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叶双鲤家住封县，是个三线小城市。
离渝城不远不近，走高速大概四个小时的车程。
小谢路上没怎么说话，叶双鲤也就保持沉默。
他坐在后排，从车窗往外看，黑洞洞的，只有路灯一盏一盏往后飞奔。
其实叶双鲤也就当时着急，一心想着回去。
但是现在冷静了下来，又觉得自己回不回去都没什么所谓。
毕竟钱到了，该交的交。
医生做完手术，不出意外就没事了。
叶双鲤这突然回去，他爸看到了指不定在气回icu。
得不偿失。
但是江老板都派人专门送他回来了，他要是半道上又反悔，那岂不是耍人玩。
要不就回家一次，远远看一眼得了。
-
到达封县已经是凌晨，叶双鲤谢过小谢司机并想为他安排住处，小谢笑着拒绝了在，还让叶双鲤忙自己的事不用管他。
虽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但是叶双鲤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他就等在父亲所在医院的急救楼下，半天都没敢上去。
早上七点多，手术告一段落。
姑姑给他打了电话，报了声平安。
叶父的身体在这一年内已经恢复的差不多，这次摔了一跤让医生们以为病情加重。
不过万幸的是两次意外并没有互相影响，手术后就直接脱离危险期了。
叶双鲤悬了一夜的心骤然落下，颓然地坐在了长廊下的石凳上。
掌心的冷汗贴着手机，在屏幕正面结成小小的一片水珠。
他用手指擦过，继而打开手机。
之前他怕打扰江野睡觉一直没敢发信息，现在他又怕江野已经在工作自己惹人烦。
对话框开了又关，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江野那边竟然主动给他打来了电话。
“怎么样？”江野问。
叶双鲤在裤子上蹭了一把手上的汗：“手术刚结束，挺成功的，我正想着给你发信息呢。”
“嗯，那就好。”江野的声音正常，应该是已经起床，“小谢明早回渝城，我等会把他的名片推给你，你要是想搭车就跟他联系。”
叶双鲤除了应下没有其他的话能说，江野像是替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跟个傻子似的跑了这一趟，其实什么用都没有。
片刻沉默后，话筒那边的声音放轻了不少：“吓着了？”
叶双鲤慢半拍地“嗯”了一声：“有…点儿。”
江野似乎笑了那么一下：“不是成功了吗？”
“是成功了，钱、钱到了嘛，”叶双鲤低着头，手指抠抠裤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着沉稳一些，“江老板，这次真的谢谢你，那么晚给你打电话，还让你、让你跟着跑了一趟。”
他把一段话说得磕磕绊绊，生涩又陈恳地表达谢意。
江野停了会儿没有说话，叶双鲤蜷起手指，也不乱抠了。
他等着对方出声，可是等了半天也没有动静。
叶双鲤拿下电话，奇怪地看上一眼。
也没挂。
下一秒，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声音。
“需要我过去吗？”
-
那肯定是不需要。
就算需要叶双鲤也不敢说需要。
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可是挂了电话叶双鲤却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江野能问出这个问题就很离谱，手术都结束了，他来干什么？！
有些事不能深想，想多了就容易让人开始做梦。
叶双鲤拍拍自己的脸，深深呼了口气。
要不还是别上去了。
就算上去了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妈妈。
那个柔柔弱弱的女人，连杀鸡都不敢看，可是这一年却承受了太多。
叶双鲤站起身，离开了医院。
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他给许扬打了个电话。
