝得贵人赏识,加官进爵。
所以现如今,陛下倒要感谢这帮士大夫为宦人的名声“奔走”,瞧瞧,当这宫刑用在了他们自己身上,什么圣贤教诲都不作数了,托他们的福,他坐上龙椅也没招致天下人口诛笔伐。
近来陛下清算了些不干净的官员充实国库,这一下子杀得狠了,忽然觉得人手不够,于是颁布了求贤诏,向天下征聘人才。
只是这一道诏令里,竟将女子也囊括进去,朝堂上下炸了锅,可偏偏陛下刚杀了不少官员,只有几个耿直的老臣肯出列谏言,梗着脖子说什么“有违天理伦常”“女子无能难当大任”。
“呵,你等见过几个女子?有没有才能,考考便知……至于伦常,可笑,众卿家拖着一副残躯立在此处,还与寡人论及伦理纲常?”陛下一拂袖,直白地讥讽着所有人,“记着——这是大殷。”
今上原先是内宦,生性阴邪诡谲,喜怒无常,比起庸帝更加可怕,正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无人能承受陛下的雷霆手段。再一次,朝臣拜下镇来。
散了朝会,陛下有些烦躁,想去后花园中吹吹风,半道上遇见几个宫娥提着食盒慌张行礼,不禁拧眉瞥向福广,“不是说了,这皇宫中只有寡人一个主子,怎的这些个宫妃还未散干净?让寡人出钱贡着不成!”
“哎呦,陛下息怒!奴婢办事不力……这前朝许多娘娘被抢进宫里来,宫外寻不着家人,无处可去,不愿离开,奴婢瞅着实在可怜,便,便宽限了一段时日……”
陛下似笑非笑,瞟了他一眼,“福广呐,干爹短你什么了,这点子小恩小惠也稀得收,哟,怕不是……到年纪想女人了?”末了那句咬牙切齿。
福广听这一声“干爹”,吓得魂飞魄散,登时膝下一弯拜倒在地上告饶,“奴婢不敢……”
陛下抽了下眼角,踹了两脚,咂了声道“碍事的玩意儿”,走出几步,回头见他还像死鱼一样瘫在地上,不耐烦地开口,“还不跟上?”
陛下是……不追究了?福广缓过劲儿来,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捡起浮尘抖抖,又端起中常侍的威严,哈着腰跟着陛下。
陛下绕着绕着,走到一处偏僻的宫殿,瞅了眼牌匾,忽然一愣,这不是那小公主的住处么?不知想起了什么,心情莫名好了许多,一抬脚拐了进去。
院落里树木苍翠繁茂,只是无人修葺,显得荒废了。进了正殿,那一扇绣着山河图的绢素屏风还立在原处,他不禁上前,伸手摸了摸那绣线。
也不知这屏风的主人,现下如何了?
你曾问我,何以女子读书无用,只得出嫁从夫相夫教子;何以公主无缘大位,只得远嫁外邦落得客死他乡。
我也问,何以阉人低贱肮脏哪怕德行无亏也备受鄙夷诟病;何以咱家残缺无后就只得一人之下不能万万人之上!
此问何解?
简单,当这天下所有高高在上的男人被打断脊梁跌入地狱,不能以自身为傲,不能以权柄为势,不能以后代为倚仗,寡人倒要看看,这世道会不会清静几分。
如今,寡人成功了,倒也给了你机会。
可别叫寡人失望呐。
小公主回来了。
她穿着贵族女子的华丽礼服仪态优雅、气定神闲地出现在朝堂上。
征聘令发下去,此次共有三位女儿家入朝为官,其中一位是士族贵女,素有才名;一位是当世大儒的夫人,德高望重;而这最后一位竟是前朝王室之人——那个当年差点被送去和亲的抚阳公主?
今上仁慈,对前朝庸帝子女不曾赶尽杀绝,而是将公主贬为庶民,皇子嘛……贬入贱藉,送入秦楼楚馆。反正,见识了陛下不少奇葩律令后,朝臣对当初这阴损法子也不会再感到奇怪了。只是他们想不到,这没有背景根基的庶民公主,当真有能耐通过对女子更加严苛的考核,应征而来。
小公主与那贵女在大儒夫人的带领下向皇帝行礼叩拜,陛下的目光锁定在小公主身上,看她明眸善睐,弯着眉眼大胆地直视天颜,双眸中一片炽热,看得他不自觉勾起了唇角,心里暗暗啧声,至于如此欢喜?他可没忘,这女娃最初可是志在当女皇的,现在对他这谋逆者、杀父仇人俯首称臣,当真心甘情愿?有趣,有趣。
朝会后,陛下把小公主单独留下来,许久未见,也是该好好叙叙旧的。
“抚阳公主,为何肯给我殷朝效力?”他行至她身前,细细打量,从前没直视过小公主的相貌,倒不知公主确实生得花容月貌,身姿窈窕,玉肤雪肌,倒比他这白面皮差不了几分,还好没去和亲,不然岂不是便宜那群蛮夷了。
“陛下,还哪里有什么公主,臣不甘困在后宅,一生碌碌,大殷开明,愿给臣机会,臣自当结草衔环以报陛下恩德。”小公主言辞恳切,只希望能把一颗拳拳之心捧给陛下。
陛下却望着她纤细的颈子有些失神,他曾折断过人的颈骨,那种断裂的声响和感觉让他觉得微妙,人命怎么如此脆弱?而她的脖子,还不如男子一半粗细,真怕她哪天一不小心就命丧黄泉了,这样孱弱的身子,却有坚韧的心性和睿智的头脑,让她无法屈居于男权之下,不得不说,女人是他天生的盟友!
