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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苏迢迢为了挣一点场面分,事前还特意练习了脱稿结辩,起身清了清嗓子便开始陈词,也多亏她声带条件优良,到现在还没倒下:

        “感谢主席,今天我们和对方辩友谈论了很多,而我方主要谈的只有两点,一个是想不想的问题,一个是能不能的问题。对方辩友在这两点上都没有完全否定我方,既没有提出不希望男性对女性感同身受,也没有充分举证世上的37亿男性中没有一个可以对女性感同身受。因此,在今天这样一个能不能的辩题上,我方态度鲜明地给出答案:男性可以对女性感同身受,不仅仅是职场焦虑,在女性的恐惧、痛苦与不幸命运上,男性都能感同身受。

        “与此同时,我方也在今天的辩论中坦率地承认,现阶段的男女平权仍做得不够好,也做得不够多,这是事实,我们并未对这样的现状感到满足,我们真正要做的是去超越——我们渴望感同身受的存在,我们渴望父权制社会成为历史,渴望打破父权制为男性和女性设下的藩篱,让所有男性和女性平等地、毫无芥蒂地交往与沟通。

        “而出现这样的男性是有基础的,尤其在当下这个社会中:女权运动席卷全球,女性的声音正在逐步被我们所听到,平权的呼声为我们打开通向主流世界边缘的门,大量女性受到的压迫被曝光,被看到,被讨论,甚至被研究,被出版成书,被拿来作为教育材料。

        同时,也有大量的男性在父权制和资本主义的双重内卷下不堪重负,有男性不愿意再承受压迫他者的代价,因为这是辛苦的;更不愿意再压迫他者,因为这是罪恶的。有男性站在男性的立场上在寻求改变,也有男性作为一个儿子愿意去了解作为女性的母亲的世界——只要他去看,一切压迫和血泪近在咫尺;只要他渴望了解与改变,没有什么会去阻挠一个个体试图对弱者进行感同身受。

        “柯勒律治曾说过,伟大的心灵是雌雄同体的。纯粹用女性或男性视角去看待世界,这种观看所得到的结果必然是片面的和狭隘的。有时候我们应当超越性别,以开放的心灵去看待一切,去看待弱者所经受的苦难,去看待人作为人的不幸,以一个‘雌雄同体’的人的视野和作为人的生理基础对这一切感同身受。

        “在这样的叙事下,性别命题或许不应该简单地用男性和女性进行划分,而应该用觉醒的人和尚未觉醒的人进行划分,用伟大的心灵和可鄙的心灵进行划分,就像我方在自由辩中所提出的,一个觉醒的男人难道不比一个未觉醒的女人更能对女性感同身受吗?

        “所以,我方今天的观点是,雌雄同体的心灵是可能的,是存在的,也是我们所追求的。在传统的结构性压迫之下,所有人都可能在某个维度成为少数,成为弱者,被排除在主流的话语体系之外,好比性别,好比取向,好比阶级,好比种族。

        “然而当我们抛弃一切划分,仅仅作为最单纯的‘人’而存在,在这个维度下,生理性别为男性的人当然可以对女性感同身受,不仅如此,异性恋可以对同性恋感同身受,顺性别者可以对跨性别者感同身受,白种人可以对黑种人感同身受。这恰恰是女性主义最重要的力量——借助女性这一视角,抛弃父权制下傲慢的、本质主义的刻板印象,看到形形色色的像女性一样被凝视、被压迫、被指认为他者的人群,正视他们作为人的存在,对他们感同身受,将他们从边缘带回主流,这才是我们所倡导的、所实践的、所要抵达的。

        感谢各位。”

        结辩稿将近一千二百字,苏迢迢几乎是激情澎湃地作了个小型演讲,等到她的致谢出口,视线扫过的观众席在同一时间响起掌声。

        她长吁了口气,欣慰地落座,谁知道余光恰好瞥见评委席上的陆礼也在鼓掌,卫衣袖口挽起,露出清隽的一截小臂,目光似乎正朝着她的方向。

        虽然苏迢迢知道台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看着她,也知道鼓掌只是象征性的礼节,但在和他视线对上的一瞬间,还是有些不自在。

        当下便迅速别开脸,转头和身边的人小声交流。

        事实上,在今天的整场比赛中,她的目光在经过裁判席时都会有意无意地略过他的存在,总觉得拧巴。

        然而她连自己都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对他有这种莫名的敌意,明明他到目前为止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无可挑剔,是一个温和又有教养的人。

