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议事
过了子夜，雨就转小了，一直到天明也没有再下。
天色未亮，小希便已在龙泽宫的门前等着墨澜的马车到来。
她微垂着头，乌黑发丝齐整无乱，配在发间的一枝镶以青碧玉珠的木簪，便是她通身上下唯一的装饰。
交叠在身前的那双手白净，了无血色。仿佛微微用力的握着什么，以至于指节都泛着淡淡的青色。
看不到她此时面上的神情，旁人也无从猜测。只是看着她纤细的身影站在阶前等着，仿若一幅细描的水墨。
然而直到天色全然亮起，她却始终未等到那辆雪白色的马车到来。
反而是不过多时，忽有侍卫前来，毕恭毕敬的对她行礼，告诉她，王爷有令，请她立即前往议事殿，不得有误。
忽然间她有些讶异，但随而也释然，王爷的心思，她无从揣测，便顺从的跟随着侍卫前往了议事殿。
那座宫殿沐浴在大雨过后的清晨，几缕透亮夺目的阳光里，泛红的朝阳，愈加映衬这雕栏画栋如同仙境。
然而这历朝历代，在这金碧辉煌中又究竟困死了多少的魂魄，如同笼中雀鸟，无从挣脱。
小希忽然在想，若有一日，能得以离开这宫廷，又究竟该有多好。
只是终究还是有太多无从逃离的漩涡，这最简单的期望，也就无声无息的成了一种奢望。
议事殿里，众官齐座。
小希跟着那侍卫一路走入大殿，来到了王座之前。
她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那双幽邃如海的眸子，正在注视着自己。
还有那个正在左前方不远处的人，她不知道他此时是否也有将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因为只要想到，心就乱了，无从感受。
周围的官员无一例外的都将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
其中有着探寻，好奇，不解，疑惑，但却不是排斥或鄙夷。
显然，他们对于这个女子的来历和经历，更多的是惊诧。
小希静静的跪下来行礼，声音柔软，在这略显空旷的大殿里愈发柔若细丝，“奴婢叩见太子殿下，叩见王爷。”
一身明黄色太子服的尚俊正坐在中央，大眼睛眨了眨，“平身吧。”
“谢太子殿下。”小希落落起身，依然眉眼低垂。
她不曾出席过如此场合，却依然能做到不慌不忙，举止得体。
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她惊错不已。
她看到尚俊身旁立着的内侍打开了侍卫呈上的托盘，上面放着的文卷，竟赫然是尚薇的懿旨。
陡然间呼吸有些紊乱，她甚至有些听不清周遭的声音。
“……谨封为诺希郡主，并赐婚左丞相，择吉日……”
周遭的官员们神色在讶异中也是愈发的多了探寻和好奇，甚至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只是那些，小希压根都不在乎。
什么一朝攀上枝头成为郡主，什么与当朝人杰的左丞相结为夫妇，这些对她来说，又有何意义？
她不知所措，直到听到了内侍的声音，“郡主请接旨。”
糊里糊涂中她伸手接过了跪在身前的内侍双手呈上的懿旨，随而周围所有的官员都跪了下来，“臣等参见诺希郡主，郡主万安。”那些声音听来竟如此遥远，如同隔绝在另外一个时空。
将军府。
云倾再次醒来的时候，意外的感觉到身上那压迫的负重感似乎减少了一些，就连心口处的伤口，也和暖不觉。
她有些失神，竟不知现在究竟是何时，直到听见了外面院子里雀鸟的鸣叫声，才知道原来雨已经停了。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望着床顶的绸缎上绣着的垂丝海棠，思绪有些杂乱。
似乎是记得楚乔又为了自己的病而为难了那些御医，而自己从旁劝慰，却反让他更加沉痛。
想过与他的可能么？云倾暗暗的问自己。
然而那结果如此确定，确定到她几乎无力再去多看一眼。
这人世间的情仇爱恨，总是要互相亏欠，否则又何来的生生世世，斩不断羁绊。
她吐了口微浊的气息，也就在这时，听到了外间传来细微的响动。
那声音已然是万分小心不要吵到她，但她还是敏锐的听见了。
看到了进来的人影，她微微扬起唇角，笑意温和而浅淡，“敏儿。”
敏儿未曾想到她醒来，有些惊讶，赶快放下了手中的草药篮子，转而到了她的身旁，“姑娘你醒了，可有觉得好些？”
云倾微微浅笑，让她扶起了自己，嗓音一直柔软，“我没事了。”
但显然，她纤瘦的身子，和几乎白到一碰就破的肤色，让她的话显得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不过看得她的笑容，还是那么的清丽，似染不得这世上分毫的尘埃。
