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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风月楼风云际会


烟雨湖畔,沿岸的垂柳早已躲过了二月春风那把剪刀,更嫉恨地厌弃了烟花三月桃李芬芳的风骚。自此四月天,柳絮飘飞如雪,蒙蒙扑面行人脸,满城尽是丝丝的牵绊,惹来烦恼又伴情思,恍若将北山的雪都堆积到了这江南烟雨的暮春之中。湖畔,赫赫有名的叶府,比柳絮飘荡得更为让人伤心的,是那满街的白绫。沿街叶府请来的哭丧队伍,披麻戴孝地跪拜在叶府门外,呼天喊地之中,有人是真伤心,也有人是虚情假意,更有不少巴不得叶家上上下下全都死尽死绝的江南儒生和江湖侠客躲在不少的酒楼里,推杯把盏,愤世嫉俗地拍着桌子叫骂道,死得好,杀得好,那个恶婆娘总算是死了。这杀秦盟虽然可恶,但也算是给江南做了一件好事情。
    “没错,杀一人而救百户!恶人也算是善人。”在不少儒生看来,这杀秦盟虽然作恶多端,但在江南杀的不是寻常百姓,而是惯于纵恶的江湖绿林,更让出乎他们意外的是杀秦盟还杀了这个一贯踩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女魔头。恶人已去,岂不快哉。
    也有不少的女人眼含热泪,甚为不平道,叶三娘虽然可恶,可她杀的从来都是纨绔子弟和登徒浪子,何曾欺压过我们江南的女子。她甚至还赡养了不少的孤儿寡母。当即有人哐当便是一耳光,打得那自家的女人,捂着脸,恨声道,如今她死了,你又敢欺辱于我了?
    那男人痛快道,没错。自从那恶婆娘打断了老子的腿,老子便恨不得连她和你一块杀了。一个臭娘们,蹬鼻子上脸,真当我们男人好欺负!女人生来不就该相夫教子,以夫为纲么,出嫁前你们一个个的没少读过《女经》吧。忒是这娘们生生教坏了你们。如今这娘们既然死了,你们一个个的都给老子安分点。倘若再敢忤逆,定然将汝等去浸猪笼沉塘,让你们都当个淹死鬼。
    这男人逞一时之口快,却被自家的老娘,当头便是一顿棒喝,“翻天了,你这小王八蛋!你把谁浸猪笼,别以为少了一个叶三娘就没人敢治你了。来,来,跟老娘试试!信不信,老娘带着儿媳跟你和离,饿死你们这一老一小的两条白眼狼!”
    这男人的老爹,当即一巴掌呼了过去,恨声骂道,你个狗东西,你娘白生养你了。自己找死,别把老子拖下水。打得那男人抱头鼠窜,却让不少的女人心里倍加的痛快。这样的男人吃记不吃打,打死活该。
    风月楼上,一个身穿锦袍的中年男人,脸色苍白,似乎弱不禁风,不时地捂着嘴发出一阵阵咳嗽声。待身边的侍从,捧着痰盂让他吐干净了口中的恶痰,脸色才好了几分。待漱口之后,又从侍从手里接过一杯春茶,嗅了嗅茶香,又抿了一小口,品味了一番,才低声道,这江南的龙井,还得来江南才行。他身后顿时噗通一声,一个年老的白发老者应声跪倒了下去,浑身颤抖不已,惊呼道,主上,冤枉啊!奴婢可未曾半点藏私啊!
….

    那中年男人皱了皱眉头道,没有怪你的意思。吾也知道这江南龙井,大都是雨前茶,越是品相好的,越是需要年轻的女子啖口采摘,迅速烘焙,待送到京都毕竟还是需要一段时间。哪里比得上这江南新鲜。
    那白发老者顿时送了一口气,连连磕头道,主上圣明。
    而那与他坐在下首的另外一名中年男子,却半笑半不笑道,话虽如此,但督侍监办事不力,也还是有问题的。那白发老者听他这般说,顿时又脸色苍白,虽然眼中恨意十足,但却无可奈何,只得又磕头认罪。
    那锦袍中年男人面带笑意,微微一笑道,叶卿,这话没错。来啊,拖出去打三十大板!
    待侍从将那一脸惊慌的白发老者拖下楼去,锦袍中年男人又端起茶杯,可还未喝下又迟疑了片刻,似乎顿时失去了品茶的兴致,而是站起身来,背着手,看着窗外的烟雨湖,一脸的凝重。
    那个叫叶卿的中年男子也跟着站起身来,脸色一凝道,主上,三娘的死是个意外。妙观音没有想到她竟然假扮秦风,这才误杀了她。属下办事不力,请主上责罚。
    那锦袍中年人转身打量了一番他,目光如电,多年上位者的杀机瞬息而至,发出一声轻飘飘的叹息道,青山啊,你说这桃花为何不等寡人而来,偏偏在寡人来之前便败得一塌糊涂。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啊?
