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chapter59
纪薇穿过夜色回到明亮的酒店, 乘同一部电梯来到同一条熟悉的走廊，回到自己房间门门前，这几个月来她临时的家。
一边刷卡推开门, 纪薇一边觉得自己可能会看到一个空了一半的房间门, 会看到墙角只剩自己的两只行李箱并肩靠着，而属于江烨的一切痕迹都会消失。
但他还在，浴室里传来水声，没有别人会在这个时间门，在她的房间门里淋浴。
纪薇看到江烨的手机搁在茶几上，在电水壶旁边，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三条来自她的未接电话。
她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轻松下来。
可能是近来一直跟他如影随形, 一旦联系不上, 她便以为他又一次跟以前一样不告而别了。
纪薇带上门，走进房间门, 以往都是她在家, 他从外面回来。
如今角色却颠倒过来，她拍完戏回来，发现他在她的酒店房间门里沐浴。
这种感觉倒不坏, 只可惜不会长久。
江烨从浴室里出来时, 看到纪薇独自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
他没有对她已回来感到惊讶，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回来啦？”
“嗯。”她说，看着他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边走过。
江烨把搁在床头的笔记本合上，随手拿起床边的一件衬衣背对她换上。
“下午出了什么事？”她看着他的背影，隐约感觉出了一点不对劲。
江烨没回头, “没什么，这几天不在，公司有一点管理上的问题。”
纪薇知道一点内情——最近他因为都留在她这边，所以公司管理权彻底交给了那个合伙人。
“所以你要回去处理下吗？”她问，语气虽失望，但已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江烨低头一颗颗系上衬衣纽扣，声音淡定而冷静，“不用，我在或者不在都一样，早晚照样会有分歧。”
她大致猜到发生的事情是什么，上辈子江烨跟那位合伙人在管理理念上便有分歧，随着《山海录》今日播出大火，江烨又不在，那位合伙人可能背着他独自做出了什么决定，或许木已成舟，没法补牢。
这事确实早晚都会发生，但她还是怀有负罪感地‘哦’了一声。
纪薇庆幸江烨没继续往下多说，不管是他习惯自己承担一切，还是体贴地给她留面子，都让她得以不必去想自己到底是否‘拖了他的后腿’。
“难怪你下午一直没回来。”她说完犹豫了下，还是问道，“……这事很棘手吗？”
江烨却转过身来看她一眼。
他没提事情到底严不严重，只对她挑眉微笑，“回来做什么，好看你演戏？”
纪薇知道他说的是她那时对着叶荇和助理假惺惺地装模作样，只为了跟他赌一口气。
他说得对，就算他处理完了公司的事回到拍摄现场，她大概也只会继续当着他的面变本加厉。
一瞬间门她觉得自己跟前世比还是没什么长进，只会跟着一时情绪任意妄为。
见纪薇一脸尴尬，江烨没再说什么，他跟往常一样靠坐在她床头，随手拿起一本书看。
房间门里沉默片刻，然后纪薇起身走到床边，江烨目光仍看着手中的书。她紧贴着他坐下，他便目不斜视地往床里侧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
这回纪薇没再合上他的书，她爬上床，心怀歉疚地把头靠在他肩上。
江烨任她靠着，却没说话。
片刻后，闷闷的声音从他颈侧传来，“我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
江烨侧头看她一眼。
纪薇过去也问过‘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生我的气’听着倒还算正常，但‘惹你不高兴’却像是对敏感又易被得罪的女孩说的。
江烨至今倒还没被谁‘惹到’过，但他也没纠正她的用词。
纪薇不是他旗下作者，她喜欢用什么措辞都是她自己的事。
就像是跟叶荇、跟助理、跟剧组里其他人相处时用什么态度待人，也都是她自己的事。
江烨温和地道，“没有。”他说着将书翻了一页，因为手臂动了，被她枕着的肩膀也微微动了下，幅度并不大，却令纪薇的下巴险些滑下去。
她感觉到了他身上微妙的冷淡和疏离，之前那种纵容的温柔不再。
于是纪薇讪讪地从他肩上离开，自己坐直了。
江烨像是没注意到般一脸沉静，甚至侧脸因看书时平和的神情，显得有几分温柔。
他看着的确没有一丝半点的不快，换了任何别人这时都会相信他没生气，但纪薇却太熟悉江烨，尤其最近朝夕相处，她对他的反应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敏锐直觉，甚至能察觉出极微妙的区别——
如果真的一点没事，他刚刚翻书时必然会因为顾忌她，而换另一只手去翻页，可他没有。
所以一定是出问题了。
纪薇厚着脸皮凑过去，声音轻快而讨好，“我错了，你别不高兴嘛。”
“我没不高兴，你起来。”他道，语气很淡，因为她把脑袋搁在他的书上，挡住了大部分书页。
纪薇听了却直摇头，厚颜无耻地把自己缩成一团使劲往他怀里钻，这下不仅是书被挡着，江烨被她挤得甚至只好不断往后靠，直到脊背紧紧贴在了身后的床头板上，她还在继续拱他。
江烨无奈地看了看天花板，“行了，我真没生气。”
只是有一点失望而已，还不至于闹腾成这般。
纪薇却仍然埋在他怀里，似乎打定主意只要他不撤去跟她之间门那种淡淡隔阂，她就这般强行拉近两人间门的物理距离，赖在他怀里一直不离开。
江烨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腿上耍赖的她，像看着一只收起利爪，装成小猫的野豹。