看着她就要下了床榻来，敏儿微微蹙眉，“姑娘身子虚弱，还是先躺着的好……”
云倾摇了摇头，还是坚持起了身来，让她将外衫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既然姑娘醒了，奴婢这就让厨房热了汤药送过来，听说这是楚国御贡的补气血方子，是皇上特意命人取来让姑娘煎服的……”
然而那一瞬间，忽的听见了楚乔，心头微微一颤。
她拢上衣领，只坚持的摇了摇头，“不必了。”
敏儿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来姑娘定然是不愿听到和楚国有关的事，一时有些慌张，“姑娘……奴婢真是该死……”
云倾低低一叹，却细若游丝，她转向敏儿的时候虚弱的笑了笑，“不要自责，我只是……不愿再有任何人为了我而浪费了时间与精力。”
她将视线转向窗外，那透高的天空里鲜少云层，阳光泛着鳞色金光。
朝霞已然褪去，染在天空最遥远处的一角，而后渐渐远离。
片刻后，她才低浊的吐了口气，吩咐道，“敏儿，去替我备一辆马车吧，我想去看看桃夭。”
时至如今，忽然的有些怀恋起当日的时光。
那时的瑾灵还不曾生下桃夭，她与瑾灵情同姐妹，偶尔会在落叶的院子里喝茶，听着她抚琴。
可惜如今，时过境迁，且连这除了失去心爱之人的切肤之痛外唯一的慰藉，却也已经成了再也无法回头的奢望。
王府的后院，阳光和暖。
桃夭坐在小小的摇椅里，穿着一件绣着滚金牡丹的衣裳，正由朵儿陪着在晒太阳。
泛着金色的阳光斜落在她白嫩的小脸上，却不见同龄孩子那面上的红晕，更添了她一份近若娇弱的稚嫩感，让人充满了疼惜和怜悯。
府里的小丫鬟正在用去了刺的蒲草给她编织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讨她开心，但显然她小鹿般水汪汪的大眼中，并没有惊喜的神色。
不知为何，看到她的侧颜，那一瞬云倾惊觉，原来她和灵儿，长的那么的相似。
她们二人都有一双灿若珍宝的明眸，注视的时候，就如同小鹿一般，湿漉漉的让人心疼。
“桃夭。”她柔声唤她。
摇椅里的桃夭闻声转过了头来，见了是她，白嫩嫩的小脸上立即展现出了澄澈的笑颜。
她向她张开双臂，脆生生的嗓音发着朵儿教她的字，“姨——”
心头忽有一种柔软的感觉袭来，仿佛还带着酸涩，云倾到了她的身旁，俯下身来抱住了她嫩嫩小小的身子，“乖。”
她的身上，带着那种幽然的香气，似隐若现。
那是“清璃”的味道。而自从那日她从宫中取得了这香料，再次熏染在桃夭的房里和衣上，她的病，就不药而愈了。
只是愈是这样，云倾就越是心疼。
她心疼的不止有当日灵儿的用心良苦还有尚薇今日的状况，更为了这个可怜的孩子，以后若是自己也无力再照顾她，她又该怎么办。
“云倾姑娘，你先坐下来吧，你的肤色好苍白。”一旁的朵儿没有忽略此时云倾自己都近乎一碰就破碎的憔悴。
云倾微微颔首，抱着桃夭坐了下来，让她赖在自己的怀里。
她白嫩嫩的手臂揽着她的脖子，靠在她的肩窝里，充满了无条件的依赖。
云倾低头吻了吻她稚嫩的小脸，“桃夭这几天有没有乖？”
“乖……乖。”桃夭抬头看她，白白的小手抓住了她的柔软的乌丝，咧开小嘴对着她笑。
云倾忽觉心头抽疼，如此惹人怜悯的一个小生命，她曾许诺过要替灵儿照顾她，却不知不觉间，忽略了她这么多。
陪了桃夭一阵，看着她玩累了之后睡下了，云倾也觉得疲累感，油然而生。
这些日子来，她似乎常常觉得疲累。
只是在面对着桃夭的时候，更多的感觉却似乎是一种难以描摹的怜惜，以及对自己的责备。
灵儿走的匆匆，留下了她这个小生命，纵有很多很多的事让自己永远都无法脱身，至少对于她，这份责任却不该去推诿。
靠在回府的马车里，云倾有些失神的看着道路两旁的景象，思绪飘散。
绕过了一条街，她忽然很想四处去走走，便叫停了马车，独自一人入了人群中。
或者只是想要用这稍显喧嚣的环境，来提醒自己还活着。
直到听到了一旁的路人在议论纷纷，她才留意的听了，却不想忽地愣住。“……过两日这新封的诺希郡主就要去祭祖，然后就要和左丞相成其好事……”
“哟，这突然冒出来的郡主是怎么回事啊？”
“……你有所不知，听闻只是公主身边的宫女罢了，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这么有法子，倒是能一朝飞上枝头，野鸡变凤凰……”
“那这女人的手段可真厉害……”
“谁说不是呢……”听着路人们的谈论，云倾脸色蓦然的苍白起来，她想起小希，可又会有人在意她的心思，替她分担这悠悠之口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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