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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坞城戏(二)


楚薄这一路上都在思考姜眠雪的话,他经历前世今生,十分深刻的体会姜眠雪话中的意思,明明他们两情相悦,却因为两方并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的缘故,一直到了最后都没有诉说情愫,直到魔族来袭,天人永隔,若不是这一世他和桑篱到了,那只会重复前世的悲剧。

        他如今已经明确自己的内心,他想要和桑篱表述心意,照理而言,这于他不难,他最会算计人心,从静庭到白曜山,他向来将对方的心思算计的明白,并以此得到自想要的东西,可如今涉及到桑篱,他却是不敢了,明明两年前他们在渡忧河里面曾经那么亲昵,思之则畏,慕之则卑。

        楚薄这一路上话都少了许多。

        桑篱自然是察觉到他的奇怪了,往日的时候都是桑篱话少些,她平日就算在白曜山的时候话也不多,也只是在关键的地方说上两句,可如今楚薄最近话也不多,这就十分奇怪了。

        这不是她认识的楚薄,也不是她所想的楚薄。

        可这一路上南枯韫都十分的碍事,一直缠着楚薄打斗,她一直没有想好该怎么和楚薄说上几句。

        就这样他们到了坞城。

        坞城和鹤水截然相反,鹤水富裕到了极致,街巷之间都是华服,那坞城大多穿着粗犷,来往的行人之中十分犷悍。

        楚薄道:“这里和鹤水的风土人情截然不同,我们可以去一处尝尝。”

        桑篱和南枯韫对食物并无太多的兴趣,可说出这话的是楚薄,他们也就找了一个客栈,这个客栈十分的热闹,还未到中午,就已经坐了不少的人,楚薄点了一些东西,他们不必吃东西,但尝一尝美味还是不错的。

        楚薄见多识广,对桑篱道:“尝尝这蜜酒刀鱼,是拿蜜酒娘和酱油腌制的,味道极鲜,若是用糖和醋熬着刀鱼,也是别有一番滋味,这道肉在厨房不知熬了多长的时间,加了不少美酒和香料,几乎毫无腥气,入口即化……”

        楚薄仔细解释每一道菜,他过去来这里尝过,知道这个客栈的食物十分美味,桑篱很少对盘中物感兴趣,楚薄却总想让她多尝尝世间的美食。

        桑篱原本没有什么胃口,可楚薄说完之后,她拿起了筷子,夹了一些放在碗里,果然如同楚薄所言,味道不浓不淡,但却十分美味,她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南枯韫看呆了,他没想到楚薄还有这么一面。

        桑篱究竟是谁呢,南枯韫心道,但也许马上疑问就要解答了,他已经给他的叔父传信了。

        他叔父是化神期的大能,若是来此肯定知道桑篱的身份,只是期待他那么只爱剑的叔父一定要看到信啊,南枯韫祈祷。

        待他们吃完,南枯韫目光灼灼:“容兄弟,我们快去比剑吧。”

        桑篱却开口道:“我同他有话说。”

        桑篱平日话不多,但她一旦说话,就连南枯韫也不会过多反驳。

        楚薄却是心一动,他当日和桑篱在灵脉那里说开了之后,就很少说话了,他没想到此刻桑篱竟然主动要和他说话。

        他感觉脸颊微热,但尽量压抑着情绪,四周的气息都如此的明确,他嗅到坞城黄沙的蛮悍,肆无忌惮的让他的心思分明。

        楚薄和桑篱寻了一处,这里是为高台,高台上人不多,甚至可以俯瞰半个坞城。

        如今正午刚过,高台上过分的热,上面没有几个人在,但楚薄和桑篱并不在意这样的环境,反而成了他们可以单独相处的地方。

        “你如今虽然是金丹期,可你已经完全可以和元婴期的人决斗,你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可以活得更好,但魔族和修士不同,他们除了力量之外还有诡谲的手段,当年你在沧澜殿看到了天魔,想必那不是意外,天魔已经开始醒了,只是修士还不知道而已,天魔醒,天下乱,各方魔族怕是要用尽手段,如今他们在坞城,你拿好它。”

