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夏令营(三)
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这种似乎没什么逻辑的话,温暖总算体会到了其中的哲理。
雨淅淅沥沥,张今泉对来学校集合的学生们宣布,参观溶洞的活动取消了,改成在学校做游戏。
他似乎被这两天孩子们的乖巧行为迷惑了,真把他们当成了听话懂事的标兵。结果消息一宣布,小魔王们就炸了锅地抗议——他们可不是过来做游戏的!
离开学校,张今泉头顶的“主任”光环似乎没那么可怕了,尤其是在经过篝火晚会,见到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之后,张主任险些没有镇压住这一帮造反的妖魔鬼怪。
温暖也撇嘴,好好的计划泡了汤。
孩子们的鬼哭狼嚎最终还是奏效了,张今泉看了看外面,雨势不大,去溶洞快速转一圈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张今泉让想去溶洞的孩子举手,瞬间十几个孩子举起了手,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就这样,十几名学生在三名老师的带领下,打着从村民家里借来的雨伞,向溶洞出发。
温暖撑着伞一路走过,还在想贺臻没来真是可惜了,这天气也钓不了鱼。
溶洞里的气温比外面低多了,即便穿了长袖长裤都抵挡不住洞里由内散发的寒气。
钟乳石的美妙让一帮学生流连忘返,老师看着时间再三催促,可是孩子们如脱了缰的野马,哪里肯服从管教,一边惊叹一边往洞穴的更深处跑。
而此时,外面早已变了天。
淅沥沥的小雨突然变成了瓢泼大雨,山里的景色像蒙了一层塑料布,瞬间模糊了。
张今泉站在屋檐下,焦急地踱步,时不时伸长脖子往通往溶洞方向的路上看,脖子发酸了都没等到本该在二十分钟前就返回的师生。
大雨噼里啪啦砸在地上,远处天空雷声阵阵,听着让人害怕。
村里学校校长带着几个老师和村民从远处急匆匆跑过来,上来就问是不是有学生去溶洞了。听到有十几个学生和老师在里面,朴实好脾气的村民差点没破口大骂,一个劲儿说“怎么能下雨天进去”。
张今泉以往带学生过来那么多次,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今天才知道,由于溶洞洞口太低,一下大雨就有雨水倒灌的风险。照这种雨势,再下一个小时,洞口就会被淹。到时候就算老师孩子们在高处淹不到,但出不来,洞里温度降低,孩子们随时会失温,面临生命危险。
校长赶紧让村民回去找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过来,带上游泳圈和厚衣服,准备去溶洞接人。
似乎是为了印证村民的话,雨越来越大了,雨水砸在地上瞬间撞得粉碎。
张今泉把两个老师留下,看护教师里的学生们,一定不能告诉他们外面的事,剩下几个老师跟着他去溶洞。他连伞都没打,身上只披了块塑料布,跟着村民在大雨里跑。心里不住默念,千万不要出事。
校长跟在他旁边,看他急得不成样子,安抚了一句:“你不要慌,慌中出乱,也许他们早就出来了,只不过雨太大找了户人家躲雨。”
或许是雨太大,掩盖了声音,张今泉没有回答,闷头一个劲儿往前跑。常年在城市,被养得四肢不勤的人竟然把常年在农地里劳作的人甩在了后面。
校长的期盼并没有成真,路上一户人家都有没出来拦他们,告诉他们师生安全的在他们家里。
等张今泉他们到了的时候,雨已经要淹过通往溶洞的台阶了,张今泉眼睛立马红了,说话间就要往里冲。
校长赶忙抱住他的腰,两个村民一人拽住他一条胳膊。
“张主任,你不要冲动。溶洞里面地形复杂,干的时候跟被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你不熟悉里面环境,进去很容易出事的!”
张今泉挣脱不了,大喊:“那怎么办,我的学生和老师还在里面!”
