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七日安宁
李曳为了山雨而来,秦绪连获得的秘密他已经得到肯定的答案——山雨即现在的泓山,它们已经融为一体。
他有时会觉得孟粱和月勾教有着同样的气质,她们同样端庄与寂静,在黑夜狂风暴雨中任风吹雨打也不会说一个字。
是啊!建筑怎会说话,神给予的启示总是无声而清澈。
月勾教是满域民众指路明灯,是漫漫长夜心头唯一的亮光,是它支撑了在疆场厮杀的万千将士,让他们能够满怀期望,安心死去。
李曳不信教,在面对它时也心怀敬重,因为它是所有人信仰的载体,它的力量能与最强大的君王比肩,甚至君王也敌不过它。
所以当它说出涵城必亡时,他们一个个都沉默认同,心安理得迈入神圣的恶。
眼前之人从涵城走了出来,不论她是如何活下来的,李曳都希望她能继续活下去。他想帮助她,帮她在艰难的世道里与他一起轻松度日。首先,也是最必要的,就是要让她认清周遭的恶,来自四面八方亲人的恶。
她的理念有些有趣,两军对峙,赢了就好。她包容罪恶,接受各种心机手段,萧会之死、凤凰台的哭喊、家族的背离似乎对她将来要走的路也无甚影响。她一直坚持自己的道。目前唯有的恨也许便是涵城、夏野的死亡了,他想知道她打算怎样为无辜逝去的平民报仇。
他确定秦绪连对她说了山雨的情况,是什么能让她如此失态?李曳理了理思绪,决定告诉她一些事,来自他的君主万俟巽与她的同伴。
“听完我的消息后,你应该会难受一阵,我知道你会坚持听完并清醒地对待。”
李曳突然有些苦涩,熟记于心的内容悬在口中,他纠结犹豫了。话已出口,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履行规则。他不想这件事在他的人生历程中占据过多的时间,享乐愉快的生活应占据多数。
就让疾风快快过去吧!
孟粱嗯了一声,等待坏消息的到来。
“南宫行在奉崆被我们捕获,你们当中有人愿意用一部分的泓山来换取他活命。具体方法我们还没有商量好。你是其中的一个,从沐城到晏洲直到归城,都是我安排的路线。”
对上李曳的目光,拽住衣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孟粱觉得五脏六腑间都被塞满了冰块,寒意一丝丝的发挥、凝聚,越来越醇厚。
君王之命在那些人心中是怎样的份量啊!南宫行对泓山素来猜忌,孟粱从未听过他宣过除夏野外的将士入宫觐见。他们在外拼命,君臣在内享乐。获得胜利时笑语盈盈,失败后是格杀,是冷眼相待。
“我与你说个笑话,南宫行可能连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即时他站在他面前,他也只当是个杂兵。”
孟粱嗤笑,一行泪滑下,落入她的衣襟。
她的眼中浸满心酸与热泪。
她居然就这么相信了他的话,李曳未曾想到会是这样淡然的场面。他抿了抿嘴唇,想说些什么具体的细节,再看她脆弱苍白的手指、倏忽不定的眼眸,一股绝望扑面而来。
他道:“你不问问那个人是谁,是真是假,不怀疑我说假话吗?”
孟粱轻声地答道:“我相信你。”
“为什么?”