纪薇有一种特别天赋，能在恶劣冷酷跟甜蜜情人之间门转换自如，她可以翻脸无情地双手奉上一捧冰雪给你，渴望看你被她伤害，渴望看你流出血来，以平息她内心的某种不快。
但当她意识到她的任性后，却又能一脸可爱与讨好地靠近，再强迫你接受她真心歉意与一腔爱意……她这个人几乎就是一曲‘冰与火之歌’，江烨不含讽刺地想。
可你没法怪她，甚至没法硬着心不理她，因为她任性却不带恶意，因为她已拿出了最大限度的退让与顺从。
江烨知道纪薇并不在意是否得罪人，甚至不怕被人恶意评价，她内心不把这些当一回事，愿意改变也只不过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但这其实是她自己的事情，本不该为了别人而做。
若换作几年之前，江烨不会觉得这是什么问题，甚至可能会因此而感动。
一个桀骜不驯的灵魂过去向来以征服他人为乐，却唯独愿意安息在你手中，甚至她亲手把缰绳递上，是一种如罂粟般过于强烈的诱惑，世上很少有人能拒绝。
尤其他在那时认为能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自大地以为可以引导身边人同样走在正途上而不偏离。
所以江烨很能理解韩导为什么拍过这么多片，也一度有幸合作过视后影后，却唯独对纪薇这般青睐，甚至倾注了非同寻常的心血在她身上，比他当初请求这位导演所做的要多得多。
——因为她不像叶荇是个稳定配合的演员，叶荇优秀，是因为他自己优秀，而非与导演相契；
但纪薇不一样，她太骄傲，太不驯，平时甚至吝于展现半点好意，却会在信任的导演手中璀然绽放出比叶荇更为最耀眼的光，那几乎是不为观众，而是只为你敞开的一面，这能给任何自诩‘塑造者’、‘指引者’的创作者以最大灵感。
甚至，是快感。
江烨过去也确实曾指引过很多后辈，有时也有人会因对他仰慕而进步飞快，他们甚至会怀着某种待‘偶像’与‘导师’的虔敬，将一切成绩归功于他的某番指点与倾心相授。
若曾品尝过这种滋味，就会知道名利带来的快感跟这种成就他人带来的满足感相比，肤浅得不值一提。
但到如今，江烨却已不再自大地认为，自己能握得住任何人的命运。
每个人都会走错路，他也属芸芸众生之一，没什么不一样。
人为了好友、爱人、偶像、导师而努力做的事，都会在与那人关系破裂时同样破裂，甚至遭遇反噬。
金铃、宋蕴都是鲜血淋漓的例子，让他清楚知道没有谁能承担得起另外一个人的人生。
人与人之间门的关系太脆弱，命运则太厚重，把自己的缰绳交给任何人都是灾难一场，交给他也不例外。
就像纪薇，她会在跟他关系好时，无条件甚至无止境地向他敞开，任他塑造。
但若她稍有不快，或者他不再能吸引她时，她便会如今日一般翻脸撕破一切，之前为他强行做到的一切也会随之分崩离析，甚至会往另一个方向加速坠落。
这样只会让她自己置身于更糟糕、更脆弱的处境，伤人也伤己。
江烨不知纪薇对自己的迷恋从何而起，他自知不是什么魅力出众之人，甚至不擅与人交往，可能仅因她那异于常人的征服欲，以及此前很少向人敞开心扉？
但这**燃得起一时，却无法持续一世。
总有一天她会发现，他并不像她眼中那般强大冷静、坚不可摧，他亦只是一个凡人。
江烨沉默多久，纪薇便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多久，蹭得他越来越紧贴着身后床板，她太用力太执着，令人甚至有点疼痛。
他漫不经心地想，她这种不依不饶，埋在他怀里沉甸甸的感觉，以及她此刻热烘烘的体温，都不过仅是一时的燃烧与热度，终有一日会随着时间门而逝去沉寂。
因他知道自己是冷的，也握不住任何暖一点的东西。
一种无奈而柔软的感情浮上心头，令他只能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叹一声，“再往后我要被你挤进墙里了。”
纪薇这才停下，她有一种动物般锐利的直觉，能觉察到语气背后的微妙改变，他之前的疏离，此刻的沉郁。
于是片刻后，当江烨收回抚在她发间门的手时，纪薇却忽然真心实意地轻声道，“……对不起。”
江烨的眼皮轻颤了一下，却没什么别的反应，眼看她又要继续往他怀里拱，他终于伸手轻轻揪住了她的耳朵，“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
纪薇声音嗡嗡的，“……你知道的。”
江烨淡淡笑了下，“因为嫌我管得太宽了？”
“我没有！”她激动到一下子坐起来，大实话也跟着脱口而出，“……我之前只是想看你吃醋！”
他并不算太意外地看着她，轻轻挑眉问，“你的这种喜好是不是有点问题？”
纪薇干咳一声，被他一问也觉得自己委实变态，她随即别开脸转移话题道，“你下午有事走了之后，我其实没有再那样了。”她说完又补充道，“回来路上甚至还跟人打招呼了，他们让我请客，我也同意了。”
她一副小学生邀功领奖的模样凑近了看他，但江烨脸上却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一副‘你要怎么样都可以，那是你自己的事，我管不着’的神情。
纪薇十分泄气，门外却突然传来敲门声。
“去开门，有人找你。”江烨做出一副准备从她身边抽身的模样。
她这边问题正解决到一半呢，哪里有心思理会别人。
“绝对不是找我的，肯定又是来跟你请教的。”纪薇趴在他身上动也不动，语气阴沉，“……他们可真够烦的。”
江烨这回却没纠正她的态度问题，他语气十分平静道，“嗯，你可以用之前那种方式打发他们。”
她惊讶地抬头看他一眼。
江烨也看着她，他甚至对她微微一笑，然后继续拿起了刚刚那本书看起来，似乎她想怎么做都与他无关，如果她乐意，把外面那些人都轰到大街上去，他也不会再干涉分毫。
纪薇突然一脸严肃地直起身，从床上爬起来便去给他们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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