“你等一等,让我们来,我们有经验!”校长也开始大喊,试图用喊声安抚住他。等他不挣扎了,松了手继续往下说:“我们对溶洞熟,又都会游泳。而且每年水库都有几个溺水的,村里有救人的经验。”
话音刚落,就听见哐哐哐三轮车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快到的时候,才看清上面坐着一帮连伞都没有打的年轻人。车还没停稳熄火,车上的人就开始往下蹦。个个□□着上身,穿着短裤拖鞋,手上拿着手电筒、游泳圈和防水布。
“来了,来了。”村民冲下来的人连声喊,“快快快,老师和孩子们进去一个多小时了。”
几个年轻村民不用他再说什么,把三轮车上的充气救生艇抬下来,把泳圈、防水布还有一床蛇皮袋装着的棉被往上一丢。其中一个气质身高、气质跟村民明显不一样的人,下车就往水边去了,刚才边说边把拿胶布把手电筒绑在胳膊上,剩下的手电筒全打开丢进救生艇里,“先来几个人跟我下去看看。”
“欸,怎么还有个孩子!”校长冲着马上要下水人喊道。
“我会游泳。”贺臻看着激流不断涌入的洞口,说道。
刚才他在家听到外面一阵叫喊声,说是有人被困在溶洞了,当下就猜到可能是温暖和她的同学。来不及跟贺荣盛解释,就喊着冯坦出来了。
“那也不行!”不仅校长,连村民也不同意,最容易出事的就是会游泳的,况且是这么小一个孩子。
贺臻不理,而跟他一起来的冯坦则说了句,“让他去吧。”
时间不等人,五个成年人外加贺臻,拖着救生艇慢慢下到洞口里,洞口的水已经淹的只能露出成人胸口往上的部位,大概三四十厘米,距离还算安全。
被困的老师正在安慰受惊的学生们,但是学生当中胆小的已经在哭了,一个感染两个,最后几乎全都哭起来,只剩下温暖和另外几个胆子还算大的人。
这是个尚未完全开发的溶洞,里面电压不稳,一场暴雨袭来,灯全熄灭了,根本看不清四周。
黑暗的溶洞,哭声回荡,温暖承认其实她也有点害怕了。她咬紧牙关,使劲握了握拳头,让自己不那么害怕。看到旁边哭得不成样子的同学,她也帮忙安慰。
好在进来的都是熟悉洞内结构的村民,游出一段距离之后,就听见了洞里忽高忽低的哭声。村民边游边喊,“张老师!赵老师!同学们!”几个称呼轮流喊,隐隐约约似乎能听到回应。
冯坦突然说了一句:“快到了。”
果然,又游了一段距离后,明显感到水浅了,不一会儿脚就能够到地面了。
哭声也越来越近了,接着手电筒的光,甚至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
“温暖!”贺臻试着叫了一声,然后就听到不远处的回音。
“贺臻?”声音有些颤抖。
这是哭了?贺臻身高不够,几个大人脚都踩地走了几步了,他才够到地面。但他手快,早就摸到一把手电筒,抓在手里。等上岸就打着手电筒,顺着声音跑过去。
随后就看到十几个缩在一起的人,三个老师把学生们围在里面。哭声断断续续的原因也找到了,孩子们已经冻得瑟瑟发抖,根本没力气哭了。只有老师和几个孩子看起来状态还好,但也冷得不行了。
三个老师见到有人来激动的不得了,带着劫后余生的释怀。强装镇定的老师们见到有人来终于松了口气,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说话竟然带了一点哭腔。
“太好了,你们终于来了!”
在这背景音下,另外说话的人倒是淡定了。
“你怎么来了?”
“你还好吗?”
“还行,就是太冷了。”
冯坦没时间安抚害怕又激动的几个老师,径直走过去检查了孩子们的状态。大部分孩子还不错,只是因为受了惊,但是有几个看着身体素质不太好的,嘴唇都发紫了,情况不容乐观。
“把被子和防水布拿过来。”
孩子身体温度太低,不能涉水,只能用皮划艇带出去。
三个老师组织学生分批出去,身体情况不太好的优先,其次是女孩子。
“凭什么,我要出去,让我先出去!”
营救正有序地进行着,队伍里突然冲出一个小男孩儿,对老师的擅自决定表示抗议。他冲破包围,越过关卡,一把把准备上船的小女孩儿挤开了,抬腿就往船上迈。
“王猛!”
叫赵霖的男老师一声大喝,“女士优先不是传统吗,再说,你看人家温暖,主动要求最后一个出去。你怎么能不学习一下呢。”
王猛对温暖不熟,但赵霖一提刚才的事,他立马知道温暖是哪个了。
“谁是温暖!”
“我,怎么了?”温暖站出来,站到他前面,对这个乱中恃强凌弱的人很是不屑。
或许是她的语气太冷淡了,气势上吓到了王猛。然而人在危险当中的潜能是无法用常理推算的,于是王猛的退缩也只是一瞬,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你想装英雄最后走就最后走好了,关我什么事!”
