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闪闪发光者,未必皆黄金
陨星城或许并不是奥斯陆最富庶的城市,但绝对是最奢靡的城市。
因为这里贵族和平民的比例严重失衡,庞大的贵族群体使得他们看起来似乎并不那么“金贵”。他们中一部分是莱茵学院的学生,一部分因职务而选择在王都定居的爵爷,还有些纯粹是来度假和旅游……
除了数量稀少的王族之外,善于经商的奥斯陆家族运营着这里,他们是冒险者工会的拥有者和最大客户,任务书上需求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最后多半是要通过他们交到陨星城某位“大人”的手里。
在这里,有人愿意每天消耗一座小山似的矿晶来维持一朵心爱的玫瑰常开不败,在这里,月亮的乳汁不是什么珍贵的魔术原料,而是一种饮品,或者在揉披萨面饼的过程中滴上几滴来增加风味,在这里,随处可见容貌挑不出一丝瑕疵的年轻男女,三三两两斜靠在墙边,一边懒洋洋地晒太阳一边闲聊,偶尔和过路人目光一碰,或许就会扑过来挽住臂膀问要不要去做些快乐的事。安穆夏喜欢这些漂亮的面孔,也不排斥快乐的事,只是很遗憾她现在并没有太多时间在同一个地方逗留。所以她婉拒了环绕在她身侧的男男女女,没想到转头又猝不及防被另一双青筋迂曲的手拦住了去路。
“我这里有一些新鲜的好货,老爷要不要看看?”
安穆夏瞥了眼周围的商贩和顾客,看见他们态度自然,显然对这个人的存在非常熟悉,便停下脚步,抱着胳膊,将那人仔细打量了一番。
面前是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穿着古里古怪的黑袍。他没动作前存在感极低,像是人群里的一道影子,而当他有目的性地行动时,举止却拿捏得恰到好处,既够大胆能挑起她的兴趣,又礼仪周到不让她感到反感。
“有多新鲜?”
那人见她感兴趣,笑容更加热情起来,讨好道:“这玩意儿见不得光,还请老爷随我往里走两步。”
安穆夏依言跟着他走到巷子里一处避光地,才知道他为什么要穿这一身古怪的黑袍子。只见他把袍子掀开一半,那遮光的布料内侧,竟然整齐地缝了好几层网状内袋,每一只内袋里关了一只不到巴掌大的褐色□□。
黑袍人从最上层的某一个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只,递到安穆夏面前,目光诚恳殷切。
“老爷舔一舔。”
安穆夏:“……”
并不是很想,谢谢。
那□□乖乖巧巧趴在中年人手掌上,像是感觉到她的排斥,竟然颇为灵性地扭过头朝她蹦跶了一下,腮帮子一鼓,湿漉漉的黑眼珠子里透出委屈。
然而再怎么委屈,也改变不了它是一只癞□□的事实。
安穆夏满脑门黑线,那边黑袍人还在兢兢业业地给她介绍:“糖槭树蟾蜍,这是冒险者工会新发现的品种,背部腺体分泌出来的物质非常具有食用价值,数量极其稀少,只有王国最尊贵的大人才能享用。”
扯呢。安穆夏撇撇嘴,别以为我没看见你那一袍子都是。
她心里一动,忽然问道:“这玩意多少钱?”
黑袍人报了个数字。
安穆夏目光陡然幽深:“你认得我?但我应该没有见过你。”
“老爷,我是个商人。”黑袍人恭敬道,没有丝毫慌张和心虚。
“商人最重要的能力就是识别客户。”
安穆夏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她低头观察到小□□的背部果然覆盖着一层蜂蜜色的半透明黏稠状液体,凑近还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
“非要舔吗?”她决定最后再挣扎一下。“能不能给我换一个没被人舔过的?”
