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梦想
再次听到岳东升的消息,已经时隔两年。
岳东升在她初一的时候进了国家队训练,跟她也好、跟宋教练或是其他人也好都没有什么时间联系了。
偶尔听到他的名字,大多是从教练宋国栋嘴里提起的。曾经每天被宋国栋“虐待”最深的岳东升,摇身一变,成了他口中最得意的弟子之一,这话估计岳东升本人听见都会吓得在冰面上打几个转。
缘分这东西,实在捉摸不透,岳东升中途休假回来了几次,但温暖一次都没赶上过。宋国栋还给岳东升带话说,听说她最近疏于训练,再过阵子怕是连十岁孩子都比不过了。
很久没有听过岳东升跟她说这么欠揍的话了,可奈何他说的还算是事实,温暖也就大方不跟他计较了。
虽然进了国家队,但顶多算是后备力量,不会马上就让他上国际赛事。因此岳东升进了国家队之后,就像是石沉大海了一般,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而温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在电视上见到关于岳东升的消息。
“短道速滑小将岳东升,场外与外国选手发生冲突,将人打伤。”
“中国短道速滑选手岳东升致人轻伤,情节恶劣。”
“比赛第一,友谊第二,违背体育精神的运动员,该走还是该留?”
温暖不知道她是以何种心情点打开网上的新闻的,除了难以置信,就是匪夷所思。
她怎么都不愿意相信,网上说的那个主动向外国选手挑衅,在对方求饶之后,还不肯善罢甘休的人会是她认识的那个岳东升。
网页浏览了一页又一页,温暖盯着电脑看了大半天。
相同的内容,不同的措辞,底下的评论不堪入目。
自从2002年杨扬一举斩获冬奥会女子短道速滑500米比赛金牌,成为中国第一位冬奥会冠军后,速度滑冰这项运动逐渐进入大众视野,这几年国民关注度飙涨。不少孩子和家长对这项运动都起了莫大的兴趣,宋国栋作为京市知名的教练,来找他拜师求学的简直要踏破门槛。家长带着孩子过来,几句寒暄之后,第一句话通常都是:“教练,您看我家孩子适合练速滑吗?”
宋国栋简直不堪其扰,到最后直接闭门谢客了。然而这波刚平,那波又起,再怎么挡也挡不住那些有关系的人,这个朋友的朋友,那个同学的亲戚。连门口保安有一天都拦住他,问他能不能帮他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家的三侄子的小儿子看一看,给他个机会。
也就是那个时候,温暖确切体会到了岳东升所说的“走后门”是怎么个走法。一边回忆她爸当初应该没这么烦人,另一边暗自庆幸自己来得早,不然放到现在应该也入不了宋国栋的门。
有人关注一项运动会选择亲自尝试,有人则会选择成为观众。“懂行”的人多了,对运动员的评论自然也就苛刻起来了。岳东升这一行径,惹怒的不仅是两个国家队伍的教练、队员,还有这些观众和网友,负面评论如潮水般涌来。
温暖拿起手机,顾不得眼睛的干涩,拨通了岳东升的电话。
“喂。”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电话那头的人声音也听不出特别的情绪。
“岳东升。”
温暖把见面的地点选在了滑冰馆附近的一处公园里。
岳东升提前到了,坐在一条长椅上,这个时间公园里都没什么人。两年不见,岳东升看起来又长高了不少,看起来马上就要到了教练说的“危险线”了。
以往骄傲得不可一世的人,现在脸上多了几分颓废。
“岳东升,你疯了吗?”
温暖却来不及说一句寒暄的话,即便知道她此时最该做的是安慰,而不是斥责,但她控制不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情绪激动过了,久到她甚至都快忘了该怎么生气。而眼前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就这么轻易点燃了她的怒火。
对比温暖的激动和气愤,岳东升则显得轻松多了,他甚至扯了扯嘴角,用故作轻松的语气对她说:“哟,好久没见,长高了?”
