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国庆放的八天假苏迢迢没回家,倒是辩论小组的其他几个人旅游的旅游、探亲的探亲,辩题讨论也因为她们的出行暂时搁置。
但像苏迢迢这样自律的卷之王中王,在国庆第一天就准点打卡了法学院图书馆。
毕竟是假期,图书馆里看着有些冷清,阳光从一侧全开放的玻璃钢架结构之间洒进来,澄练如洗,把书架的影子拉得很长,错落的书脊也因此滤出明媚的光影。
一侧的自习区还零零散散坐着几对情侣,各自对着面前的平板和书本刻苦奋斗。苏迢迢进门后,抱着自己刚从快递点拿到的新书到远离情侣的地方找了个座儿,之后才按照他们学院给新生列出的推荐书目,借着图书馆的索引系统在书架间一本一本搜罗起来。
第一本是贝卡利亚所著的《论犯罪与刑罚》,薄薄一本小册子,却对刑法和刑事诉讼程序做了一次成功的系统论述,拉开了人类历史上废除死刑运动的序幕,标志着刑法和刑事诉讼法沿革的重要发展阶段,是法学生的必读之作。
等苏迢迢找到这本书的时候,老旧的印刷本几乎已经被翻烂了,里边还有一些学生留下的划线和批注。
她虽然不太喜欢保存成这样的纸质书,但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好先拎到手上,顺着图书分类去找第二本第三本。
图书馆把书的摆放位置标得很清楚,苏迢迢绕过书架d21-26,还没来得及去找那本标号为d9056=48/13-2的康德大著,就看到背对着她站着的一个人影,肩线和腰线在背光的视野中形成纯粹的暗色轮廓,肩宽腿长,比例优秀。
这背影有些眼熟,苏迢迢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最后凭借她军训加开学近一个月的在校体验确认,在a大里有这身材气质的男生,大概是独一份了,这人就是那天她在咖啡店碰到的帅哥。
只不过她连对方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会儿当然也没有任何要过去打招呼的念头,只是默默挪开视线,循着书架上一个个泛黄的标签寻找康德那本名字冗长的《法的形而上学原理-权利的科学》。
但让人尴尬的是,随着标签上的数字一点点变大,苏迢迢最后不得不在那人的身侧停下,保持着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努力仰起头寻找书架上的康德。
架子上的书塞得满满当当,一大半都落了灰,却唯独缺了她要找的那本,只从中露出一条孤独的缝。
可明明她刚刚才在图书馆系统里查过了,这书还有一本在馆。
苏迢迢轻皱了一下鼻子,不信邪地又盯着面前的书架搜罗了两分钟,直到一旁的人总算发现了她的存在,转过头来,轻声问了句:“我挡到你了?”
“没有,”苏迢迢乍一听到他的声音,往后退了一步,条件反射地摇摇头,“我要找的书不在这儿了。”
“是你啊,”陆礼看清她的长相后,也认出他们之前见过,一边合上自己手里的书,问她,“要找什么?”
“?”苏迢迢本来已经打算走了,谁知道这人会多此一问,有些讶异地看他一眼,下一秒就发现他手上合起的书赫然就是康德的《法的形而上学原理》。
“……”她一时无言,视线在面前这人的漂亮脸蛋和深黄色书封上拉扯了一番。
总不好跟他说我要的就是你手里这本吧?
正这么想着,苏迢迢没料到面前这人竟然读懂了她的眼色,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书后,笑着抬手递给她:“是这本吗?图书馆里好像只剩这一本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一面象征性地开口:“你不借吗?”
陆礼摇摇头:“我读过了,只是今天恰好看到,拿出来翻一下而已。”话说到最后,才注意到她手上还抱着几本熟悉的书,从《论犯罪与刑罚》到《法学方法论》,一下子明白过来:“你还差什么书?《法哲学原理》?”
苏迢迢被他的话惊到,抬眼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陆礼听自己猜对也笑了,迎着她的视线轻一耸肩:“法学院给新生列的推荐书单,每年都是这几本。”
“这样啊……”苏迢迢这下也反应过来,跟着抿抿唇,又道,“不过我刚刚查了,这本书图书馆里没有了。”
“但是我有一本,可以借给你。”陆礼回答。
“?”苏迢迢挑眉,再次被这人的主动惊讶到,一时间忍不住怀疑这人是看她长得好看,所以在想方设法地跟她搭讪。
只不过这种自恋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在这种时候,还是书的诱惑力更大。苏迢迢点点头,轻问了句:“方便吗?”
