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二十一章03
回到惊蛰，黄吉琛送别姜禾后，去了吴志诚的办公室一趟。
吴志诚一向嫌阳光刺眼，这会办公室里的厚窗帘拉得死死的，圈出一室昏暗，置于其中连时间感也丧失了去。
黄吉琛待在里面觉得身子发冷，就走到了窗户边上拉开了一条缝，阳光照在后背上才觉得好受了些，他开口道出来意。
“去年毒品案后，罗唐确实在急着拉拢新人，但赌场那么大的买卖，他那么轻易地就全交给了杜峰，不得不让我多心。”
吴志诚将身子靠在椅背上，闻言却不以为意：“倒也不用这么谨慎，罗唐的人，查不到那么深……”
黄吉琛抱臂，略笑了下，“时至今日，你还敢这么小看他吗？”
吴志诚一顿，神情立刻冰冷了起来。
黄吉琛捏了捏眉头，昨晚一夜未睡，此刻倍感乏力，大概他真的是老了吧。吴志诚年长过他，却始终精神奕奕，尤其近来惊蛰这盘他构思了数年的棋局，终于开始落子了，眼见着可以看出他的意气风发，至于自己，虽也身处棋局当中，却对今后的走向失去了期待。
吴志诚将这沉默看作了僵持，但他不愿败下阵来。半晌，他岔开话题，说：“秦博文那边我安排了过几天去南境，你有什么要提点的吗？”
黄吉琛摇头，终是沉默。
姜禾睡眼惺忪地回到寝室时，孟乔正要出门，一眼看穿是黄吉琛送她回来的。
姜禾的瞌睡被吓出大半，结巴着问：“你，你怎么知道的？”
孟乔指了指肩膀，一脸无语地说：“你是睡傻了吗？这件棕色工装外套，一看就是黄老师的。”
姜禾这才发现不小心把黄叔的衣服穿回来了，只能下次再还给他了，还好最近天气热了。她撇撇嘴，“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超能力呢？”
孟乔笑她：“看穿你，用不上什么超能力。”
姜禾一头栽到了床上，就准备睡下，可今日阳光璀璨，照在房间里十分晃眼睛，她又懒得起身去拉窗帘，就冲孟乔勾了勾手指：“宝贝儿，你过来，我告诉你个小秘密。”
孟乔正把护腕戴好，闻言头都没抬，说：“你是想让我帮你拉窗帘吧？”
姜禾顿时有种又被看穿的挫败感，只好撒娇说：“宝贝儿，你帮我拉上窗帘，下次我陪你去练枪，今天实在是太困了。”
孟乔拉开抽屉，拿出了一管药膏扔到桌子上，“自己起来，涂药，拉窗帘，再睡。”
姜禾叹口气，还是慢悠悠地爬起来了，“你知不知道最近特别流行霸道总裁的小说，我觉得宝贝儿你特别适合。”
孟乔没理她，出门了。
一路走到靶场，竟是一个人也没碰见，安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回荡。
孟乔在靶场外的一棵花树下站住了脚，正好时节蓝花簇簇开满枝头，挤得枝头绿叶也看不清了，脚下一片仿佛落雪，在惊蛰这个冷寂地方平添了几分诗意。她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棵这样烂漫的花树，只孤零零的一棵，在惊蛰这样没人情的地方总觉得不太合适。
隐在花簇里，停着一只黑羽飞鸟，在啄花朵后面新发的芽胞，看到了她便停住了嘴，将两只黑眼盯着她，翅膀震了两下却只洒下粒粒花粉，似乎在确认来人没有敌意后，又低头啄了起来。
是在阿根廷么？她年少时候也见过这样满街的花树，蔓延成蓝紫色的花雾。那时候，她没什么心思去欣赏，现下却不知怎的，盯着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黑鸟突然振翅飞走了，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惊蛰的学员几乎已经都开始了任务，进入了新生活里去，孟乔未做多想，便知道了来人是谁。
“你今天怎么有闲工夫来靶场？”孟乔问。
秦博文在她身侧停住脚，回说：“来练练枪。”
孟乔笑他：“你还有什么可练的。”
秦博文没说话，只是抬头看花，问：“这是什么花，我以前没见过。”
孟乔摇头：“不知道，我也是在国外见过，是种热带花。”
“你去过很多国家吗？”
孟乔点点头，她一向并不避讳她的海外身份，“最喜欢南美洲，那里的瀑布很好看。”
秦博文轻轻嗯了声，似乎在想象瀑布，似乎在想象瀑布前的孟乔。他视线落回头顶的花树，郁葱遮住了阳光，天际是更浅的蓝色。他说：“我还没出过国。干这行有禁令，不太能出境。”
孟乔看向他：“以后会有机会吧，等一切都结束后。”
秦博文笑笑：“但愿吧。”
两人踩着一地蓝紫色的落英进了靶场，管枪的老头似乎一早知道他们过来，已经备好了两副枪和护具，孟乔的照旧是□□，秦博文却给了架□□，大概是来之前联系要求过。
因为孟乔的场合不太能碰上□□，所以她此前只在枪支的基础训练里试过，秦博文试枪时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看出她好奇，就把她叫过去试。
“好重。”孟乔掂在怀里，试了下把式就还给了他，“我倒不知道这里还有□□。”
秦博文解释道：“前两天特意找吴老师申请的，今天才调过来。”
孟乔问：“你怎么想起练这个？”
秦博文却没回答，抿了抿嘴说：“之前在警校的时候，还试过狙击枪，几百米外要打中一枚硬币，练了好久也做不到。”
“练得好的话大概要去做狙击手了吧。”
秦博文点头：“是有人挑了去做狙击手，好像已经进军队了。”