“你为什么打人?”
“听教练说你最近不怎么去训练了。”
“你怎么能打人呢?!”
“很久没比赛了,一会儿要不要比一场?”
岳东升一直答非所问,这种态度让人更加窝火。
“岳东升!”
温暖一声怒斥,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能听到,她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力道之大,差点把人从长椅上拽起来。身高差距让岳东升不得不使劲抻着脖子,身体微微前倾。
像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温暖把人拽到跟前,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不是想挨揍?”
“你脾气怎么还是这么暴躁?”
“开个玩笑而已,你真生气了?”
温暖闻言撒开了手,脸色阴沉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不就是打个人嘛,我是打了,而且我不后悔。”
岳东升看她这种表情,也收起了装出来的玩世不恭的表情。
“你当时没有在场。”他整理一下被扯得差点变形的衣领,胳膊撑在身后,望着远处的天,“如果你在场的话,你也会跟我一样,就像你刚才那样。”
“你看了前两天的新闻吗?‘参加1500速滑的中国选手在比赛中途摔倒,不甚被冰刀划伤,跟腱断裂’‘中国夺冠热门选手突遭意外,被迫退赛’。”
“这个受伤的人,是冬阳。”
“他的腿,是被人故意划伤的。”
冬阳?
在来时路上设想过岳东升能做的各种解释的人,怎么都没有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温暖沉浸在这条消息带来的冲击里,久久不能回神。
她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比赛动态了,这两年身边发生大大小小的事让她应对不暇,对速滑远不如之前用心。而且自从岳东升去了国家队,也算是没人过分督促她练习了。她又不用比赛,也不用时时刻刻盯着大小赛事。她分明记得,上次看见冬阳的消息,还是他获得全国冠军的时候,怎么会?
“对不起。”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温暖稍微稳住混乱的思绪后开口道,她真的不知道。
“所以你说,如果是你碰到这种情况,会不会跟我一样?”岳东升侧头看她,等着她的回答。
“我不会。”温暖低头,又是一阵沉默后,她抬头定定看着岳东升,看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
第二句“不会”比第一句坚定了很多。
岳东升的表情全无信任,眼神像是在说:就你,怎么可能?
温暖见他这种表情,很想告诉他,如果他知道她现在什么样,可能就不会再问她这种问题了。
可最后,温暖还是没有说,而是说:“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如果我是我,我会。”
她慢慢开口,说:“我是一个只把速滑当成兴趣的人,我跟你不一样,我对比赛没兴趣,对输赢也不关心。我不喜欢研究技巧,不过分纠结姿势,不需要追求速度,我就是一个业余爱好者。”
温暖把当初岳东升跟她说过的话原封不动搬了出来。
【但你不一样。】
岳东升已经猜到了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他转过头不再看她,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失望。
“你不懂。”他打断了温暖接下来的话,然后又丢出一句,“我怎么忘了,你还是个孩子。”
“所以你刚才是在找小孩子寻求认同?而且,你才比我大几岁?”