“方便,那本书在三楼自习室放了一个暑假了,一直忘了带回去,”陆礼看她没有拒绝,简单解释过后又问,“你坐哪儿?我待会儿拿下来给你。”
苏迢迢闻言,领着他从书架后出来,示意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她新买的书,连塑封都没来得及拆:“就坐那儿。”
“明白了,”陆礼轻一点头,“等我五分钟。”
……
等陆礼拿着那本深蓝色的黑格尔著作集下楼的时候,总算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不自在。
明明他只见过那个女生两面,都来不及问清楚她的名字,刚刚那句借书的话就脱口而出,流畅得有些过分。
只是转念想想,对方怎么说也是法学院的新生,借个书不过举手之劳,他作为学长,让她感受感受法学院大家庭的温暖也是应该的。
加上上次碰见她的时候,她对辩论好像有点兴趣,说不定以后还会是辩队的成员。他作为辩队队长,不至于吝啬到连本书都不借。
这么想着,陆礼勉强说服了自己,找到她的位置,在她手边放下那本黑格尔。
苏迢迢听到动静,抬头看清是他之后第一时间道谢,顿了顿又问:“我看完了之后该怎么还你?”
这头陆礼的视线掠过她桌上那套崭新的《阁楼上的疯女人》,在封面上停留了一会儿,倒是没料到法学院的学生不仅会看文学批评,看的还恰巧是这一部。刚才心头的那丝迟疑彻底被打消,问她:“新生辩的通知已经发出来了吧,你报名了吗?”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苏迢迢还是点了点头:“报名了。”
陆礼听到这个回答,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明亮起来,又问:“国庆假期结束后就要开始了吧,你们抽到了哪个辩题?具体什么时间打?”
“……?”苏迢迢这次没回答,她不喜欢这种被动地跟人一步步透露底细的感觉,尤其他们俩根本不认识,就算他刚刚借了自己一本书。便只是抬眉看着他,微微蹙起眉心。
直到面前这人似乎也意识到他的话有些没头没尾,主动解释:“到时候我会是新生辩的评审,你抽到的还可能是我给出的题目。”
苏迢迢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声,瞬间转变了态度,对他和盘托出:“抽到了女性职场焦虑的辩题,我们打反方,下周六比赛。”
说完还意有所指地歪了歪头,问他:“……所以你作为评审,要给我透露什么重要信息吗?比如希望听到我方打什么论?你在评审中有什么偏好?”
陆礼被她这么一问,唇角跟着弯起,清逸的眉眼让上午干净柔和的阳光晕染开,墨池生花一般。
只是下一秒就直起身,抬手抵住上扬的唇角,端正神色道:“重要信息当然不能透露,但是作为评审,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苏迢迢挑眉,接着他的话反问:“为什么期待我的表现?”
虽然她的水平在新生辩中应该算得上出色,可明明他都不认识自己。
“因为你看起来很厉害。”陆礼回答。
但因为他脸上的笑意尚未褪去,即使语气认真,看起来也像是在说笑。
“是吗?”苏迢迢不置可否地收回视线,大概是被眼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带动,忍不住开口,“我还以为我看起来只是很漂亮。”
陆礼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眼睫在阳光下坠着纤细的金芒,视线随之下落,认真打量了她一番。
确实很漂亮,是会在第一眼就让人留下深刻的“漂亮”印象的漂亮,尤其在现在明亮的光线下,她的五官漂亮到了在细枝末节都毫不含糊的程度,瞩目得几乎富有攻击性。
末了陆礼失笑,开口回答:“这不冲突吧,长得当然很漂亮,但实力也很强。”
这几乎是苏迢迢第一次听到一个和她素不相识的人这么评价她,在夸她厉害的时候没有带上那些奇怪的标签。
她记得几个月前她成为一些微信推送的文章标题的时候,还有人会在“平江市高考理科状元”中间插入诡异的“美女”两个字——平江市高考理科美女状元。
离天下之大谱。
想到这儿,她的眼底跟着浮上笑意,点头应下:“你说得没错。”
陆礼跟着一颔首,跟她道别:“那我们就辩论赛再见吧,如果你一个星期就能把黑格尔读完的话,到时候可以还我书。”
“那如果不能呢?”苏迢迢问。
“那就再等下一场比赛。”陆礼笑着回。
“好。”苏迢迢对他点了点头,直到他离开借阅室,才转回来面对桌子上的一摞摞书。
片刻后,她翻开《法哲学原理》深蓝色的硬壳封面。
书被保存得很好,纸页平整,扉页上有一个签名,下面还落了款:
陆礼
2019级法学院
字写得很洒脱,带着钢笔特有的凌厉笔锋,骨气峻拔,收放有度。
倒确实字如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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