黑袍人一愣,连忙解释道:“老爷放心,这都是干净的,绝对没有被人舔过。”
他语气中是一个推销员对自家产品绝对的自信。
“因为所有试过它味道的,都会买下它。”
没过多久,人们瞧见刚才跟着“影贩子”走进巷子的贵族少女又走了出来,表情还是跟原先一样漫不经心,没任何端倪。她又随便挑了家店逛了起来,但人们知道她身上或许已经没有太多油水可捞。
交易已经结束了。在她离开之后,那本该是死胡同的暗巷里,也没有人再走出来。
安穆夏知道她的状态不对。
不是不好的那种不对,她的状态非常舒服,心情前所未有的平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朵上行走。想到这里,她干脆让道路变成了云朵。
如棉花般蓬松的絮状物在她脚底下膨胀蔓延,安穆夏眯了眯眼睛,满意地笑了。但是同时,她的头脑又前所未有的清醒。她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幻象,是随她爱好生成的作品,覆盖在了原本的物体上。虚假和真实的世界同时出现在她眼中,却互不干扰,秩序分明,好像凭空多出一个维度。而在那个维度里,她可以随心所欲。
她看见砖石建造的城市,觉得无趣,于是砖缝瓦隙开出一簇簇小花,她还是觉得无趣,于是那些小花开始叽叽喳喳互相聊天。安穆夏听了一耳朵,都是些东边下了彩虹雨西边麻雀啄了猫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
其中一朵花还转过头来跟她商量:“你都这样了,干脆把这些房子恢复成闪闪发光的样子吧。”
它描述得很详细,两片叶子也跟着比划:“不是那种ps高斯模糊的光晕效果,是那种藏在石头里的细碎的闪光。那是星星的碎片。”
安穆夏想了想,将整条街的砖块房子变成了类似曜石的材质。
“这是星星的碎片。”她说。
小花立在房檐上,往前探了探头,叹了口气,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其实比这好看多了。算了,反正你也不记得那颗星星了,在那个时候,所有的房子都是用星星的碎片搭的。”
安穆夏很好脾气地接受批评,虚心求教道:“为什么?”
“你连这个也不记得了?”
小花左右晃了晃,似乎非常吃惊的样子。
“当然是为了防你啊。”
它的最后一句话忽然脱离了之前天真可爱的嗓音,变得如机器般毫无感情。安穆夏潜意识里觉得这个时候她应该觉得惊悚,但是实际上,她没能产生任何负面情绪,只是觉得这嗓音有些熟悉,还没来得及细细回想,就看见长街尽头燃起赤色火光。
那火光飞快地向她推进,火光之后,似乎有无数凶兽发狂般吠叫。整个城市燃烧起来。她为这景色着迷,但能感觉到幻觉就快要消退了,只能痴痴盯住,舍不得眨眼。
火焰燃烧到她身上,从双腿往上攀绕直到吞没全身,在她的最后一根头发丝变成灰烬之后,一切恢复如常。
一只手从斜后方袭来,在意识做出判断之前,身体先做出了反应。
安穆夏一矮身闪过了那只手,迅速转身的同时后撤了一小段距离,她的右手本能地往左腰侧摸了一下,但那里空空如也,并没有悬挂任何东西。
在她松开右手的时候,原本握在掌心的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那是一颗随处可见的小石子,落下之后立刻和其他的小石子混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区分,只有手中还残留着依稀坚硬的触感。
被她闪过的那个人立刻收回了手,他的本意也只是想引起注意,所以面上没有任何被冒犯到的表情。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孩子,穿着相当朴素的马甲和长裤,衬衫泛黄但洗得很干净,腰间挂着一把毫无纹饰的剑,并不算长,适合他的身材。
“无意冒犯,大人,能否请您暂时留步,我的主人有话对您说。”
“你的主人是?”
“索德萨特·蓝顿,是莱茵学院的学生会主席。”
桑回头示意。安穆夏凝眸远望,看到街那边有一个圆滚滚的白色身影正一步三喘地向这个方向移动,见她抬头,还努力举起双臂示意。
“您走得太快了,主人怕追不上,所以派我来先跟您打个招呼。”桑解释道。
安穆夏点点头,收回了目光。
“你是他的仆人?你叫什么名字?”
“桑。”男孩抬起头看向安穆夏,一双棕色的眸子像某种温顺的牧羊犬。
“蓝顿家族是南郡公爵的封臣,我也是您的仆人,大人。”
安穆夏实在是适应不来他们这密不透风的封建社会风气,连连摆手。她目光瞥到桑的衣领,绣有金盏花的纹饰。
“你不是我的仆人。”她眨眨眼,笑容有一丝狡黠。
“你是我的同学。”
男孩闻言微微愣怔,原本故作老成的面孔也因为这一瞬的空白恢复了些原本的稚气。他之前并没有机会接触过格洛丽亚·萨瑟兰,只觉得这位似乎比传闻中看起来有亲和力得多。那么……刚才那件事即使被发现了也没关系吧。他暗忖道。
“那么,能不能问一问你刚才为什么要从那个抱着婴儿的女人手里拿走我的袖扣?”