“哦?那你说说,寡人为何要重用你?寡人覆了你的国,更取走了你想要的皇位……”他贴近公主的耳畔,阴恻恻地低语,眼里满是玩味。
霎时,她的耳尖染上薄红,连眼角也泛起水雾,咬了咬牙,克制住因陛下靠近而狂跳的心脏,维持着宠辱不惊的神色回话:“陛下别打趣微臣了…童言无忌,微臣怎敢有此等妄念!”
她飞快地接道:“陛下想用女子对付男子,微臣定能令陛下满意……王夫人持儒家立场,为读书人说话;张小姐是士族之女,不过是家族棋子;如今唯有臣,臣什么都没有,只有陛下!”
她抬起眼睫望向近在咫尺的天颜,痴痴地凝视着,烫得陛下心里一跳,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小公主怎么这般没规矩,什么话都敢说,还总持着熟稔亲近的口吻,明明以往在宫中只有几面之缘。
“你揣测圣意——”
“微臣并非妄自揣测……这都是陛下以前亲口告于臣的。”她露出幽怨又羞怯的神情,看得陛下浑身发毛,“陛下……只要肯给臣时间,臣定让这天下女子肯站起来,将男子踩得翻不了身,让他们,变成大殷地位最卑贱的人……”
陛下微微眯了眯眼,十分动容,赞赏似的抬手替她正了正发上的金钗,“……记着你说的话,对了,寡人需命人为你们女子准备一身像样的朝服才是。”
“谢陛下!”小公主心知过了关,喜不自胜,尤其是陛下的亲昵之举更令她飘飘然起来,心想回去定要把这根钗子供起来好好存着。
她依依不舍地退出宫殿,陛下望着她的背影一哂,轻声呢喃,“小公主还是小公主……”说着,嗅了嗅指尖余香,她身上的味道,清淡却缠绵,引人沉醉,像她的眼神,丝丝缕缕勾勾缠缠,却暗藏锋芒,隐忍着偏激的情绪。她大抵是等得太久了,如今给点刺激,就兴奋得不自持,虽然稚嫩,但早已蓄势待发,他期待着,她如何反了这俗世礼教。
转眼间,小公主任谏议大夫已有三年,掌议论规谏,虽在一群官员中显得身形娇小柔弱,但只要开口,就能搅得满堂血雨腥风。
她那张樱桃小嘴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大臣说不过恼怒跳脚,斥一声“妇人之见”,就见她倩丽的容颜缓缓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在场的大人哪位不是妇人子孙,大人轻视我就罢了,何以咒骂家人?您可是举孝廉为官,恐德行有失啊!”众官员不由对这人投去谴责的目光。
陛下就像坐在高台上看百戏一般,等着小公主争出胜负向他邀功,她在朝堂上舌战群儒的样子太俊俏了,以前怎么没听闻抚阳公主这般芳华绝代,看来让她做个公主确实是屈才了。
除了打击他看不顺眼的大臣,为他推行政令减少阻力,小公主还帮着他修缮净官令,虽然眼下这律令他觉得还是不够狠厉,但一时半会,女子还没那么容易从后宅里走出来,小公主近乎是撒娇一般求着他哄着他,“陛下这急不得的……微臣总得让女子愿意读书习字,让女子不再早早嫁人,让她们不再畏惧父兄和丈夫……”
陛下看着跪在软榻边的小女子,不由擒住她的下巴冷笑:“呵,小公主跟寡人玩空手套白狼呢……放心,寡人不曾怀疑女子能做到什么程度,眼下,寡人有一个你就足够了,做寡人忠心的小狗,嗯?”
“……诺,我的陛下……”她小心翼翼地攀上陛下的手臂,将陛下的手握住,他的手远观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可覆上后,却粗粝得很,老茧摩擦着她柔嫩的肌肤,让她一阵脸热,心猿意马,眼眸迷离,若是能再近些……
陛下感受了一会儿那双温热的柔荑,便收回手去,敛下眉目,“行了,天色不早了,退下吧。”
她又一次失落地离开。
陛下有些困扰,这小公主为何还不死心?总想勾引他,都说了用在男人身上的那一套对他可没用,肢体的接触,他除了嫉妒小公主身娇体软,还能有什么想法?舒服?倒是不讨厌……可小公主明明不是以色事君的料,她这般忍辱负重勾引一个阉人,究竟在想什么?
