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浮涟往事
孟粱抱着空白的纸带着笔墨敲开了他的门。
“我才疏学浅,不知好作品是什么模样,麻烦你示范一二。”
孟粱直接走进屋内,寻一空处把笔墨纸砚摆好,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看向他。
他没有拒绝,拿起笔,挥毫落墨,潇洒自如。
孟粱在一旁看着,看着看着,时间静止了。熟悉的感觉,像是还在画院的时候,赵士衍给自己示范做画的场景。卞容屿往往会与她同在,他们都非常欣赏赵的作品。
皴擦点染,一步接着一步。他的画面,南方山水,水润清瘦,墨与水交融,充满禅意。游于画中,久不能出。绝的是禅意,观者的沉浸,可达百年。
孟粱静观他片刻,走至桌旁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说道:“公子这双手令我十分羡慕,有朝一日若是我也能绘出如此境界,便心满意足。”
他拿过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时杯与桌面发出微响,闲闲笑问:“你的画艺其实也不错,不知师承何人?”
他请孟粱入座,点上暖炉。不出片刻屋子暖和起来。
孟粱在暖炉上温着手,道:“我没有师傅,自学而已。”
时已入春,鲜少有人再点此物,火红闪闪跃动在瞳孔中。
李曳歪着头,若有所思道:“我感觉到,怎么说呢?我总觉得你的作品有些奇怪。像是由一些规律或是说符号组成,不知你可有察觉。若是把规律匠心安排,说不定可开辟画史新天地。”
孟粱保持微笑道:“不妨一试,公子聪颖说不定可以借着这机缘自成一家。”
李曳嗯了声,似乎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又想了想道:“在下字微澜,李微澜。”
“我叫白叠子。”
李曳轻轻念了一声,温柔道:“和域的女子常用子做结尾。”
孟粱不做解释。李曳没有再提及名字的事,他指向窗外:“你瞧这天上月亮勾人心魄,一轮便让人间万姓仰头看。”
月光融融,孟粱看向他,低声笑了:“很少有人会喜欢单薄的清晖。”
“在我看来那是极好的。”
孟粱揣度此话含义,又听他说:“你回去照我所授多加练习,不愁卖不出去。”
“我为什么要照你所说的做?”
他反问道:“你不想要成功把画卖出去吗?在下正好对绘事有所了解,见姑娘于集市间卖不出画愁眉不展,想着帮你一把。”
话至此,说的都是废话。看他装模作样,孟粱心里难受,她忍住动手的心思,随意扯道:“现在天已暖和不少,寻常人家都不用暖炉。”
李曳却道:“是给你准备的,毕竟寒意还没有完全消散,你且稍等,我去取样东西来。”
他转身走入里屋,取出一瓶丹丸,什么话也没说,交到孟粱手里。
上面贴着字,写着玉露丹。孟粱不解地看向他,心中的疑惑是越来越多。
她整了整衣服,打算在这儿多坐一会。李曳没有入座,他站在孟粱身旁道:“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我们相识一场不容易。白日里见你面色苍白似是身体有恙,玉露丹是恢复气血的良药,日服两粒,不出几日便可见效。”
他紧接着道:“我顿感困倦,下次再聊。”
他突然结束话题,孟粱想再观察他,收起直接将他捆了的计划,起身向他道谢。
李曳待她离去,慢慢走到暖炉前,将其内火焰熄灭,随手又将桌上的画放入炉内,余热将宣纸一点一滴燃烧殆尽。吸嗅着屋内残余的墨香,他朝寝间走去。
孟粱卖出去的画越来越多,甚至还有订单找上门来,可是她要找的人依旧一个也没有出现。为了他们容易找到自己,孟粱每隔几天便换个地方。期间那人也来过几次,还有点以此为乐的神情。
或是说晏洲没有泓山,此处真是空城。她本不急着赶来这儿。是在沐城时接到陆若的来信,告知她晏洲的禹部将士爆发了冲突,具体原因未知,急需处理,才匆匆离开沐城。
是陆若收到了错误消息或是她说错了吗?在廊洲时陆若说这一路要从沐城至晏洲到荩莪山,难道说晏洲只是去往荩莪山的必经之路,一个通道而已么。
孟粱仔细研究了地图,又推翻了这个想法,因为从沐城到荩莪的道路有五条以上,过晏洲一定有特殊含义。
她开始担心孟梧他们,越字号楼的伙计说柳遐恕把这家店转让后就断了联系,于栓婶更是没有见过。她又去了乡下栓婶家,邻里说是有人看到来了一辆马车,跟着好几个人,妹妹、栓婶、柳叔都跟着那辆马车走了。
曲黯良和陆若一再强调不能去查亲人的消息。不仅是她,泓山所有人对于不在身边的亲人都不能去查,去探访。这是命令。孟粱自知已经违背命令,事已至此她也忍了心思不再继续。
她飞鸽传书请黄岑翻查李微澜,他一定有法子查到他的信息。
信来,展开。附着一张人像,确是他。里面说他叫李曳,归城人士,辞官远游,职位不详,辞官缘由不详。通篇下来,对于李微澜,黄岑其实也没查到什么。
陆若一直没有回信。孟粱把信靠近蜡烛,火焰吞噬了它,散发出焦味。她闻到异味回过神来才发觉一缕发丝也被牵连其中。
关衍来到孟粱桌前,他犹豫了一会,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这些天我一直在这里白吃白住,有什么要帮的,你说。”
孟粱对他们真的有超出常理的好感,像以前,她绝对厚着脸皮,脸不红心不跳,心安理得待着。
“那时指引你来找我们的人叫浮涟,他是你们中的一员。我请你,帮帮他。”
我们中的一员?孟粱心中呢喃这句话,她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关衍道:“我赶到时已经错过那件事,浮涟一句话都不说。”
“我该怎么帮?”