        十多分钟后

        裁判对这次比赛的结果显然存在争议,几个人在台下交换了打分表,又相互交流了几句,最后僵持不下,索性起身到报告厅后台放开了吵。

        也就是这一来,苏迢迢这个脸盲才总算发现今天的裁判换了人,虽然是和上次同样的两女一男的配置,但其中一个学姐今天成了主席,又换上来另一个长得很小巧的女生,走在几个高个子当中明显凹下去一截。

        等几个人重新从后台出来时,今天的述票环节没落到某位辩队队长头上,而是给到那位裁判中的新面孔。

        只不过这个叫路佳的学姐虽然长得温驯,走的却是人狠话不多的风格,三言两语概括了双方的立论和攻防,最后总结:

        “……所以反方今天的数据战打得很漂亮,但在整体架构上还是略有欠缺,概括起来就是举证部分太多,归纳和推导的部分太少,给我一种虎头蛇尾的感觉。加上一直没有攻破正方反复强调的‘可能性’这一点,甚至没有作正面回应。所以相较于正方对现状的承认,我觉得正方会给我一种更真诚地想要讨论这个问题的感觉。”

        苏迢迢她们这边的几个人从一开始就听这个学姐夸对面怎么怎么好,这会儿突然听到这话,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都快热泪盈眶了。

        “至于在最后的价值导向上呢,我们评委当中唯一一名男性的意思是,正方在结辩中的观点俘获了他,也带给台下的许多男性观众鼓舞。我们所期待的,当然是正方所描绘的那个未来,那个超越性别、取向、阶级、种族的世界,那个人仅仅作为人而平等存在的世界。因此我和陆礼学长呢,都把决胜票投给了正方。

        “当然,在过程票的票面上,反方也拿到了2:1的好成绩,只是印象票稍有欠缺,三位裁判都投给了正方……所以最后,我们判定正方险胜。当然,反方也不用气馁,再接再厉,毕竟谬荷学姐为你们在后台据理力争了十分钟。”

        裁判前脚刚公布完结果,后脚苏迢迢的胳膊就快被副班在台上掐紫了,只能小声“嘶嘶”着提醒她:“先别激动先别激动,还有一个环节呢……”

        “哦哦哦……”副班这下也反应过来,松开手揉揉她的手臂,信心十足道,“那还用问吗,最佳辩手肯定是你啊,你那个结辩所有人都燃起来了。”

        苏迢迢闻言,考虑到刚刚裁判的那句“险胜”,默默摇了摇头。

        一般来说,如果赢面不是太大的话,最佳辩手会作为鼓励奖判给输掉的一方,不至于让他们空手而归。更何况她已经拿过一次了,拿第二次没什么意义。

        果然,她刚想到这儿,台上的人便紧接着宣布:“至于本场比赛的最佳辩手,我们把票投给了反方三辩,她今天在自由辩当中的亮眼发挥,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我们恭喜她。”

        “哈?为什么啊……”副班在她边上疑惑出声,一边还得不情不愿地跟着鼓掌。

        苏迢迢倒没什么感觉,等到主席宣布比赛结束,收拾完桌上的东西便先一步起身,留下一句:“我去还个书,你们先回去吧。”

        “还书?给那个学长吗?”副班瞬间反应过来,脑袋随着她站起来的动作高高翘起,满脸写着八卦。

        “嗯。”苏迢迢无奈地瞥她一眼,拎着包下台。

        她在赛前给陆礼发过微信了,让他到连通后台的走廊拿书,只是等她到的时候,他似乎还没脱身,只好捧着书在狭长的白色走廊里等着。

        但好在他是个守时的人,没一会人就听到拐角处传来脚步声,苏迢迢转过身来,雪白的灯光在带有弧度的墙壁上投下影影幢幢的灰痕,线条和线条交织在一起,明亮得近乎眩目。

        直到他出现,视野中才出现焦点,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他穿着单薄秋装的模样还是让人心头一跳,从白皙的皮肤到清亮的眉眼,醒目地从背景中跳脱出来。

        苏迢迢轻抿了一下唇,不得不承认长相干净的男生穿白色卫衣真的很有杀伤力,整个人看起来清澈又和煦,让人很难对他产生恶感。

        而与此同时,她在这一秒也总算明白自己这段时间为什么对他有这么大的偏见了:恰恰是因为她对这张脸缺少抵抗力,所以光是想到他可能是个海王、她竟然对海王有一丝丝心动,就更让人觉得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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