莫非,还是为了他的皇位?
做他的皇后就能夺位。
嗤笑一声,那他倒要看看,小公主要如何让他这阉人动心?
另一边,公主出了宫,和张小姐一道拐去新修的女子学堂视察,张小姐虽然出身士族,也明白陛下要重用女子的打算,他们张家想得明白,男子做官要受刑,女子却不必,如今陛下又不需要后宫,那只要入朝的是张家人,又有何不可。这前朝公主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她要做什么,顺着她的意思准没错。
“公主,您今日与陛下议事,可替我问过这官员子嗣的事?”张小姐把姿态放得很低,陛下高兴时都称她为“小公主”,如今官员们巴结她,自然还依以前的封号。
公主端的是一派温婉端庄,告诉她:“张大人不必忧心,陛下仁慈,为官者于子嗣上并不限制,只需向朝廷报备清楚即可,承爵荫子,都不冲突。”
张小姐思忖了下,明白过来,律令不限个人选择,若想留后,就娶妻生子后再做官,若不想,后代之事就落在其他兄弟身上,总归不会让一家子因做官绝后。
她叹了口气,只觉得如今这世道,已经不能按常理来判断是非了。
“公主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女子娶夫。”
张小姐一怔。
“鼓励女子自由嫁娶,‘招赘’改称‘娶夫’。往后,女子可嫁人,也可娶夫,至于丈夫做不做官,自行商量便是。”
公主觉得,他们的政令已经给了百姓极大的选择余地,婚姻、子嗣、读书、为官,男女皆可随意,只那么一条,掌权者受阉割,此乃铁律。
她的生身父亲想出这么个法子压制士大夫权势,没想到最终报应在自己身上,估计他更想不到,新帝还将其延续下去,为的就是利用阉人的精神和□□桎梏以破坏男权根基。
她知道,陛下是出于恨意,才这样针对男人,才会任用女人,他没有任想何解救他人的想法,唯有毁灭与破坏。
她如今身处的位置,就和曾经作为九千岁的陛下一样,是皇座下一条走狗,用来制衡牵涉,可她心甘情愿啊,陛下能给这一线生机,是天下女子为数不多的机会,对净官令,她也感到残忍而荒唐,可她们若想迅速翻身,就必须用血腥的刑罚踏着男人的自尊而上,否则千百年来女子所受不公,就白白湮灭在历史洪流之中。
所以她是公主,她还要这名号传遍整个大殷,让天下人将她作为女子标榜的对象,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拒绝履行和亲义务的前朝公主,能做的事情远比某些士大夫要多。
“呀……公主您、您的下巴怎么青了一块?”张小姐突然惊呼一声。
公主僵住,不自然地捂住:“无事……”
张小姐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不小心窥视到公主和陛下的秘密……逃也似的匆匆告辞了。
公主回府后,对着镜子瞧了半天,竟还傻傻乐出声来,伸手戳了戳青印,想让它留得久一些。
若是这印子出现在颈上、胸前、腰腹……她想象着,涌起一阵燥热。
唉,陛下啊陛下,臣一片真心,日月可鉴,求陛下垂怜,可您却不为所动,只当臣心怀鬼胎,叫人着实伤心。
陛下如此恨男人,对男女之事也是排斥的吧,她不求陛下能予她什么,就算能准许她做个暖床婢的活计,与他亲近亲近也好……
实在是太想靠近他了啊。
陛下在她眼里,那就是天神一般的人物。
她自幼被困在宫中方寸之地,虽聪敏好学,才学不必皇子差,但奈何生母早逝,不受庸帝宠爱,十四岁时,便要被他送去和亲,她去求太子求皇后,想尽一切办法,终于把主意打到九千岁头上,可话还没递出去,就听闻皇帝听从九千岁谏言,打消了和亲的念头。她自是劫后余生般喜悦,可同时,被人掌控命运的无力感也愈发强烈,令她滋生了不少出格的念头,她寻着机会请到九千岁,当面答谢他的恩情。
就在那扇屏风后面,她情绪涌上来,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红着眼眶问:“千岁,我也苦读多年,比那些不学无术的兄弟们要强,我不甘心,为何身为公主,唯一的用处就是嫁人,却……无缘大位?”