        楚薄从桑篱手里接过一样东西,楚薄放在手里,有些硬,他仔细看看,是一块仔细折好的黄纸,上面是符咒的痕迹。

        桑篱除了那次在大殿之中和掌门质问之外,很少说过这么多的话。

        楚薄能察觉到她话中的淡淡关切,犹如茗茶,仔细去品。

        他难掩嘴角的弧度,就连声音中都透着一丝愉悦:“多谢尊者关心。”

        桑篱看向了别处:“这只是坞城有魔族。”

        桑篱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她见楚薄神色奇怪,她不愿说下去,要离开高台之上,她离开之前道:“人有秘密是正常的,只是天下太大了,若是一个人担着担子,是极难坚持的,是我将你带回白曜山,我终究是选了你。”

        桑篱说完这番话后,她彻底消失在高台之上。

        楚薄最初还有些愣愣,随后他明白这是桑篱在灵脉时的回答,他终究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嘴角,笑了出来。

        不知多久,他下去了。

        他坐在一处雅座,这里四通八达,极容易听到八卦。

        还有说书人说最近的事,说书人醒木一拍,开始了讲故事。

        楚薄听到一处戏班的故事。

        乌漆墨黑,黑云压城。

        戏班之内,马上要开演了,殷逢春始终未到,殷逢春可是戏班的顶梁柱,不知多少人过来就是看他的,班主对殷逢春这行为十分愤怒,想要去敲打敲打她,班主敲响名角殷逢春的门,可敲了许久,门内并无声音,班主皱了皱眉,随后推开了门,他进了门,嗅到一股浓厚的腥气,像是血的味道。

        他心里觉得不妙,向前走了两步,随后,他见到了殷逢春,和台上风光无限的他截然不同,他速来灵动的脸已经失去了生机,殷逢春倒在一个箱子前,箱子是装着皮影的,它是一直以来都是殷逢春的宝物,甚至在殷逢春开心之时,会拉起帷幕,给他们演上一段,可如今这些被他珍惜的皮影散落各处,这些都是殷逢春费尽心思收来的,其中最为精妙的旦角甚至在他睡觉时还不曾放手,如今却犹如垃圾,杂乱堆在一起,甚至已经沾染了他的鲜血。

        那鲜血落在旦角的眼角处,给原本精致的眼尾带上一丝邪气。

        班主不敢多想,他走到桌子前,桌子上有一封信被镇石盖住,他拾起念了念,“枯梅残,却是香犹在,蒲苇愁,却道几个春秋,蓦然回首,情天孽海,魂消肠断,死生离愁。”

        殷逢春为谁而亡,班主已经不可知了,但他知道,情爱一事,生死一间。

        他气得浑身纸抖,十分愤怒,殷逢春竟会为情爱一事自杀,他眼前一黑,缓了一会,他才觉得没那么痛苦。

        班主刚要走下去找人,但他想起殷逢春曾经珍惜的那个旦角,刚想再见一眼,却发现那落着红泪的旦角皮影已经消失了,来人心里一惊,他总觉得这里鬼影憧憧,阴森可怖,他慌张的离开,没有再回看一眼,若他见到了,就会发现那旦角的皮影已经落在殷逢春的手里,它眼尾的那红意如同人类的泪,骤然滑落。

        受人追捧的戏子为爱而亡,楚薄没想到竟然会听到这么一段,只是这故事十分离奇,那看似不重要的皮影究竟去了何处,说书人到最后都没有说出来,镜子道:“主人,那皮影恐怕不是凡物。”

        东西有了灵魂,他身边不就有一个镜子么,况且这里也存在灵脉,灵气充裕,若人有强烈的感情,说不定会诱发皮影有灵。

        在楚薄还在思索的时候,他听到底下人的闲谈。

        “都说戏子无情,那殷逢春竟然会为情而死,不知让他爱慕的究竟是何许人,殷逢春之前还去过京城演过,见识的美人不知凡几,真是让人好奇。”

        “我也好奇啊,可是传了那么多谣言,到最后也只是谣言,谁也不知道殷逢春喜欢上了谁。”

        “情之一字,最是误人,你知道巡抚的大公子最近娶了一位新妇么。”

        “那个只能靠轮椅出门的大公子,不知道哪个小姐肯嫁给他。”

        “似乎是远门的亲戚。”

