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碧纱橱
离了冰鉴和江风,七月份的太阳终于显出它的威力来,元折柳意识涣散的趴在长凳上,腰臀附近一片剧痛。
从进门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步每一个动作,元折柳都琢磨了千万遍,他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最终再也无力去想,远处水榭中隐约传来的娇声软语渐渐消失了,元折柳像是被封在了冰层里,身边的人声物影都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听不真切。
他恍惚之间看见廖掌事搀着自己起来,似乎说了什么,却抵不过身上难忍的疼痛,晕死过去。
“去我屋子里拿药来,就在你左手边那个小柜子里,第三层,快!”
廖安半抬着元折柳进了自己卧房,三两下拨开衣服露出伤处,方小满赶紧找了金疮药来敷在元折柳伤处。
“嘶……”
伤药敷在伤口,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
元折柳疼的整个人都痉挛抽搐起来,混沌的意识也清明几分,额上出了密密的汗珠,全身汗湿了,汗淋淋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这会儿倒知道疼了,”,廖安冷哼,“脑子一热攀龙附凤的时候可有想到今日的局面?!”
元折柳疼的大口喘息,捱过了这一阵才断断续续道:“公公说什么,小子怎么听不明白。”
“你连自个儿干的事儿也听不明白?”,廖安厉声问道:“你和晏清殿那位究竟是什么关系?”
元折柳心头一跳,愣住了,沉默着不答话,听他继续道:“这事儿原本和我没关系,也轮不到我管,只是没想到世上竟还有你这样的蠢人。”
“你自己想想,你这样主子不主子,奴才不奴才的,究竟能落什么好?!”
元折柳身后还疼着,心里也一片悲凉,把头埋进身下软枕里,睁着眼睛默默流泪。
这个道理他又何尝不知道,即便从前不知道,如今也知道了。
只是这些事从来也由不得他,从前是难以违背帝王的心愿,现在是连自己的心意也难以违背了。
廖安包扎好了伤处,伸手捻了一下他的里衣,“你自己当心吧,用这样好的料子,当满宫的人都是瞎子不成?”
元折柳抹了眼泪,感激的看他一眼,“谢公公提点,小子没齿难忘。”
廖安被他看的不自在,轻咳一声:“我倒也不算什么好人,只是看不得有些人傻得可怜,你要是不介意,就喊我一声安哥。”
“安哥”,元折柳侧头趴着,扯出一个虚弱的笑。
廖安刚想再说什么,门忽然被人推开了,江德胜领着位太医出现在门口。
江公公带着人一顶软兜载着元折柳悄悄进了晏清殿,绕开朱闻的正房,安置在后面一间碧纱橱里。
“这碧纱橱本来就是给您准备的,您没来,陛下也没让人撤了,外面的冰鉴镇着,这里头又凉快又清爽,请元主子安心养病吧。“
元折柳趴在床上点了点头,江德胜带着人退出去,留元折柳一个人呆在屋子里。
碧纱橱小小一间,是用莲花缠枝隔板临时在正房后面辟出来的,屋里却布置的处处精致。
全套黄花梨卷草纹的家具,藕色烟罗纱帐,床边小几上素白瓷瓶里斜插着一枝白玉兰,幽香淡淡。
元折柳心思烦乱,胸口像压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恹恹的面朝里躺着,怔怔地看着床帐发呆。
背后的隔板门响了,元折柳没回头,说:“小满,我想喝水。“
“喏,“,一个小巧的茶碗被修长的手指捏着出现在眼前。
元折柳侧头,朱闻斜坐在床边,手里端着茶碗:“早听朕的多好,呆在这儿朕也能天天看见你。“
心里那点儿欢喜被浇了个透,取而代之的是种莫明的委屈,元折柳去接茶碗的手顿住了,搭回自己又发酸的眼圈上。
“怎么了?“,朱闻去握他的肩膀,“不是喊渴?”
“又不渴了,”,元折柳去推他的手。
茶碗太浅,被元折柳稍微一推,就洒出来大半,顺着朱闻的手腕往下流,浸湿了常服袖口。
气氛顿时凝固了,男人沉默着,元折柳感觉到朱闻从床边站起来,心里仓皇了一瞬,只是心里的委屈还没消,梗着脖子不愿回头。
他闭着眼听朱闻的脚步声一点点微弱下去,直到开门出去,心头酸涩。
他也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的确,是他非要跟着当差,是他非不听人劝告,现在也是他非要要和人置气。
元折柳有点后悔,想下床去看看,身上却又有伤,动一下都疼,泄气般瘫在床上。
“陈皮茶兑了点儿洋槐蜜,酸甜的,你尝尝?”