让对方帮忙请了一天的假，顺便报了个平安。
“这么着急？”许扬问，“你不在家留几天？”
“明早就回去了，”叶双鲤低头踢了颗石子，“月底还有比赛呢。”
挂了电话，他恰巧停在了一家网吧门口。
叶双鲤左右也没地方去，于是开了个会员，准备在里面浪费时间。
半小时就下载好了所需要的软件，然后他在网吧码起了代码。
叶双鲤的时间几乎都被兼职和学习占据，个人兴趣爱好实在欠缺。
他高中的时候也曾翘课出去玩游戏，可是现在完全就没了那种幼时的激情。
作为小组内唯一一个没有经验的大一新生，叶双鲤怕拖了队伍的后腿。
键轴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叶双鲤的手指飞动，编写解题步骤。
他想赢比赛，获得奖金。
配得上江野在他导师面前那句“英雄出少年”。
一想到江老板，叶双鲤突然停了下来。
他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一小时前的江野突然要问他那么一个问题。
需要他过来吗？
如果自己说“需要”怎么办？
江野就真的会过来吗？
看上去像是一个很可笑的假设，但是叶双鲤的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会的。
如果自己那时候说需要，江野就会坐四个小时的车来到封县。
或许对方看到自己一句话都不说，或许会问一句“钱还够吗”。
即便他根本没有来的必要，但是他也会来。
因为是他先问出口的，得到回答后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叶双鲤突然有些惆怅。
早知道他先说句需要好了，看看江老板的反应再说自己是开玩笑的。
可是他又一想，当时的自己吓得浑身都是冷汗，连说话都说不清楚了，哪还有闲心开玩笑。
所以江野才想着过来吗？
叶双鲤的食指点在键盘的空格键上。
按一下就发出清脆的“哒”的一声。
他想来陪我吗？
他在…担心我吗？
-
网费一小时五块。
叶双鲤不要脸，冲了二十，坐了一天。
白天老妈给他打电话，问他钱是哪来的。
叶双鲤一开始说自己攒的，没骗过去。
后来又把江野美化成一个和自己导师认识、并且欣赏他才华的大老板，这才打消了老妈绝大部分的疑虑。
但是老妈一再坚持要和那位大老板打电话，叶双鲤在网吧外面猫着腰，说行行行明天我就去市里找他。
总之可算是应付了过去。
晚上，他花二十开了个无烟雅座，坐在电竞椅上继续盘他的软件。
快十一点，叶双鲤写累了。
他把腿屈起来，膝盖磕在桌沿，躬身缩成一团。
点开微信，手指头就不由自主往江野的对话框上戳。
然后他看见了对方推给他的小谢司机的名片。
叶双鲤突然发现，自己他妈的都还没加人家！！！
匆忙发去了好友请求，好在小谢司机还没有睡，两人约好了时间地点，交流还算简单和谐。
跟着别人的车回去，那正好就去找江老板吧。
请他吃顿饭什么的，虽然对方可能不稀罕，但是好歹自己要当面表示一下谢意。
于是叶双鲤再一次戳进江老板的对话框，发过去了一条信息。
-江老板，您明天有时间吗？我能不能请您吃个饭。
他把敬词用到了极致，就连标点符号都带着小心翼翼。
几秒后，对方回复过来。
-有。
字数缩减了。
但是紧接着，又跟过来一条信息。
-明天就回来？
啊…叶双鲤数着字数。
历史新高，五个字。
-是的，已经和小谢司机师傅说好了。
叶双鲤觉得自己有礼貌极了。
-你没回家。
江老板料事如神。
-没。
-你现在在哪？
-封县。
-…
-哦，我在网吧凑合呢。
-玩游戏？
-写代码。
-…
江野开始用三个点崩他，叶双鲤已经习惯，并且自我感觉良好。
最起码江老板还理他，就说明自己还没讨人嫌。
-开个房间。
-【转账500】
叶双鲤眼睛一睁：哇…
他怎么好意思收呢。
-收。
-开完拍照给我看。
江老板今天的信息字数涨到了七个字，叶双鲤捧着手机，去网吧附近的宾馆开了个单人间。
也就一百二，他把剩下的三百八退了回去。
江野没收，也没理他。