        “大公子不知有几年活头,巡抚又娶了一房妾室,那妾室最近还怀着孕,等妾室生了一个健康的孩子,待大公子一死,这新妇恐怕也不得善终啊。”

        “这你就说错了,那新妇虽然呆愣了些,但傻人有傻福,据说那妾室想算计新妇,反而把自己折腾了一遍。“

        “我却听闻那新妇不似常人。”

        “什么意思。”

        “就不是普通的人,是那种东西,我不想说,你非要我说,那妾室听闻被吓到了,病了好几日,差点腹中的孩子都要没了,可不是要害怕么。”

        “怎么会这样。”

        “那巡抚不管这事。”

        “怎么不管,听闻巡抚正偷偷找宗门的修士呢,巡抚想让修士看看这个新妇究竟是什么人。”

        这几人的话传到了楚薄耳中,楚薄思索了片刻,随后他去找了桑篱,桑篱听后做出了决定:“吃完饭我们去巡抚那里。”

        出门的时候恰好南枯韫也下来了,见楚薄要出门,又跟了上去,他们来到巡抚的门处,一个家仆见楚薄他们衣着不凡,故而恭敬道:“各位为何来此。”

        “我们是孤月宫的修士,见坞城有魔气,特来拜见巡抚大人。”

        如今巡抚的府上正好乱作一团,家仆听后,立刻欣喜道:“好,几位真人快随我来。”他对另一个人道:“你快去通知大人。”那人急匆匆跑进府中。

        楚薄他们被带进一处屋子,家仆沏好了茶,退了出去。

        坞城的确有魔族,从沈琮的话中就可以知道,可巡抚的府上并不能看到魔族的气息,楚薄说话半真半假,却也能融会贯通。

        南枯韫并不在意,他能进来就行。

        只是,楚薄是孤月宫的,南枯韫下意识觉得不可能,南枯韫想了想孤月宫的那群人这两年实力大涨,又觉得不无可能。

        一下子,南枯韫猜不下去了,似乎两种都有可能。

        巡抚很快就过来了,他原本微胖的身体,但听着大肚子,仿佛怀孕的不是他的妾妾室,而是他,保养极好的头发已生白发,脸上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亲爹一样惊喜。

        “真人,不知你们可否让我看一下孤月宫的证明。”

        楚薄拿出当时申不焕给他的牌,他从虚空取出,这一套手法已经让巡抚惊愕,见到古朴大气的令牌,巡抚已经没有丝毫的怀疑。

        他立刻老泪纵横,“真人可算把你们盼过来了,我可怜的儿啊。”

        南枯韫道:“你先别哭,先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和我们说上一说。”

        巡抚听后,立刻将巡抚儿子取了新妇的事情说了一通。

        巡抚的大公子名为杜承锡,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残疾的,而是十来岁发了一场烧,这才做了轮椅。

        后来为了冲喜,特意给他找了一个亲戚家的孩子,却没想到,这一进门就不是好事。

        原本安静的巡抚府立刻鸡飞狗跳,巡抚不喜这些声音,仆人却说这些鸡犬叫起来根本止不住,这些都是新妇来了之后带来的,原本巡抚对她十分不满,可谁成想,前一段时间的月圆之夜,她竟在水池那静坐看水,四周竟有乐器击打的声音。

        当时巡抚以为是有人在外奏乐,可谁成想,这个新妇渐渐开始不似人形。

        巡抚心道这半夜怎么在外面坐着,还未走近,就见到那新妇遥望月色,身影依稀模糊了起来,随后竟渐渐窄瘦,如同一张薄纸。

        巡抚吓得当即离开了水池边,等第二日的时候再见这个新妇,却发现这个新妇又如同一个正常人,巡抚已经见到了新妇那诡谲的模样,他又如何不怕,只是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不知那新妇什么底细,生怕她是魔族,因而巡抚偷偷找修士过来驱魔。

        楚薄他们不是第一个来的,之前也来过一两个修士,那修士在修士之中还颇有名声,可是他们却找不到一丝异常,灰溜溜的离开了。

        他的妾室说他是不是看错了,巡抚道自己绝不可能看错,一定是新妇本身就是魔族。

        几人见巡抚这样说道,楚薄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是去见见那人吧。”