    “当然啊,吾也知道这事情不能责怪卿家。无论是叶相还是叶贵妃,都一再提醒寡人,说是这江南的水深得很,孤还不信。孤自认为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未曾想到,此番来这江南竟然是来奔丧的。贵妃与叶相向来对三娘关爱有加,如今她遭遇这番厄难,汝等以为,寡人该如何处置?”
    礼部尚书叶青山深吸了一口气,面带难色,想了想,拱手道,主上请节哀。属下以为江南不可大动,但亦不可不动。江南之地,远非北山可比,各地盘根错节,势力纠葛。看似一团乱麻,其实又各主张。因此,属下依然坚持杀秦盟可用但不可大用。杀秦盟犹如主上打出的一只不计后果的拳头,而且这个拳头迟早都是要斩断胳膊的,所以只能是可用而不可大用。此番杀秦盟斩杀了叶三娘,看似叶府岌岌可危,其实不然。反而会叶府在江南的地位更加牢固。江南有识之士必然也会因为杀秦盟杀了叶三娘,而少去过去多年对叶府的怨恨之心,转而认为叶府必然与杀秦盟水火不容。如果叶府能够抓住机会,趁机跻身江南江湖,那么主上的布局,必然会更加稳妥。
    这锦袍中年人便是大秦皇帝秦寿。半月前,京都传来风声,天子将南下江南。江南各地州府皆竭尽铺张地大兴土木,大建行辕行宫,一时间各地的商旅皆向江南云集,意图从中谋利。而江南各地的皇商、豪绅,也都暗中张罗,也都盼着趁着天子南下谋得一份改头换面或者趁势做大做强的天大机缘。
….

    却不料,此番这个向来喜欢江南美景美食美人的天子,竟然不走寻常路,独自扔下龙船,乔装打扮提前来到了江南。先是暗中派出天机卫,直扑镜湖三玄岛,以雷霆之势,斩杀了鹊山会的余孽。后有来到烟雨湖畔藏身风月楼,与叶府一街之隔,不愿与提前回到江南操办南下之事的叶凤坡和叶飞白兄妹俩见面。让随身侍候的掌印太监顿时乱了分寸。
    秦寿脸色一沉,苦笑地摇了摇头道,话虽如此,但叶三娘已死。在这江南之地,孤还能指望叶家?
    叶青山也知道这叶家上上下下多是酒囊饭袋之徒,偏偏是这与叶家窝里横的叶三娘,才是个真正堪当大用的聪明人。天子年轻时候,也曾经与她有过一番瓜葛,这也导致这些年天子的性情大变。虽然很难猜测,当年天子与叶三娘发过什么事情。但以叶青山对天子品性的了解,多半还是跟男女关系有关。可偏偏他又看不明白,天子似乎对叶三娘的死,并不是那么在意,  反而多次提及越国遗落的宝藏。
    叶青山也点头苦笑道,是啊,古话说一门一代占据太多的天运,那么他的后代必然会反噬。故而有穷不过三代,富也富不过三代的说法。
    “江南之地事关重大,叶家没有指望了。那么叶卿,你觉得何人合适?”秦寿唏嘘不已道。
    楼外突地一阵慌乱,跟着一头大黑马闯到了叶府门前。从马背上翻身跳下个少年来,身后跟着一男一女。这对男女显得极为显眼,女的全身一袭白纱长裙,头上戴着一顶雪白的斗笠,虽然看不清脸,但婀娜多姿的身段远比江南的女子要高上不少,而且也更为凸翘。而那男的则是个瘸子,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虽然是个残疾但气势很足。两人的胳膊上无一例外也跟那少年一样绑着一块黑纱,看来多半是前来吊唁叶三娘的。
    待看到太师叶凤坡让人大开中门,急忙迎了出来,秦寿愕然道,这少年是谁?
    叶青山轻呼道,他怎么来了?难道传言是真的,叶三娘当真爱上了他?
    “谁?”秦寿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禀告主上,这人便是北山卫司马都护秦风!”叶青山连忙拱手道。
    秦寿顿时又变了脸色,走回茶台,待端起滚烫的茶水,突地朝着身边的太监脸上一泼,冷笑道,这茶都凉了!你们眼瞎了啊!
    那刚刚挨过打的老太监,只得忍着一脸的热痛,往脸上一抹道,老奴这就重新换一壶。
    秦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似乎下意识都瞅了窗外一眼,老太监顿时心领神会,连忙冲冲地跑下楼去。
    叶青山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也皱眉道,确实凉了。
    秦寿见他安之若素,心里暗骂了一声,老狐狸。突地呵呵一笑道,原来是这小子啊,孤人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来这江南之地已有半个多月了吧?