屏风影影绰绰映出个人影,好像被柔和了眉眼轮廓,他身量极高,身姿纤瘦,就是每每宫宴时父皇身侧最近的那一人,她紧张地听着自己心跳如鼓擂,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却从未想过,听到了那样一番话。
“公主怕是打错主意了……你是第一个向咱家直白道明野心的女子,那咱家也告诉你,咱家又怎会屈居于一人之下?就是一个傀儡,也不行。”
他让她附耳过去,贴着薄薄一层绢素,轻描淡写地耳语,说话时的热气吹进耳里,令人浑身打颤。
他说,他厌恨男人掌权,迟早会亲手斩杀她的父皇,让所以人俯首称臣,男人只能看着权力一点点从手里溜走而无能为力,公主殿下若是有兴趣,便等着看吧……到那时,女人也要比男人尊贵,公主嫁不嫁人,您自己说得算。
九千岁看自己把公主吓得不轻,不由轻笑两声,转头便要离开,可公主哪里是害怕了,分明是激动得不自已,她绕过屏风追上去,拽住了他的衣袖,“千岁,我能不能为您做些什么?以报您的恩情……”
他未曾回头,只道:“恨吧。”
带着女子该有的恨,点燃腐朽的尘世。
公主记着呢,她恨得肝肠寸断。
她的母妃是怎么被庸帝折磨而死;她的皇妹是如何像草芥一般被放弃;
她的皇兄们个个脑满肥肠,和荒淫享乐的庸帝十成十地像;
而她自己,若不是九千岁,她将被送去蛮夷之地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沦为皇权的陪葬!
为官这些年,她也见过不少苦命女子,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
尤其是,那些深受三从四德规训的女子自轻自贱,把名节看得比命还重要,为了丈夫任劳任怨,忍受男人一切劣迹,还要迫害同位女子的丈夫妻妾和女儿儿媳。
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当然,她也知道当下推行的政令会让无数家庭破碎,阉割是有违人道的。
她曾见过,花信之年形容枯槁的妇人抱着死婴拦她的轿,痛诉净官令害死她丈夫,她怀胎十月却诞下死婴,而丈夫阉割不慎感染而亡,如今一家绝了后,公婆要她给儿子陪葬。调停此事后,公主便在律令上补了一条阉割意外何人担责,朝廷如何抚恤,陛下虽不高兴,可在她一番声泪俱下,描述那妇人如何悲惨之后,他还是让步了。
也曾查出过地方推举上来的官员弄虚作假,不但躲过了阉割,还暗中养了不少外室,被发现后涕泗横流求陛下饶命,哪知陛下竟当着她的面直接一剑砍了那人的子孙根,就连她都吓得面色惨白,干呕不止。
“刘爱卿,这人是哪个郡的!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啊,给寡人彻查,听见了吗!”陛下实在恼地厉害,都没再叫她“小公主”,看她哆哆嗦嗦迟迟递不上那方手帕,直接伸手抢了去,若无其事地擦了两下,塞进自己玄色袍服的衣襟中,连声道“晦气”。
她恭恭敬敬领命,从此也知晓了陛下的底线,净官令,就是殷朝立国之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但是她不觉得这样的陛下有什么不好,他已经极尽克制了,办法虽然残酷,但是有用。比起庸帝,他在政事上勤勉又敏感,没人能够欺瞒于他,包括她这个所谓的“媚主红颜”;他并不穷奢极欲,大兴宫殿庙宇或横征暴敛,甚至削减皇宫份例规格,把宫里不少东西充入国库;他更不会宠信奸佞,放任朝臣在他眼皮底下结党营私,对于百姓疾苦,他虽不曾亲自体察,但乐意听人进言,为民谋福祉。似乎只有在涉及男人、男权的时候,他才会无比偏激,久积的恶意毫不收敛地铺张开来,令反抗者匍匐拜倒,近乎窒息。
所以,她又不是圣人,她不会为男人说半句好话,陛下本就怀疑她的忠心,她才不敢拿陛下的底线试探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万一陛下厌弃了她,这些年女子的苦心经营,可就白费一场。
公主没想到的是,她这“女子娶夫”刚推行不久,竟然有不少人登门给她说媒来了,她还以为自己这些年追在陛下身后,名声早就臭了呢。
陛下很喜欢单独召她入宫,虽然从不留她在宫中过夜。但陛下与她之间的亲昵之举,想来是和任何人都没有过的。陛下曾枕在她膝上小憩;曾让她捶肩捏背;也曾共饮过同一杯茶水,相互喂过对方饭食。
她也曾疑惑过,陛下何以与她这样亲近啊?她自己藏了不可说的心思,陛下却纵着她由着她,但就是不如她的愿。她装着使小性子,哀怨地问陛下为什么这样对她,陛下就摩挲着她的耳垂,手指一路滑到她的眼睑,轻语,“寡人爱极了小公主……痴痴的样子,这双招子,似乎要把寡人生吞活剥了似的,爱卿劳苦功高,寡人以此赏你。”
这亲近之举,竟只是慰劳臣子的赏赐?公主腹诽,陛下当真是恶趣味,他就不怕自己哪天实在忍不住……以下犯上?她吞咽了下,望着陛下挑起的弯眉,带着细纹的柳叶眼,形状优美的唇线,轮廓分明的下颌骨,还有永远地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细腻肌肤。每一处,都很美味的样子。
总之,这样久了,风言风语就传出来了,说什么陛下之所以放过前朝余孽就是因她这抚阳公主,甚至造反的原因是庸帝要送公主去和亲,他怀恨在心,只因陛下身为宦人,无法娶她为妻,才只能委屈她入朝为官,给她权势来做补偿。当然……这种留言大多是闺阁女子话本子里写的情爱缠绵,那些酸儒只会议论她红颜祸水,祸乱朝纲。
怎么还真有士族想把家里的贵公子嫁给她呢?