靶场是个半露天的，百米外的花香隐隐约约地随风飘过来，秦博文立起手掌，说：“我当时练的时候开枪总会有偏差，后来别人告诉我要学会感受风向，可我总是感受不好。”手里的□□端起又放下，始终没上膛。
秦博文看了眼孟乔，她大概太过追求完美，听老头说，每天总要花些时间泡在靶场，老头不忘埋怨几句，连带着他也要每天守在这里，不像惊蛰其他教练员一样，能早早地领工资离开。但秦博文私心觉得，每天独自面对空墙的他，能听见隐约的枪声，是种很好的安慰。吴志诚说可以放他回家一趟，他拒绝了。
“惊蛰好像一直没能没实战演练，你这样靶场练枪，和实际总会不太一样。”
孟乔却没太在意，低着头把子弹一颗颗上膛，“毕竟开枪的机会不是人人都能碰上的，懂点就够了吧。”
秦博文又继续问：“你会有开枪的机会吗？”
“以防万一吧。”
“万一……”秦博文喃喃，顿了会又问：“之前课上教的用刀防身，学会了吗？”
孟乔笑点点头：“拉着姜禾试过，很熟练了。你教的用笔防身的的几招，也很管用。”
秦博文嗯了声，头有些垂着，看不大清表情。
孟乔有感觉到他今日的意志有些消沉，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端起枪来却没扣动扳机就放下了，她总觉得秦博文还有话要说。
良久，他开口：“可以告诉我吗？你的身份。”
吱呀一声门响，两人同时向身后看去。管枪的老头正从休息的小屋里走出来，手里捧了个茶缸，一撇手将茶水都扬到了地上，看了两人一眼又回屋了。
秦博文依旧在看着孟乔，后者没有说话。
秦博文微不可闻地叹口气：“对不起，我不该问的。”又说：“吴老师把你藏得很好。”
孟乔突然勾了勾嘴角，“还有一个人，姜禾，你不好奇她的身份吗？”
秦博文没流露出太多的关心，只是说：“她好像已经开始任务了，你呢？什么时候？”
孟乔笑笑：“快了。”
“你很期待吗？”
孟乔点头。
常说恐惧来源于未知，秦博文却没在孟乔身上看见过恐惧，好像不管是什么时候，她的神情总是淡漠的，在外人看来却像种笃定。因为太聪明了，所以笃定自己一定会成功吗？从前他也是这样吗？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秦博文突然看向远方，那里有片很低的姑且可以称为山坡的地方，是惊蛰很好的屏障，上面立了一圈圈的隔音带，不知道能有几分用，将山坡切割成了大块的土色，但仍有一些青草绿在这春夏时节冒了出来。
他攥攥拳又松开，孟乔从他的动作间看出了几分焦虑。
“我之前参与过一个非法制枪的案子，在西北那边，他们专找了一块无人区，是很荒凉的戈壁滩，根本不敢贸然进去，更何况对方手上还有大批枪支……”
秦博文手心有汗冒了出来，沾在枪身上有些滑腻，记忆里那无数个戈壁滩上的白天夜晚，他就是这样时刻攥着枪，片刻不敢松懈。风沙刮在脸上像用细针划过，他动都不敢动，只能仔细辨别风沙里有没有别的声音，到后面脚步和车声出现时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幻听。
“我们僵持了十多天，最后围剿的时候真的是……”
他一时想不到什么合适的措辞，记忆里的枪林弹雨里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将整幅场景渲染得如同默片。数百人在戈壁滩突然出现，他当时什么想法都没了，只敢跟着特调来的军队向前冲，碰见敌人就是扣动扳机，只管扣动扳机，不停地扣动扳机……后来的伤亡情况他已经不记得了，总之他活下来了，后来也有很多次，他命硬，够幸运。
孟乔仍在定定地看着他，他后知后觉到额头的薄汗，苦笑了一下。
“让你见笑了……我可能只是，只是……”害怕两字却没能那么轻易说出口。
“你什么时候走？”孟乔看出端倪，问他。
秦博文并不惊讶，淡淡回说：“三天后。”
孟乔蹙眉：“怎么这么快？”
秦博文依旧是苦笑：“等的时候觉得久，通知下来以后却觉得还没准备好。”
孟乔浅浅一笑，又一道风吹来，大概是将遮日的薄云吹走了，四下里亮堂了些。
她声音平稳一如往昔：“你是这里最出色的学员，不会有事的。”
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听到这句话的吧。额头上的薄汗已经被吹干了，秦博文点点头：“承你吉言。”
孟乔垂眸想了会，突然说：“我的任务，是接近罗唐。”
“我猜也是。”却没问更多。
孟乔突然笑：“说不定以后会碰上。”
“我在南境，离这里有一千多公里。”
孟乔依旧是看着他，笑意还停在脸上：“说不准呢。”
秦博文就也笑了：“也对，说不准呢。”
秦博文回去后，房间内依旧空荡，他理出来的行李并不很多，一小包放在床脚下。他拍了拍，心想剩下三天可以再去练练枪，便是做好了准备。一颗心觉得安定了些，他也说不好这安定是因为什么，只是突然想到靶场外的那棵花树。
蓝紫色花雾，开在四月底，上网搜了一下，很快便搜了出来。原来，这是楹树。
果然是热带树种，“喜高温多湿气侯，多生于林中，亦见于旷野，但以谷地、河溪边等地方最适宜其生长。”
他要去的南境，应当也有这种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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