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

彼时离汉朝史上著名的巫蛊之祸，辗转已有十三年之久，百姓们似乎已渐渐淡忘这页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令人惊心动魄的历史。

        汉武帝晚年连连患病，传言宫中有蛊作祟，使得汉武帝久病不愈。过不多时，便在卫太子刘据宫中掘出刻着武帝生辰八字的桐偶。这突来乍现的桐偶，令刘据措手不及，他万万想不到这祸根竟会埋藏于自家宫院里。他知道武帝近年沉迷巫术，性格变得多疑，走投无路之下，匆匆发兵自保，当时长安无论官员还是百姓，均认为太子有谋逆之心。卫太子势单力孤，溃不成军，一时间长安死伤无数，血流漂杵。皇后卫子夫亦绝望自尽，卫太子一族及舍人均被诛连。

        汉武帝驾崩后，由么子刘弗陵登基。

        远离长安城的喧嚣繁荣，秦岭终南山的清幽，像一帖温和的药剂，能够疗愈、净化人心。

        秦岭终南山山麓有一座酒肆，专门招待路过的商队旅客，只要路过的人必饮一碗店内的招牌——陈年桂花酿，才能算得上到此一游。

        昔日门庭若市，今日门可罗雀，只有一支商队驻足小憩。

        商队首领是个方面大耳、略有福态的中年大叔，一双月牙眼流出一股精打细算的神采。他身边带着两名仆从、一名驭者、一名骖乘。驭者将辎车停妥，五人随即坐下来喝酒吃肉。

        饭才吃到一半，忽听”嘶”的一声，那马不知怎地竟发了狂，口里”嘶嘶呼呼”作响，屁股奋力地扭了几下，前蹄离地，甩开肩套朝酒肆暴冲而来。

        酒肆里商队五员、店伴两员、庖厨一员，见此情境，先是一呆，少顷，突然大梦初醒似的抛下手边活计，在一片惊声尖叫中拔腿就跑。

        那马儿见众人抱头鼠窜的样子，似乎更加兴奋了，将店里的生财器具踢得七零八落。最后猜想牠踢得乏了，瞥眼见到商队首领惊惶失措的模样，鼻孔呼呼喷气，健步如飞，朝他狂奔而去。

        那首领吓得魂飞魄散，嘴里大呼”救命”，脚下一刻也不敢闲着，大概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脚力竟会如此飞快。可再怎么卖力奔跑，怎跑得过奔驰如飞的健马！

        不消盏茶工夫，他脚下一个踉跄，摔了一个四脚朝天，内心只闪过一个念头：“吾命休已。”耳听马蹄渐近，当下闭目待死。

        电光石火间，不知从哪跃出一名青衣少年，就在马蹄即将飞踢首领的那一瞬，他飞身上了马背，双臂环住马颈，温声细语地在马儿耳边安抚：“小马儿，别怕，你最乖了，等一下哥哥给你胡萝卜吃。”

        说也奇怪，那马儿一看到少年，本来暴跳如雷，竟立即平静起来，似把少年误认为同伴，摇着马尾，撒欢地载着少年在草地上兜着圈子。

        少年笑道：“马儿乖乖，你转到我头都晕了。”伸手从竹笥里拿出一条新鲜胡萝卜。马儿见到美食，欣喜若狂，一张嘴就啃得精光。饱餐之后，马儿又蹭了蹭少年脸颊，嘴里发出”呼呼”声响，模样十分满足。

        首领死里逃生，惊魂未定，欲起身言谢，双足却抖得不听使唤，两名仆从连忙过来搀他起身。

        那少年见首领无恙，翻身下马，走到首领跟前，施了一礼，道：“先生可有受伤？晚辈家就在半山腰上，若不嫌弃，就请来歇宿一宿，明儿一早在启程赶路。”

        首领按着怦怦乱跳的心口，深吸一口气，抱拳一揖，”只是受了惊吓，并不碍事。多谢小兄弟救命之恩。不过老夫好奇的是，这匈奴马性烈，从来不近生人，为何却对你如此亲近？”

        少年微微一笑，”晚辈从小喝马乳长大，或许身上有马儿的气息，让牠误以为我是同伴。马儿兴许有些乏了，让牠休息片刻即可。先生没事，那么晚辈就先告辞了。”

        首领急道：“相逢即是有缘，若小兄弟不赶时辰，就请移驾酒肆，今日老夫做东。”

        “先生盛情难却，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请。”

        此时店家正愁眉苦脸地收拾着被马儿踢散的桌椅。首领递上一两黄金，对店伴道：“那畜生给贵店添了麻烦，老夫深感愧疚，这一锭黄金聊表歉意，还望笑纳。另外再送上店内的美酒佳肴，老夫要款待我的救命恩人。”

        店伴见这黄金闪闪发亮，只瞧得眼都直了，口水都快流了下来，掂了掂重量，心想只怕买下整间店都绰绰有余，向首领连声言谢，欢天喜地去了。

        首领回到席上，凝视着少年，见他生得眉清目秀，肤色白皙，一脸稚嫩，眉宇间流露出一股平易近人的气息，嘴角勾起的微笑，犹如冬日晨曦中的阳光，令人心中泛起融融暖意。

        他抱拳又是一谢，”多谢小兄弟救命之恩，老夫名叫易水寒，还没请教小兄弟尊姓大名？今年贵更？”

        那少年拱手还礼，”先生客气了，晚辈贱名不足挂齿，姓刘名宁便是。家母都唤晚辈为宁儿，先生若不嫌弃，请直接这么称呼晚辈便是。晚辈今年十三。先生姓易，大名水寒，莫非刚好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易水寒？”

        易水寒听他口齿清晰，谈吐有礼，早已深感喜欢，又听他吟”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不禁热血翻腾，忍不住握住他手，欣然道：“正是，老夫本姓易，原来不叫水寒。会给自己更名，只因老夫十分仰慕战国时期的名刺客荆轲。遥想荆轲在前往刺杀秦王途中，在易水边纵声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胸怀是何等悲壮？这般慷慨赴义的精神，真让老夫心向往之，索性就给自己改了名字，想不到兄弟你也知道这首『易水歌』，真是相见恨晚呢！”

        刘宁施施然道：“承蒙先生抬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家母从小教晚辈读书识字，在晚辈八岁的时候，家母就教晚辈这首《易水歌》。晚辈反复念了又念，写了又写，越发有感，不知不觉就深深记在脑海了。荆轲刺秦王的故事，晚辈小时候常缠着家母，要她念给我听，不管听多少回也不腻。”

        易水寒笑道：“原来如此，你我虽初次见面，却一见如故。你叫刘宁，宁是哪个宁呢？”

        刘宁道：“宁乃宁谧之宁，家母希望我一生安宁顺遂，故给晚辈起了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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