陛下突然给小公主升了官,如今她以女子之身任光禄大夫,被朝臣们嫉妒得红了眼。公主高兴是高兴,但总觉得这节骨眼上升官透着些诡异。
这次散朝后,陛下如往常一般留她下来说话。不过这地点,是她熟悉的后宫中,她陪着陛下逛园子,将景色与记忆中的皇宫比了比,发现陛下种了不少新鲜花种。她正看得入迷,陛下忽然停住了脚步。
“爱卿如今‘炙手可热’,是不是该考虑成家了?”他面色不辨喜怒,状似随口一问。
公主心道,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可她想,陛下对她只有君臣利用,突然问这个,一定不是关心她的婚事,估计又是……厌男症犯了吧?
“陛下,臣对您一片痴心,怎会与男子成亲?陛下这是不信臣么……”她用自己惯用的伎俩,眨巴着一双剪水秋眸,欲语还羞。
谁知陛下好像突然明悟了什么似的,露出几分惊异的神色来,“你是说,你对寡人的心,是容不得其他男子的……男女之情?”
小公主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她这半藏半露了多年,陛下总是一副不肯接受却纵容体谅的姿态,她还以为自己的心思,他是洞悉透彻了的,怎么今日却有此一问,如此直白,让人回避不得。
女儿家的情意,哪能那么轻易就说出口,先前她也不都是借着君臣的幌子,才能把情意都藏在话里。如今,如今,陛下发问,她不可能欺瞒于他,即使陛下不喜……她也要说实话。
“确是如此……陛下,微臣已心悦您多年……”
她说心悦寡人?陛下忽然就变了脸色,背过身去。
那怎么可以?她不是厌恶男权么,心里怎么还有这些情爱之事,她就不怕把心交代出去,变得软弱?再说,寡人是阉人,不会像男人那样对女色起心思,该劝她早死了这条心!
“小公主,情爱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寡人念你忠诚,望你趁早歇了这心,找个顺眼的绵延子嗣,也就罢了。”
公主听着,不禁拧起了眉头,第一次在陛下面前克制不住气性,急声顶撞:“陛下!谁说爱您我就会软弱,爱您会让我更坚硬,我愿做您的刀,做您的盾……而且,我也是我自己,女子成婚,莫非就只为了绵延子嗣么?如今殷朝上下推行净官令,这些官老爷们的妻子,诞下子嗣后就能和他们一拍两散吗?”
她带着哭腔一字一句地剖开自己的内心:“您觉着您不是男子,那我对您就不是男女之爱,我只是爱陛下,想和您每时每刻朝夕相伴,想和您相互扶持携手一生,什么子嗣什么□□什么伦常,这不都是您最厌弃的东西么,把他们打碎了碾在脚底就是了!陛下之命,恕臣不受!我爱您,昼夜不息。”
陛下沉默了许久,缓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颈间,光滑的皮肤,没有成年男子突出的喉结。他厌恨着男子,更恨自己怪异的躯体,和那些成年后被阉的官员不同,他是打小就进了宫的内侍,那时候人们从来不避讳对阉人的鄙薄唾弃,他一路从地狱里爬上最高位,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如此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一边,字字滚烫,言说着世间女子难以接受的、不知廉耻的话。
他忽然笑了,原来小公主和他一样的疯,他们是当之无愧的知己和同道,自己一口一个“咱家”“寡人”,今天却突然发现,原来他并不是踽踽独行。
他终于肯回过头来,看向一直追随着自己的小公主,心疼得揩去她的泪水,软下声来,“是我不对……嗯?”
他凑近她,轻拍她的肩膀,哄着:“不许娶夫,不许嫁人!小公主……你再等等我,等我缓缓,我要你做我的皇后,可好?”
陛下其实心里很乱,说实话,他根本没想过这个王朝竟然能稳定延续下来,一开始他不过是顺从自己内心的恶念,贯彻了这异想天开的办法,只为了报复,他预想过很多次,愤怒的男人们组织起义,将他拉下皇座生吞活泼,他的死法是车裂、凌迟还是五马分尸?可是,殷朝好像渐渐变好了起来。
看着小公主那么努力地为女子奔走,想方设法要勾起他的恻隐之心和对男子的愤恨,从而通过他下达更多的善政。他以为她是想积累女子的势力,以谋推翻他这阉人政权,故而与他虚与委蛇,蓄意勾引,他满心玩味,觉着这小女子的脾性对极了他的胃口。
只是如今,她亲口说她心悦于自己,想必做不到那般绝情,也就看不到这阉人和女人势力相争的情形了,倒是可惜。就这么放过了,他又舍不得,那不若遂了她的愿,邀她做天下共主,君王与君后共治天下,想必又是大殷一件奇事,如此,她可会争上一争?