岳东升也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他轻笑了一声,却没有反驳。
国家队里竞争的压力,队友之间、队友和教练之间的关系,都让他迅速成长。这种成熟和飞速进步不仅体现在赛道上的技术上,更体现在思想上。这让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把温暖当成差不多的同龄人。
而小孩子和大人的区别就是,小孩子在做一件事之前向来不会考虑利弊后果,往往会事后后悔。而大人则是,明知道这件事做了百害而无一利,甚至明知道做了会后悔,但还是会去做。
所以即便知道事后教练、父母和他朋友在内的所有人都会骂他不该为了一时义气或者愤慨强行出头,即便知道这次出手可能会以自己的职业生涯为代价,他还是做了。
冬阳,带他进入速滑世界的人,在他被队友排挤时替他出头的人,在他陷入瓶颈时找教练一起帮他重新制定训练计划的人,在他撑不下去的时候给他最多鼓励的人……在比赛里,不是输给了别人的技术,而是输给了别人的小动作。
一次大型赛事对运动员来说有多重要不需要多说,冬阳为这次比赛付出了多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而这次受伤,冬阳输得不仅是比赛,而是整个职业生涯。
他再也不能站在赛道上了。
而岳东升的愤怒不仅来源于对方的黑手,还有国际裁判的包庇、国家队教练的息事宁人,以及对方队员的不知悔改和幸灾乐祸……
冬阳受伤何止“跟腱断裂”这么简单,却在各方的有意为之下,成了唯一的“事实”。
“网上都在说他输是因为他技不如人。”岳东升笑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在讽刺,“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对方是制霸短道速滑十几年的老牌儿强国,实力毋庸置疑,根本没必要犯规。而我们呢,我们这么多年不过只出了一个杨扬,所以输了完全正常,赢了纯属侥幸。”
温暖听他说着这一番话,也不知道心里是种什么滋味,震惊、愤怒、不耻各种五味杂陈。
如果真如岳东升所说的那样,她还能笃定得跟刚才那样,说她绝对不像他一样吗?
“但你跟他们不一样。”温暖开口,没有由来的,眼睛有些发胀,她收回了看向岳东升的视线,眨了眨眼。跟刚才的岳东升一样,望着远处的天空,曾经的记忆碎片渐渐回笼。
“你那么喜欢速滑,单用‘喜欢’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你说过你是要当世界冠军,站在世界舞台,刷新世界纪录的人。”
“你说过,你是要创造三个属于自己的周期,改写速滑历史的人。”
“你说过,你退役之后要在国家队当教练,培养出四个世界冠军。”
“你说过,你从国家队退休之后,要办一个学校,让更多人喜欢上速度滑冰。”
“你说过,你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到死,身边什么都会变,除了速滑。”
你说过那么多梦想,每一个都和速滑有关,但现在这些梦想还没开始就面临着被腰斩。
岳东升听她娓娓道来,一条条说着自己曾经跟她吐露过的梦想和计划,神情突然恍惚起来起来。原来这些,他都跟她讲过。
“你可能不知道,我,我们,其实都特别羡慕你。羡慕你的自律和激情,羡慕你的天赋和成绩,也羡慕你能进国家队,更羡慕你未来有一天能代表国家站在世界领奖台上。”温暖收回了视线,重新放在他身上,“你跟他们也不一样。”
“因为你比任何人都要坦荡,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一直都没变。”
岳东升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从温暖嘴里听到这种话,这跟他记忆当中的她大相径庭。
他抬头,有些吃惊得看着她,想说点儿什么,却突然发现她眼角有些湿润。紧接着,就听她吸了吸鼻子。岳东升一下子变得有些不知所措,慌乱之下,最后竟然干巴巴说了一句,“你哭了?”
温暖都没发现自己什么时候鼻子都酸了,被岳东升直白地指出来后,感觉脸上有些发烫。
她的确有点想哭。
不过她一时也说不清想为谁哭,是为冬阳、为岳东升……还是为她自己。
或许都有吧。
那个在冬日雪天出现的“段誉”再也使不出凌波微步了。
那个把速滑视若生命的岳东升可能再也完不成他的梦想了。
而她,也再也不是他们共同记忆当中的那个少年了。
“你还继续滑吗?”温暖眨了眨眼,把即将掉落的眼泪迅速擦掉,又一次看向岳东升。
温暖眼眶有些发红,岳东升看着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激动。
他们看着对方,都没有再说话,然后岳东升突然露出一种如释重负般的笑容,“当然,你刚刚不是说了吗?这是我的梦想。”
不仅是我的梦想,也是冬阳的梦想,是你、还有你们的梦想。
“所以放心吧,即便是被退队,我还会再凭成绩回去的。”
“现在,要不要去比一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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