        巡抚见楚薄一副相信他的模样,不禁热泪盈眶,他道:“我那可怜的儿子,被那个妇人折磨许久,如今有各位真人来了,他一定有救了。”

        楚薄在没见到来人之时,他是不会那么快下出定论的,只是巡抚口中的话还有几分让他怀疑的地方,他暗暗记在了心里。

        几人去了后宅,巡抚原本该走在前面,但他的目光一直黏在桑篱身上,没有挪开过目光,桑篱并不在意,她已经习惯了,自从下白曜山之后,经常有人用这种目光看她,她已经懒得管了。

        楚薄注意到了这点,他暗暗走在桑篱身侧,挡住了巡抚贪婪的目光。

        坞城和鹤水相比天差地别,这里并不是一个十分富庶的地方,但巡抚的府上确实雕梁画壁,好不富贵。

        楚薄心里冷冷的想,这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堆砌起这份富贵。

        他如今不置可否,如今他的目标是新妇,而不是巡抚。

        南枯韫在看巡抚的时候也是十足的打量,似乎想在巡抚的这张人皮上看出他的心肠。

        他们很快到了后院,后院巡抚公子的家仆见到了巡抚,忙道:“大人,我这就去通知少爷出来。”

        巡抚摆了摆手:“不用,我和这些真人直接进去就行。”

        巡抚的意思十分明显,他是想让新妇没有足够的准备,这些日子巡抚和新妇斗智斗勇,他明显多想了许多。

        他们一起进去了,杜承锡并没有在屋内,而是坐在轮椅待在外面。

        他一手支在轮椅上,眼睛已经困倦了,不知是什么缘故,他支起眼睛不敢闭上,面前的女子正温柔将一盘糕点递给杜承锡:“你快尝尝这个,这个是我去如月楼特意学的。”

        如月楼正是今天他们去过的客栈,十分受坞城百姓的喜爱。

        那糕点晶莹剔透,旁边还放着花瓣点缀,就这样斜斜一看,都能感觉到女子的用心。

        杜承锡见女子颇有一副他不吃就不罢休的模样,杜承锡只好拿起来一块,小心翼翼放在口中尝了尝,随后,他讶然道:“味道很不错。”

        女子欣喜溢于眉心:“嗯,我到时候再去学上几日,做给你吃。”

        几人见了这一幕,若不是巡抚之前说过有关女子可怖的事,任谁见了都会赞誉女子。

        巡抚轻咳了一声,让女子和杜承锡得知她的存在,杜承锡见到父亲来了,他先是一愣,随后有些羞愧:“父亲。”

        巡抚在楚薄他们面前是一副见了救命恩人的模样,可见到杜承锡之后,他立刻一副严父的姿态,“白日不好好读书,这是什么行为。”

        杜承锡头低得更低了。

        女子福了福身子:“拜见公公,公公误会杜郎了,杜郎已经在屋里待了许久了,今日太阳正好,我才让他出来见见光。”

        巡抚厉声批评道:“我训斥他,与你何关,我是他父亲,还不知道怎么才是对他最好的。”

        女子想说些什么,但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委屈,却道:“公公说得是。”

        楚薄他们见了这一幕,却是心生犹疑,在巡抚的话中,他是被这女子吓到的人,可实际在见面时,反而是女子弱势,这其中的反差,耐人寻味。

        杜承锡终于抬起了头,见到楚薄几人:“父亲,这些都是你的朋友么。”

        “嗯,你身边没有个同龄人,这是父亲我给你们找的一些说话的人,省得故步自封。”

        “是。”杜承锡依旧说得十分弱气,像是已经喜欢听巡抚的命令了。

        女子小声嘟囔,因楚薄他们是修士,因而他们清楚的听到了女子的话:“不就是防着我么,死老头子,杜郎最该防着你,要不是你,杜郎何至于此。”

        巡抚道:“如今我先和你介绍一番,等明日他们就会来找你了。”

        杜承锡说不出开心,也说不上不开心,但他的神色,还没有尝到女子手中的糕点生动。

        几人离开了,楚薄是最后走的,他离开院子前,见到女子和杜承锡在说话,杜承锡没有在巡抚面前的压抑,反而神色轻松很多,在和那女子说笑。

        楚薄的疑惑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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