在刚才短暂但奇妙的幻觉中,真实的世界也同样在向前迈进。
安穆夏刚才曾经路过一个街口,面容憔悴的瘦弱女人背靠断壁,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婴儿已经因为饥饿而奄奄一息,哭声微弱,连张嘴吮吸的力气都没有。
女人并不知道安穆夏已经遭遇了“影贩子”被榨光了全身上下的钱财,她只是看她衣着光鲜,又是个年轻的女孩,或许会愿意给路边的可怜女人一些施舍。
“大人,求求大人救救我的孩子。”女人双眼已经因哭泣而红肿不堪,她不敢靠近安穆夏,只能不断哀求,奢望言语能够打动贵族冰冷的心肠。
谁知安穆夏表情平淡,在她遍布污泥的裙子上扔下一块路边捡来的小石头。
女人眼里的希冀转变成震惊,随即是意识到自己被愚弄而恼怒得满脸通红。
这个可恨的、冷血无情的贵族居然还一本正经的来了句:“这是星星的碎片。”
女人被愤怒和绝望冲昏了头脑,居然一把攥住了安穆夏的袍角,不让她离开。察觉到女人的动作,安穆夏眼神中流露出好像特别真情实感的困惑。
“为什么?”她问。
女人又气又怕,只浑身颤抖,大颗清澈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顺着脸颊滚落。她不住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安穆夏失去了兴趣,从她手里把小石子拿回来,又从左边袖口上拽下一颗袖扣扔给她。
那是一颗纯金打造的袖扣,上面和桑一样,雕刻着代表莱茵学院的金盏花。
在陷入幻觉的那段时间里,安穆夏并未丧失对真实世界的感知,只是她的思维方式变得和平时有些不同。比如在她把小石子给乞讨的女人时,并不是出于羞辱她的目的,而是在她的认知中,这一粒小石子确实是有“价值”的物品。
格洛丽亚似乎并没有发现她进入了幻觉中的世界,只是纳闷地问道:“安,你原来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吗?”
而在幻觉当中,安穆夏对于周围环境的掌握好似也提升了一个巨大的台阶,所以她能够察觉到有人在她之后又拦住了那个女人,用几块金币换回了安穆夏的金盏花袖扣。
“我给了钱了。”桑涨红了脸,为自己辩解道。
“纯金的袖扣!你给她那样的东西,会害她送命的。”
“是我考虑不周。”安穆夏挠了挠头。她没办法解释刚才的异常,只好乖乖认错。
“害你破费了,你花了多少钱?可以等我回学院之后再卖给我。”
“不……不用了。”桑的脸更红了一些,声音立刻小了下去,吞吞吐吐道。“我可以以十倍的价格卖给我的主人。”
或者影贩子,桑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十倍价格都少算了。试想一下,在某些子嗣之间竞争激烈的家族中,某一位不太得势的少爷或小姐,在从莱茵学院回家之后,忽然拿出了一枚做工精致的纯金袖扣,再故意来几句暧昧不明的发言,声称自己与南郡继承人“建立了某种非比寻常的特殊关系”,掌中长辈是不是要重新考量一下各位继承人的优劣势?
“主席要我的袖扣做什么?”安穆夏有些吃惊。
桑低着头装哑巴,安穆夏还要问,那边气喘吁吁的主席终于赶到了他们面前。
“萨瑟兰同学,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
莱茵学院并没有设置明确的学年长度,这位主席明显就比格洛丽亚年长了好几岁。在陨星城如流水般的宴席滋养下,原本蓝顿家的胖小子变得日复一日更加体态浑圆,纯白的长袍绷在身上,像一张饱满的帆,鼓足勇气要前往远方。
“我逛街。”安穆夏言简意赅。
逛街?主席有些疑惑,不管是“逛”还是“街”和格洛丽亚结合在一起都有些怪怪的。主席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海,切入正题。
“今晚的毕业仪式萨瑟兰同学参加吗?还是有御林铁卫的巡逻任务要执行?”
巡逻?安穆夏琢磨着,听起来怪累人的,还是去参加毕业仪式好玩一点?
“我会去参加毕业仪式。”安穆夏对主席说。
“什么?”
索德萨特·蓝顿这下是真的因为惊讶到合不拢嘴,连在他出现之后一直低头在旁边做背景板的桑也忍不住飞快抬头看了一眼。
“好,好的,我现在就给您请柬。”主席飞快反应过来,从怀里摸出一张盖有火漆印的卡片递了过来。安穆夏接过之后,看到主席仍然站在她面前,双手搅在一起,局促地搓了搓。
他语速极快,像是一秒都不愿意耽搁。
“那么,或许我有幸能做您的舞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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