….

    叶青山故作愕然地装傻道,有这么久了吗?这小子要干啥,这江南之地哪里是他能够久待的。
    待老太监重新上得楼来,端了一壶新茶,重新换了茶水,又低声说了几句。秦寿故作不耐烦道,有什么事情,叶卿家不能听的,大声说!
    老太监老脸一红,只得畏手畏脚道,叶三娘确实是因为秦将军而死的。
    叶青山猛地瞪大了眼睛,噗嗤一声口中的茶水喷了老太监一脸。老太监连死的心都有了。这天子跟权臣斗法,他却深受其害,顿时对叶青山一脸的哀怨。
    叶青山慌乱地放下茶杯,连连拱手道,公公多有得罪!
    老太监见秦寿狠狠地又瞪了他一眼,只得忍着火气道,叶大人,不用在意。老奴这张脸是该好好洗洗了。最近办事糊涂,老是惹主上不开心。叶大人这般关爱老奴,老奴感激不尽。
    叶青山听出他话中有话,正话反说隐隐带着威胁之意,浑不在意,全当他说的都是好话,当即恭维道,主上日理万机,公公操持左右,辛苦了啊!
    秦寿见目的已经达到,捂着嘴又咳嗽了几声,老太监闻声连忙拱手告退。待他又走下楼去,秦寿才止住咳嗽声,这小子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了。只不过呢,倒也是个性情中人。三娘既然为了他,能够舍身一搏。孤人也非无情之人,待三娘入土为安后,再让他回北山也不迟。
    叶青山连忙端直了身体,趁机说道,那以主上的意思?
    秦寿突地翻脸道,叶青山,你好大的胆子,敢跟寡人打马虎眼!这局,不就是你下的吗?你反倒来问孤!你什么意思!
    叶青山连忙拱手笑道,陛下既然知道,又何苦来为难微臣。
    秦寿恨声道,孤可以让叶府认下这小子,但他必须拿那东西来换。倘若他敢藏私,别怪孤人翻脸不认人。
    叶青山再次拱手道,陛下既然如今叶府已经无人可用,何不再用用这小子。指不定还是个奇招。
    “你的意思?”秦寿从茶台上拿起一个绣着仙鹤和仙草的白瓷丹药瓶子,从里面倒出一颗带着丝丝金光的丹药,毫不避讳地扔到嘴里,和着茶水一口吞下。待药效散发,脸色微微泛红,这才一脸意外地看着叶青山反问道。
    叶青山站起身来,指了指不远处的叶府大门,慢慢悠悠道,在太师的眼中,那小子也是个人才。而且如今这小子也与叶府有了这般的关系,您觉得太师会怎么做。
    秦寿脸色又变了变,那药性涌起的血色又暗淡了下去,片刻之后,他才怅然若失道,既然如此,孤人倒是想见见这小子。
    叶青山又趁机说道,这小子向来重情重义,陛下其实还可以再下点猛药。如此,这小子又怎能跳出陛下的手掌心。那东西,他自然也会拱手奉上。
    秦寿再次皱起了眉头,犹豫不决道,你的意思?
    叶青山连忙附耳过去,低声说了几句。嗤的一声,秦寿不由地抽了一口冷气,你这是让寡人用叶家来买马骨啊!要不要赌这么大?
    叶青山正色道,从北山来看,这小子值这个价。
    秦寿极为矛盾地站起身来,连连跺脚转悠了好几圈,脸上时而狰狞,时而愁苦,时而又唉声叹气。
    叶青山连忙又低声劝道,叶家对于陛下来说,不过是个玩物而已。陛下的事情才是天大的事情,一旦陛下得偿所愿,一个小小的叶家......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顿时被秦寿兴奋地打断,叶卿说得没错!那就这么办!
    当即他又转头朝着楼梯口,哆哆嗦嗦的老太监道,传旨下去,加封北山卫司马都护秦风为江南道巡按,替朕巡察江南各州郡府县,准予他便宜行事!
    见老太监如见鬼一般地瞪大了眼睛,叶青山松了一口气,连忙拱手道,陛下高明!
    秦寿顿时得意道,叶卿,寡人这招棋不错吧!
    叶青山竖起了大拇指,一脸佩服道,陛下这招乃是神来之笔!如此陛下的大事可成!
    “哈哈哈,孤人还未老糊涂!”听见楼上传来的笑声,老太监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喃喃道,贵妃啊贵妃,不是老奴不帮你,而是你叶家……唉!就看您的造化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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