他不理解,前几日她还指责过他的隐瞒欺骗,短短几日如何也达不到信任的程度。以他自己的角度,他还做不到。
“谢谢你让我早点看破这个道理,阻止我在虚幻的想象中做无用功。”
泓山教习。她也曾是她们的一员,秉承自以为是正确的道理传播给下面的人们,要将思想完全统一,若有反抗便如黄岑的凤凰台,极尽可怖与荒谬。
泪珠没有继续,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让自己坦然相对。
“是我一直在从理想的角度思考问题,并强迫现实扭转成我想看到的样子。夏野提醒过我,让我思考真正的泓山。他只不过是君权的产物,从始至终只为君王一人服务,无论君王行何事,都可以被忽略,大家的性命都要无理由地奉献给他。如同你们的月勾教一般,都让我觉得恐怖难解。”
李曳听得很认真,他意外她的清醒与理智。相助他人拨云见日的感觉令他愉快,当孟粱将月勾教与南宫行相提并论时他格外留意。
恨意与死亡关联时,恨意会长长远远地存在于那个人的心中。
李曳轻道:“你知道了。”
孟粱抬起瘦削的手臂,指了指水碗:“我还想喝水。”
李曳将水碗递给她,又出去端了碗药进来,喂给她喝。
“你若想休息几天,我们便在这儿住几日。正好洪文涧的妹妹出嫁,就在十日后,全看你的意思。”
“你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李曳问。
“没有。”
孟粱侧身躺下。
“我来此是为了山雨,我已经验证我的猜想。”
孟粱没有回应,她还需要思考的时间。
李曳摸摸她的额头,温度已经降下,他道:“不要紧,我会陪着你的。时候不早了,先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孟粱听他的话,闭上眼睛。李曳坐在床边陪了一会,等女侍进来后,他将桌上的药包递给女侍,道:“明早熬好了给她用。”
孟粱想缓缓脚步,她迷路了。山雨和泓山相互交织勾连,她被推上了中心点。身边没有黯良,她一个人孤单得很。此时此刻她无比想要依靠在黯良的肩头,与她说说话,也许言语间她的难题就能得到良好的解决办法。
自把周明盈送至曲黯良处后她们两就断了联系,四周豺狼虎豹的,她更害怕自己的决断出现错误。
秦绪连对于泓山是处于绝望的心理状态。她估计是觉得自己与她有些相像,同样都是被最亲近之人隐瞒背叛,她们的情感应该是相通的。
她会想看到怎样的自己?
孟粱参加了洪文涧妹妹的喜宴,新人携手拜见高堂。欢庆喜乐,鲜艳欲滴的红布挑起了她纤细的神经。
箫鼓迎新婚,宾客盈门,杯酒倾倒。
洪文涧醉了,咕囔着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听到的话。红晕布满他的双颊,手腿不听指唤地乱舞。
“他怎么醉成这副模样?”
孟粱握着暖手袋在后头细瞧着他。
李曳也颇为无奈:“他就这样,逢酒必误事。已经戒了很多年了,今日的酒他推脱不了。”
“他要和我们去归城吗?”
“他不去。”
“我想后日走。”
“好。”
李曳刚想开口,孟粱便道:“不要再与我说早些睡觉的客套话,我们除却纷争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些无聊的话语。”
李曳向洪文涧告辞。洪文涧给他们准备了数不清的当地特产,装满了马车。他是想跟着他们一起到归城,可是李曳阻止了他。
“我们有的是时间再聚,先在这儿把家业理清楚。”
李曳安慰着他一颗不能去归城而受伤的心。
“我会努力的。”
洪文涧别无选择。
“天气差也坚持行路,何不等天气好的时候,急这两三天吗?”
他看孟粱抱着暖手炉冻得发抖的样子,拿出一件他的披风,牢牢地披在她身上。
孟粱用夹子把车帘固定住,虽然雪花乱飞沾满她的发丝,寒风也呼呼的叫着,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难受,她激动、愉悦。这万里冰封、漫天白色的雪国激起了她不知何时存于心头的情怀。
她迸发出了一个让她震惊、无法原谅自己的念头:她想留下来。
她想平宁地在雪下生活,忘记全部,忘记她的身份、使命、偏爱、仇恨。她轻松、轻盈,她体会到了没心没肺、毫无牵绊的快意。
李曳见她如小女孩般向往。她平日里太过低沉、隐忍。
“想来便来。山川风景是亘古难变的。”
孟粱又咳嗽了起来。李曳担心她伤寒再起,替她把帘子放下,按住了,不让风吹进来。
“那日战场上你伤得很重吗?”
她是个习武之人,如今却连寒意也禁不得。
“还好。”
孟粱已经快忘了当时的情景,脑海里只存留着鲜血的味道和数不清死去之人的面孔,恐怖的印象极为深刻。自己,对自己伤,若不是常常关节疼痛,早忘了。
“给你的药有服用吗?”