“够了!”这种情况下,赵霖也顾不上什么师德了,直接冲他喊了一声,“王猛,你最后走。”
被老师吼了的人顿时不说话了,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过从他粗重的呼吸也能听出来,估计很不服气。
学生几乎全都安全被送出去了,溶洞里只剩下温暖和王猛,剩下的就是老师和来帮忙的村民了。当然,还有贺臻和冯坦。
温暖本来想最后一个出去的,既然她刚才说过要当最后一个,那就是最后一个。
但那位年轻的男老师似乎跟她一样,说好让王猛做最后一个,那就一定要让他最后出去。于是连声催促着温暖先走,温暖看了看对峙的双方,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耽误时间,毕竟她真的快被冻僵了。
她就着微弱的手电筒的灯光,慢慢走到岸边。
而这时,在一旁沉默了很久的王猛突然从她背后扑了上去。
溶洞里的人只听见噗通一声。
温暖感觉背后被一双手用力一推,水瞬间呛进了鼻子里。
冰冷的地下水没过她头顶的时候,她隐隐好像听见了贺臻的声音。
……
温暖是被一阵怒吼吵醒的,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听到了温霆的声音。
意识逐渐回笼,耳边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仔细一听,门外的吼声确实出自温霆。
“这都快一天了,我女儿为什么还没醒?你们医院干什么吃的?”
“我告诉你,我女儿要是出了事,落下什么病根儿,我跟你们没完!”
“还有你,你们学校这就是这么照顾学生安全的?我活蹦乱跳的女儿交到你们手上,这才两天就搞成了这个样子。我不想听什么道歉,我只想听你们解释,为什么要在下雨天带着学生去溶洞!”
……
门外温霆的愤怒还在继续,温暖对她爸的无端迁怒觉得又无奈又丢脸,于是醒来第一句话就是:“爸!”
温霆进来的时候,脸上的怒气还没有消失。不过见到温暖之后,立刻换上的一副心疼的表情,说话声音也轻了许多,“醒了?怎么样,身上还难不难受?”
“我完全是被你吵醒的,整个医院怕是都听到你的声音了。”温暖先训斥了温霆几句,着重强调了不能对医护人员发脾气这件事。
温霆看她醒了,自然是她说什么都对,连连说好之后答应一定会端正态度,尊重医生。
温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完全忘了,几年之前,在她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其实也有过和温霆相似的行为。
在韩阳阳发高烧陷入昏迷住院时,她也是这么冲上去抓着医生大喊大叫的。
据程筱云说,那时候温霆都差点儿没拽住她。
“那你的腿感觉怎么样?”
经过温霆提醒,温暖才注意到,她右腿小腿缠上了绷带。
“这怎么了?”
“你怎么了你不知道?你小腿被石头划伤了!”温霆看着突然变迟钝的女儿,有些担心。
听他这么一说,痛感好像一下子恢复了,温暖“嘶”了一声,苦着脸说:“疼。”
温暖的腿受伤了,伤口很长,但好在不是很深。
温霆几次三番跟医生确认,确保不会留下伤疤之后才稍稍放心。温暖则不以为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伤疤是战士的勋章。
虽然,她这伤并不是在战场上留下来的。
……
贺臻趁着温霆不在的时候,偷偷溜进了病房。
为什么是趁着温霆不在?理由很简单,因为温霆骂人的样子太凶了。
见温暖没事,他这才松了口气。他看着她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腿,眼里闪过一丝内疚。
“对不起。”
“啊?”温暖不明白他为什么道歉。
“如果不是我的话,你的腿可能不会受伤。”
如果不是他不加考虑,在她落水后直接拉了她一把的话,她的腿就不会因为碰到水下的石头而受伤了。
温暖行动不便,但还是伸胳膊给了他后背一掌,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该道歉的是推我的那个人才对。你道歉了,让那个人怎么办?”
“话说,那个王猛去哪里了,怎么还不来道歉?”温暖边说边抻了抻背后靠着的枕头。这枕头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里面的棉花都磨薄了,靠着咯得骨头疼。
贺臻看她跟某种毛毛虫一样来回扭动,从旁边病床上又拿了一个枕头过来,帮她垫上。
温暖这才不动了,道谢之后舒服地叹了口气,然后重新开起了玩笑,“等我好了,一定要让他吃点苦头。”
贺臻看她神采飞扬地说着自己将来的“复仇大计”,没有告诉她其实他已经替她小小报了仇了。
然而温暖的计划还是落空了,因为王猛自始至终都没有来道歉。
事后按照张今泉的解释,当时看到温霆那副要吃人的样子,他们实在是不敢告诉他真相,生怕他做出什么事。而事实证明,他们没有低估温暖的大度,却严重低估了温霆护短的脾气。
这件事最终还是在校长办公室解决的,校长连同王猛和他家长一起在办公室当面对温暖道歉。至于赔偿金、慰问金以及各种补品,温霆一概没要。
用他的原话来讲,“我家不缺这点儿东西,更不缺这点儿钱。”
而这次夏令营也成为温暖第一次参加,也是最后一次参加夏令营。
温暖在那张两人和大鱼的合照背面写道:
1999年8月12日天气:雨
【这是一次难忘的旅行,最难忘的是腿上的功勋章,还有变成哥哥的贺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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