痛快洗完澡已经是午夜了，叶双鲤躺进舒服的被窝里，戳戳快没电的手机，想起了刚认识江老板的时候，对方也是五百五百给他转账。
就连电话号码都是转账信息递过来的。
-拍照。
江野猝不及防来了条信息。
叶双鲤对着屋子“咔咔”拍了一通，一连发过去五六张。
-要自拍吗？
他很开心地皮了这么一下。
而且成功地看到了江野的备注从“江老板”变为“正在输入中…”，又变成“江老板”，又变成“正在输入中…”
叶双鲤重新往床上一倒，觉得自己可真让人无语。
-发。
叶双鲤从床上坐起来，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他以为江野会发三个点或者不理他，但是没想到对方纠结了大半天还真让他发照片。
没说要还是不要，可把你傲娇死了。
叶双鲤拍了几张都觉得不好看，屋里光线暗，把他的脸都衬得蜡黄蜡黄的。
于是他又下床去开灯，开完了拍又觉得大半夜房间这么亮堂是不是太刻意了。
正想着怎么办呢，一通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叶双鲤看见江老板的备注显示在屏幕正中，赶紧抓抓头发坐直身子。
按下接听键后，叶双鲤举起手机，尽量找一个不错的拍摄角度。
可是他发现，江野那边的摄像头竟然是暗的。
“你怎么不开摄像头？”叶双鲤问。
江野有理有据：“我只是在检查你有没有专款专用。”
叶双鲤大拇指直接就把前置摄像头给摁住了：“我不是给你拍了房卡吗？”
江野的声音悠悠：“万一假的呢？”
“我不至于吧？”叶双鲤带上痛苦面具，“在您心里我就这么嗜钱如命？”
“也差不多，”江野说，“不给我看，是不是心虚。”
“我心虚什么，”叶双鲤把摄像头转了个面向，用后置的拍给他看，“您满意了吗？”
一双笔直的腿在镜头中一闪而过，随后就是宾馆房间内的各种陈设。
江野正搁在键盘上的手指一顿，随后摸了摸鼻子，心里有些罪恶。
“就我一人开摄像头，心里不平衡，”叶双鲤小声嘀咕一句，“我挂啦！”
“有什么不平衡的？”江野明显不想就这么结束对话。
“那你也开一个呗。”叶双鲤窝进被子中，侧躺着看手机。
江野半天没吭声，叶双鲤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江总我睡了啊，明天还得早起——”
他的话还没说完，下一秒，手机是亮起图像。
镜头略微仰视，自下而上。
江野正坐在桌前办公，鼻梁上还卡了一副细边金框眼镜，这种猎奇的角度让对方本来就挺立的鼻梁越发优秀，眉头舒展，唇瓣浅淡。
他身上的衬衫还没换，纽扣扣到第一颗，领带是深蓝色，堪堪卡在了喉结的下方。
叶双鲤手指一抖，按住手机侧键“咔嚓”一下给截了屏。
江野没看叶双鲤，视线折向镜头外的一处。
由于背景光线明亮，叶双鲤推测对方还没下班。
那看的估摸着是电脑屏幕。
老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打工人。
打工人那就避免不了996。
“江总。”他心虚于自己刚才下意识的行为，说话都少了几分底气。
“平衡了吗？”江野看了眼镜头，随后把手机拿了起来。
这种高层精英似的斯文模样，叶双鲤也就在那顿饭上见过一次，而且从头到尾他俩都没有眼神交流没说过一句话。
可是现在，视频的拍摄角度和摇晃程度无时不刻都在宣布着两人的亲密。
毕竟不熟的人谁会用手机通视频。
“平衡了。”叶双鲤乖巧答道。
江野拿着手机，视频出现了一种无限放大下巴的极度死亡的角度：“那睡觉吧。”
“哎，”叶双鲤怕他挂电话，语速飞快地问道，“您还不睡啊？”
江野摘下眼镜，揉了揉眼，动作里也透出了些许疲惫：“忙完就睡了。”
“哦，那您快点忙完，”叶双鲤抿着唇，“我就不打扰了。”
江野轻笑一声：“挂了。”
“嗯嗯。”叶双鲤连连应道。
摄像头先关上，语音通话却仍在继续。
两人默许这种电话多存活了十几秒，最后以江野的一句“晚安”彻底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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