“向他表明你的身份,他会说出他的故事。”
“我会很危险。”
“我相信他。”
孟粱持有顾虑,关衍医者的眼神太过真切,她又必须找到隐在这里的泓山,她答应道:“我试试。”
浮涟还在那里,他抚摸着伤口,正在沉思。
孟粱坐到上一次落座的那个位置,盘起腿,她直勾勾看向他,轻道他的名字。
“浮涟。”
过了一会儿,她接道:“名字还是代号?”
他闲躺着的姿势肉眼可见得紧绷起来。
忽然之间,她觉得很悲哀,她掏出令牌,苦笑道:“我是夏泉。”
“我不想回去。”
“晏洲动乱,我来找隐匿于此地的泓山,我找了很久,找不到他们。”
浮涟眼角眉梢都是悲意,他克制胸口的起伏,定定地道:“他们都死了。”
“全部?”
孟粱的声音也不禁颤抖。
“嗯,唯剩我一个叛徒。”
“发生了什么?”
浮涟仰望那轮圆日,他闭上眼睛,柑橘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爆炸,人的血液多么鲜美,他吞咽口水,又忍不住咳起来,喷出红色的液体。
“过着这样的日子,怎么会不流血······”
他拿衣袖擦去嘴角的血珠,明明眼角眉梢都是悲意,他还努力对眼前的人笑着。
“我本是泓山禹部军人,后逃离禹部,加入昼门。昼门以守护和平为宗旨,行走各地,救助因战争造成的受害者。我之所以选择昼门,因为他们给予我安宁。当泓山将士的那些年我太累了,而且我们做的所有努力,并没有得到一点回报,南嘉域亡,本部亡,三部隐,我们之前做的,都没有意义。我想真正地用双手拉起一个个受伤的人,给他们食物,助他们自由。
你肉眼所见我身上的伤都是被知府打的,知府让我当乞丐赎罪,并每过几日施以棒刑。我的罪,是什么呢?这件事关乎很多人,因为你是夏泉,我想对你说。
我与江湖刺客落谋、同安首脑付出山在晏洲相熟、相知。此前,付出山受李曳蛊惑,与满域合作对付朝廷,后被李曳背叛,逃至晏洲。原本日子过得还算顺利。直到一日,我的同胞被押送来成为权贵的奴仆,我忍耐不了我曾经用性命与道德保护的人变成敌人手下的蚂蚁。我说服在这里的禹部将士们潜入每一户人家,砍断他们脚上的铁链,在无人处,送他们到······我发现我根本找不到能够保护南嘉域子民的桃源。愿意跟我离开的人拿我的剑亲自了结性命,他们唯一感谢我的,是我给他们提供死亡的机会。
我的同伴们都因此暴露,被绞杀,付出山来救我,被知府发现,也被关入死牢。后来,落谋救走付出山,我没跟他们走。我以为我会很快被杀死,不知道为什么,我变成了乞丐。乞讨的日子里,我常常在想,应该做什么才能让欺辱消失,我们活着每一个人不都是平等的吗?为什么会有战争,会什么有战俘,不应该这样。”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屈子曾发问,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泛泛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
孟粱问他:“让屈辱消失是一件极其漫长与艰难的事情。你停留在此污糟之地,任人羞辱,是在自苦以赔罪么?”
浮涟道:“是,也不是。我们没有力量推翻如今强大的满域王朝,根本不可能再建造起一个南嘉域。我活着,眼中所见全是苦难,极其悲哀。”
听完他的回答,孟粱晃悠着站起,她问:“还有我能帮你的吗?”
“没有。”
“好。”
罗如与胡芸并肩走来。
昼,白昼,意为天明。
他们要去浮涟那里,孟粱走到他们身前三步,“真巧。”
胡芸道:“你来告诉我名单的吗?”
“不是。”
“让开。”
孟粱立住不动。
罗如与胡芸刚回到玉衡阁,听关衍说起他让夏泉来劝浮涟,觉得不放心,特来查看。
罗如在夏泉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他不耐烦道:“干什么?”
“请你们闭上眼睛。”
他们没有听话,孟粱双手抬起覆盖住他们的双眼,安静道:“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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