小公主傻乎乎地怔住了,似是没想到他这样轻易就回应了她的心意,像他确认再三,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直到他牵起她的手走到桌前,亲自拟了圣旨,叩了大印,她才清醒过来,跪拜谢恩,那一脸桃花艳色怎么也敛不住。他看着,心中一阵痒意,想将她按倒在龙椅上,让满朝文武瞧瞧这未来皇后是如何与他在朝堂上耳鬓厮磨,气死这群无趣的酸儒。
思绪一滞,这算是男人的龌龊心思吗?呵,不,是他这阉人的,是天底下最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想拉着一个痴心不改的小女子一起堕入深渊泥沼。
陛下让小公主离开了。他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望着头顶自己年复一年目及的繁复藻井,忽然有几分眩晕感。
现在的殷朝,女子可以当官,可以娶夫,可以无嗣,虽然一切发展地缓慢,但男子只有阉了做官才能出头,男人执掌一切的时日已经一去不复返,因为男人制造出的“阉人”,凌驾在他们之上,而女人也不是任他们捏扁搓圆的对象了。
一想到此处,他就觉得非常可笑,就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得从龙椅上跌落,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台阶上,又缩成一团,弓着腰身发愣,他夹着双腿,中间什么也没有,与男人下身截然不同。
男人究竟是怎么想到这么聪明的法子?只需要挨过一刀,男人就不是男人了!不能传宗接代,不能光宗耀祖,失去了一根棍,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就变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人,好狠毒的心啊。
他是怎么被阉了的?几个壮汉困住他的手脚,狞笑着说宫里有贵人喜欢,把他扔进了蚕室,他好不容易咬着牙撑下来,进到宫里,他看着一同被阉的幼童是如何在庸帝床上惨叫着,没了声息,寝殿里弥漫着一股让人窒息的腥气。他绝望着,想着一头撞死算了,有人能救他吗?庸帝的妃子怜悯地望着他们,颤颤巍巍地上前阻拦,庸帝怒极,又对着妃子好一通折磨,妃子近乎用自己半条命挽救他们这些阉童,可他除了赤着眼强忍泪意,别无他法。皇帝下了床,摇摇晃晃走到他跟前,忽然一股骚臭味进了皇帝的鼻子,他嫌恶地摆手,让人把阉童们拖出去随便打发了。
他咧开嘴嘲讽着,畜生皇帝拿阉童取乐,却嫌憎阉人腌臜,随手造出了怪物,却又畏惧极了,等他从低等粗使内侍一步步爬回御前,这畜生皇帝早就不记得他了,年过三十,很快就衰老了,越来越爱鲜嫩的少女,那活不中用了,就让他搜罗来名贵药材进补,他暗地里冷眼看着那憋紫的猪头发笑,想,老天怎能造出如此丑陋的物件放在人身上,似乎导致他们都不能正常地用头脑来思考了。
那些衣冠楚楚的士大夫们,也没什么不同,他们满口礼义廉耻,却不曾把阉人当人看过,鄙视阉人不孝,鄙视阉人奴颜婢膝,粗陋污秽没有见识。可他们不也嫉妒吗?皇帝宠信宦官,君臣日益离心,皇权压过士大夫,他们反抗不得,这些宦臣就成了出气的筏子。可惜净官令一下,大越上下乱了套,谁又知庸帝的“奇思妙想”背后有没有他的影子,左右待朝臣适应下来之后,早已是他大权独揽,传出“千岁”之称。
帮小公主避免和亲的命运,除了有些旧恩的缘故,也是他打定了主意和蛮夷开战,这些年借着皇帝荒淫,他搜刮来的钱财全都充作了军费,等着打一场胜仗平了边患,集中兵权,为谋反做准备罢了。他作为将军披挂上阵,这一仗大胜,更叫响了他“九千岁”的名头。
作为“九千岁”站在畜生皇帝身侧,他没有一刻不在克制杀念,他不满足,那恨把他的胸膛捅了个窟窿,多少权势都填不满,后来他悟了,只有看着男人在脚下像蛆虫一样绝望地挣扎时,他才觉得畅快淋漓。
让他们变成自己最鄙视的阉人,让他们失去所谓身为男人的骄傲,让他们控制奴役的女子掌握他们的子嗣后代,让他们信奉的天理纲常一次次被打破被践踏……
只不过他没想到,自己的摧毁和破坏,也在建立起新的秩序与规则。
他高兴吗?想起小公主的笑颜,他也不由弯起眼眸,皱纹堆积在眼尾,他年近不惑,不算年轻了,但阉人长寿,看上去说是二十都有人信,就依了她吧,他可不愿小公主真的看上别的男人,也像对他一样掏心掏肺地好,那他就算死也得从棺材板里气活过来,化成厉鬼找她算账!