“你说在晏洲给我的药丸吗?起初吃了几颗感觉不错,后来一忙就忘记落在哪里了。”
“怎么不与我说,我再做给你。”
孟粱有些不解地望了他一眼,道:“你不用关心我。我们之间等到了归城应该就可以告别。”
李曳有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荡漾在心头。
他知道远方不会顺利,二人的轨迹不同,是无法交织在一起的。
他没有带她直接去归城,他们转到去了南山。
那也是萧会的故地。他说他在南山长大,南山的风光滋润着他干枯的心泉。让他有灵感一遍遍思索人生的真谛。
李曳不知到哪儿去了,把孟粱留在一个当地百姓的家中。家中空无一人,家具整洁,是特地为他们准备的。
“是君命让你更换路线?”
“不是,是我的私欲。”
孟粱问:“什么私欲?”
李曳不说。他指着广阔天地,无边无际的山野景色,道:“我也累了,我想休息一段时间。我们做的够多了,上天是不会苛责我们的,君主也不会。”
仰望苍穹,宏大得令人泪流满面。
夜里,他煮了一锅汤。热气缓缓上升,弥漫在他们的周围。由于坐得太近,滚烫的气水沾染在他们的脸颊上,形成一颗颗小水珠黏在皮肤上面,摸一把脸,全是水。
李曳把孟粱往后拖:“小心烫伤。”
他自个儿不以为意,仍然靠近着感受火的温度。
蘑菇汤很好喝,暖融融的一小碗,沁人心脾。孟粱有些困,她安然地接受李曳的安排,兜兜转转,居然有机会来到萧会的故土,曾经活在他人梦境中的仙地。
“你在想什么?”
李曳轻轻吹着热气,二人隔着雾气相对而坐,像是神灵的世界下降到此处。她似乎看到了他的单纯与脆弱。
“我在想你的心思。”
孟粱直言不讳。
李曳淡淡地笑了笑,挥去迷障,棱角分明的真容凸显出来。他的模样又变了,加上一层水雾,他可以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真实世界里他永远也不会轻易让自己变成这样。
“恰好,我也在思考你的态度。”
李曳扶着下巴,道:“我留给我们七天缓冲的时间,就当是奖赏。七日过后我会带你走,去归城,去面对一切。”
“李曳,我们永远势不两立。隐忍不发其实已经是我们最大的忍耐。”
“我知道。”
孟粱红了眼睛,是离炉子近太热了吗,熏得她难受。
她道:“侵略者势必会被侵略。”
李曳道:“未来的日子很长很长,我估计是活不到你说的那惨烈的一天。你也等不到,在我们有限的生命里,我就是赢家。”
“我不想与你讨论这些,你看,你赐予我那美丽的七日就让我舒服的过吧。反正,我是栽到你手里了,不是吗?”
孟粱看向李曳,对上他的视线。李曳点着头不语。
除了看雪,就是发呆。数着雪花一片片降落,她萌生了不让雪花降落的想法,为什么触碰到地面后融化成了水,她为天上的,正在下降的雪难过生气。
这儿的人家零散分布,也无休闲解闷的场所。
孟粱团了个雪球扔向他。
李曳闪过突然袭击。二人隔着一段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孟粱平常说话声音比较小,要想让他听得见,需得放开嗓子喊出来。
她清了清嗓子,喊道:“你过来!”
很久未如此中气十足地说话,放开了声音的同时情绪也恢复了起来。雪国啊!这是雪国啊!她梦寐以求的白色宁静之地。
随之而来的哗哗哗一连串的雪球朝孟粱袭来。她躲闪不及,被砸中了一个正好在脑门上,孟粱笑了出来,向他的方向跑去。
很久很久没有觉得开心了,仿佛喜悦是上辈子的事。
嬉闹了半个时辰,他们都累了,躺在雪地上,听雪在耳边降落。
“回去后我要面对哪些,你能说给我听吗?”
“最后一日我再与你说。”
孟粱把李曳想象成夏野,若此刻,他在身旁。孟粱恨自己的灵魂被情感纠缠住。她与夏野,永远也说不清的关系。他骗她、救她、弃她。孟粱试图从夏野的角度来想他的世界是怎样的一番景象。点点滴滴,俱是血泪。
“我只想再见他一面,与他相处片刻,说几句话。”
直面天空,雪雨淋湿了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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