睁开眼,还是那个小茶碗,不是朱闻惯常喝的铁观音,茶水微黄,能闻见点儿橘子味。
“陛下,”,元折柳有点激动的直起身,牵动了伤口,被朱闻及时抱住腰才没摔下去。
就着朱闻的手喝了水,元折柳的心情顿时也变得和这碗陈皮蜜水一样酸甜。
“就算伤养好了,也别回去,就在这儿住着,这碧纱橱里比外面还凉快,朕跟你一起住在儿,嗯?”
“嗯……”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却连园子也没的逛,还得趴着养伤,元折柳越想越丧气。
少年皱眉的神情活像地里晒蔫的小苗,朱闻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若是闷了,朕书架上的书都任你看。”
元折柳继续蔫着:“您的书我哪看得懂。”
朱闻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一声,说:“朕看的也并非全是你以为的那些经史子集,名家经典之类的东西。“
元折柳疑惑的侧头,惊讶的发现朱闻居然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朱闻被他看的有些别扭的扭过头去,解释说:“凡是读过的书,兴许哪一日就能派上用场,读书最忌固步自封,博采众长才好。“
他越解释,元折柳的目光越好奇。
朱闻站起身,“朕拿来给你看“,匆匆出去了,不一会儿,手里拿了本卷着的书回来。
他向来很爱惜书的,从前拿书来折香馆里读,从没卷着,都是平平展展的拿在手里,是以让元折柳也有了点迫不及待,接过来,展开。
是一本《怪盗柳展雄》
“柳展雄出自《庄子·外篇》,故
跖之徒问于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何适而无有道邪!’,谓之‘盗亦有道’。跖也名柳展雄,是春秋时的奇人。“
元折柳似懂非懂:“所以这书讲的就是怪盗柳展雄的事迹。“
又侧头问朱闻:“这书里讲的都是真的吗?“
朱闻被他问的哽了一下,轻咳一声,“大约是杜撰的吧。“
哦,元折柳腹诽,是市井话本。
这种话本子宫人们也常传着看,只不过从前和元折柳关系好的宫人几乎没有,也没人借给他看。
没成想这一看,一发不可收拾。
这话本语言通俗白话,元折柳这样只认得字的也看得懂,故事离奇曲折,生动有趣,大盗柳展雄到处行侠仗义,充满侠骨豪肠,和歌女的爱情也是缠绵悱恻,让人欲罢不能。
看的元折柳如痴如醉,连吃饭都放不下。
晚上到了就寝的时候,朱闻终于看不下去,按着他放下书熄灯睡觉。
半夜里朱闻一翻身,手边空荡荡的,他睁开眼,藕色的纱帐里一片昏黑,帐外那一点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愈发明显。
一层层掀起床帐,吓了站在墙角灯旁元折柳一跳。
“我,我吵醒您了?“
少年穿着月白色的中衣,赤着脚,清澈的眼瞪圆了,带点儿怯,为了不惊醒他还点的离床最远的那盏灯,腰臀上又有伤,只能可怜巴巴的站着。
安稳燃烧的烛火下,元折柳从里到外都透着柔软。
朱闻又好气又好笑,径直下床抽了他手里的书,放到外间去,回来就见元折柳有点焦虑的站在床边,当真有点后悔给他了。
“还不睡?“
“书……“
朱闻无奈:“明天让江德胜拿给你,就在朕桌子上。
一连又养了十多日伤,元折柳日日沉迷话本,没事儿就在朱闻的书柜里翻来倒去。
等伤好得差不多了,偶尔朱闻想亲近他,少年却坐在灯下只顾着看书,没几天就把当今圣上夹带在正经书里的几本市井俗书都看尽了。
到这天晚上,两人在碧纱橱的罗汉床上对坐着用晚膳,夏日里都没什么胃口,桌上就几样糟鱼,酱瓜,腊肉丝,凉拌金针之类的小菜配着碧粳米粥吃。
元折柳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壮了壮胆子开口:“陛下,那些话本,您还有吗?“
朱闻忽略他恳切的目光,垂眼夹菜:”带来的就那几本,不懂节制自然一下就看完了。”
听出他话里的情绪,元折柳心里哀嚎一声,却也不敢表露,丧丧的把头埋进粥碗里。
朱闻好笑的看他一眼,“又不是只有看那些闲书才能解闷儿。“
元折柳抬头看他。
“正好这几日得空,书,画,诗词,你挑一个,朕教你就是。“
“不劳烦您……”,元折柳又垂下头去,这些正经东西还真没那些不正经的有趣。
朱闻搁了筷子,佯怒:“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总不能你跟着朕只学会了看闲书。”
“就先从书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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