只是……陛下翻了个身,仰躺在冰凉的玉阶上,摸出怀里的手帕搭在口鼻上嗅着,他不认为自己动了心,可对她身子产生的欲念却越来越重,早先他不曾动过这样的念头,可也许这就是女人,他原本还是个肮脏的男人,他就给了些“小恩小惠”,从她身上得来些慰藉温存,可这对于他来说,不过只能满足一点点罢了,他心上的空洞太大,小公主……真的愿意亲近自己的残身么?他这阉人的欲,她是否能受得住……
殿内的烛火摇曳着,忽明忽暗,像小公主泪潸潸的眸子。
陛下与公主成婚了。
对朝臣们来说,这好像并不是值得意外的事情。不过,陛下竟要与皇后共治天下,陛下对皇权的掌控无比稳固,这位疯子不可能让任何人觊觎他的皇位,可他竟把一手提拔起来的女子放在与他比肩的位置上,当真就不怕女人篡权?
他们哪里知道,陛下还真盼着这大殷还能再乱上一乱,小公主若是肯狠心杀了他,重演庸帝的结局,再建一个权力属于女人的王朝,男女地位彻底反转,男人相妻教女三从四德,那他在地底下看着史书都能笑醒。
可是,小公主太过仁慈,她的愿望只有解放女子,并无欺压男人,她看待他,与看待天下男人并无不同,她根本不认为,阉人不是男人。
陛下每每思及,心中又闷又涨,他赞赏她的高尚,也更憎恶自己曾是个男人。女人总是不善于恶意地揣测别人,她们的怜悯、善良、温柔好像天生就比男人多,多少男人读着仁义之道长大做了官,却不具备这些美好的品格,他也是一样。这样看起来,男人是多么丑恶的物种,他们利用天生强壮的体格,利用所谓的文明和秩序,压制禁锢女子,剥夺女子的生育权控制在他们手里,然后分出三六九等,把阉人等同于女人一般嘲笑轻贱。
洞房花烛时,小公主坐在陛下身侧,扭头羞涩地看他,却见陛下向来苍白的面容异常地泛起潮红,额间汗涔涔的,咬着唇隐忍着什么,她覆上陛下的手,不正常的发烫,青筋凸起,她慌忙问:“陛下病了么?”
“不是,寡人给自己用了助兴之药。”陛下的声音都发颤了,见公主一脸震惊不解,他勉强地笑了笑,“寡人幼时对男女之事心有阴影,怕不能满足我的小公主……”
何止是阴影,他的欲,想要狠狠地把她贯穿,可一想到庸帝在床上的丑态,他就恶心得想吐,怕控制不住自己弄伤她,相比之下,让小公主在上面玩弄他,也许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破坏,与被破坏,两种念头在他脑袋里撕扯着,为了防止自己伤人,干脆就用了药,现在只觉得浑身瘫软无力,燥热又空虚……小公主,我难受……
他拉住公主倒在榻上,一向漫不经心而饱含恶意的眸子迷离起来,雾蒙蒙的,张口喘息着,伸手扯开自己的衣襟,搂住她的后颈让她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艰难地吐气,“寡人的小狗……弄坏我吧——”
理智的弦崩断了,小公主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真的像小狗一样俯下身子又舔又咬。
他是个疯子,是个妖精,他明明高高在上,却脆弱不堪;他讥讽着世间的一切,却偏偏也眷恋的俗世的温存;他沉浸在欢愉的浪潮,却其实根本不在乎是不是两情相悦,只是她说心悦,他就应了。
“陛下,我不求陛下对我有同样的情意,但,”她抚上他眼角溢出的泪,“陛下这样子,只有我能看。”陛下身侧,只能有我一人。
“还有,下次万不可再这样胡来!我可以的,我什么都可以的……”她窝在他的胸膛,气呼呼地说着,陛下缓了过来,轻抚她的长发,嗓子哑得难受,只得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夜深了,小公主睡熟了。
陛下久久凝视着她,你的母妃救过我,当年和亲的事我帮了你;你在朝堂上做我的孤臣,我便给予你所有男人都嫉妒的权势和荣光;你说你心悦我,我却……却不知该如何回应你。
不过,有她在,好像心口的空洞确实被填上了些。罢了,来日方长。
光阴似箭,如白驹过隙,大殷国祚已有二十年,这个荒诞的阉人政权不可思议地蒸蒸日上地发展着。宦官与女官已在朝堂上形成了稳定的制衡之势,女人的地位升高了,男人的出路倒也没有减少,不过普通人家夫妻之间不再有明显的地位压制,而削尖了脑袋想做官的读书人们,就得和女学子们激烈较量了。
学堂里,姑娘们在夫子不在时聊着八卦。
什么,县太爷的闺女为什么要嫁男人了?她可是远近闻名的才女,早晚要举茂才的,就算是想留后也该娶夫才是啊。
什么,这夫家想考官考不上,这才一直没阉?还不想女方做官?
快退了这婚吧,我看她青梅竹马的刘主簿就不错,打小就割了,励志报效朝廷,这才意志坚定心性坚韧!
咳咳,她来了她来了。
杜玉娘抱着书卷落座,在心里直叹气,不是没听见同窗说什么,可刘主簿,当真是个木头啊。
她才不想要什么子嗣,她就是喜欢他,可这家伙简直是迂腐至极,觉得自己受刑太早不能生育就配不上她,爹爹这都要给她说亲了,看他急不急!
夫子来了夫子来了。
姑娘们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听夫子讲学。
夫子问:“尔等以后若为官,应以何人为楷模?”
“学生以为,皇后娘娘处事公正,发政施仁,且高瞻远瞩,为大殷百姓谋福祉,当为天下女官楷模!”杜玉娘起身作答,说着说着激动地脸都红了,要知道她们的书院就是皇后娘娘开起来的。
姑娘们纷纷发言,杜玉娘的观点有不少人赞同,可说了一圈,邻座的秦昉却不置一词,神情似笑非笑,看得杜玉娘有些火大,这家伙总是与她争榜一的位置,怎么今天倒不论一论了?
今日学业毕,杜玉娘追上秦昉,问她,“今日夫子之问,你有何高见?”
秦昉回过头看看这包子脸的小姑娘,忽然问,“听说你要嫁人?”
“才没有。”
“呵,我倒是觉着,皇后娘娘仁慈太过,这天下主宰,要么是男人,要么是女人,宦官,靠不住。”
“慎言!你疯了?”
“你看着吧,大殷迟早还会变样,不想男权反扑,就要女人得到皇权才行,到那时,女子不但能做官娶夫,还能三夫四侍……”
“别这么看我,我不是为了这个,只是,我觉得陛下才是楷模,他一手将男女翻了个面,却没人能继承他未尽的大业……我想,净官令迟早会退出历史,而天下,应当真正的以女人为尊。”秦昉坚定的眼眸中好像有火苗在燃烧,这就是她为官所追求的愿望,当下自然不可能在众人面前说出来,但杜玉娘……她不太一样。
杜玉娘缓了缓,忽然觉得确实有道理。看着刘主簿自轻为难的样子,她就不恨净官令么?可是他们女人能够为官,本就是靠着净官令,就是踩着男人爬上去的,如果净官令可以废除,而女子又想掌权,恐怕确实要男子做出更大的牺牲。
“秦昉,我和男人没有仇,可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看看……女人为尊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杜玉娘神色有些纠结。
秦昉愣了愣,转而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就等着看吧!”
陛下和娘娘感情甚笃,因而大殷维持着这种不上不下的局面,但总有一个人要站出来打破它,她相信,比起男人,陛下更希望是一个女子,最终站在最高位上,让阉人……从残酷的历史斗争中消逝。
又十年,帝禅位于丞相秦昉,秦昉登基,改年号为“永昌”,成为大殷第一位女帝。永昌元年,女帝扩充女军规模,裁减男军;永昌五年,女帝废除“净官令”,限制男子为官名额;永昌七年,女帝焚书坑儒,废儒尊法;永昌八年,女帝设科举取士;永昌十二年,女帝将皇长女立为太女……此后,大殷数代帝王皆为女子,掌权者皆为女子,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女尊之国。
“唉……”公主合上史书,长叹了口气,“陛下,你赢了……”
陛下心情愉快极了,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亲昵地用鼻尖蹭她的脸,也轻叹:“总算无愧于我这残身……”
“两位,这看也看了,该投胎去了。”鬼差面无表情地提醒道。
陛下弯着眼睛笑兮兮的问,“我生前犯下不少罪孽,不把我关在地狱里赎罪,还能让我好好投胎?”
鬼差想了想,说:“能投是能投,就是命不好。”
公主握着陛下的手,有些怕了。
“那请问我与她,来生是否……还有姻缘?”陛下垂下眼睫,看着怀里的姑娘,相伴几十年,早就习惯了对方老去的容颜,没想到死后成了灵魂,竟是年轻时的样子,和他记忆里一模一样,娇俏可人的小公主。
鬼差不愿在拖延磨蹭,飞快地点头:“有!”挥了挥手,一道光闪过,两人的魂魄渐渐透明消散。
“小公主……”最后一次叫她。
“陛下?”泪水止不住。
“……我爱你。”
小公主用她的一生把自己的缺口填满,她把自己丢弃的一块块碎片小心翼翼地拾起来,捂在怀里,明明自己已经腐坏得只剩下个空壳了,她却顽固得要命,她阻止他们走向毁灭,牵着他的手走在光里,走向新生。
这一生,小公主是他最可靠的盟友,是最懂他却违逆他的知己,是他放不下也离不开的,爱人。
一世已了,就让他和他那属于阉人的大殷朝,通通消散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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