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写帐减寿
趴在祖祠正堂的窗户,我才知道村民们为什么说他们的老祖宗显灵了。
祖祠的正堂里供着百草村最早的老祖宗的神位和神像,神像是泥塑的,每过三年就会塑一次金身,约莫能有一丈高。
不要说百草村的祖祠,大河两岸各地都有龙王庙土地庙之类的所在,庙里也都有神像,这种地方我也不是没去过,人们拜神,其实拜的就是泥胎。
然而,百草村祖祠里的这尊丈许高的神像,竟然在说话,而且说的清清楚楚。
“你叫许富贵,对不对?”神像的声音传了出来,听上去是个老头的声音,温和中又带着几分威严。
“老祖宗!老祖宗!我是叫许富贵……”跪在神像跟前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村民,河滩上的乡民多迷信,如今这么多人亲耳听见神像说话,都惊喜交集,觉得是老祖显圣了,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许富贵,你今年三十二岁了,为我们许家在各处购买药材,心眼儿是好的,只是品行略有不端。”神像的声音继续悠悠的传出,每一个字都能送到所有人的耳朵里:“你在外地购买药材的时候,虚报价格,吞没村子里的钱,还逛过青楼,是不是?”
“这个……”这个叫许富贵的人满头大汗,吭吭哧哧说不出话,看他的样子,就知道神像肯定说对了。
“中饱私囊,不守家规,本该重罚,念着你也是我许家的子孙后代,从轻发落吧。”神像的声音在祖祠正堂里回荡,依然那么清晰:“减你半年的寿命,你服吗。”
“服!服!”许富贵一听,老祖宗只是减他半年的寿命,当时就连声答应:“老祖宗的训导,我牢记在心,甘心受罚,甘心受罚……”
“既然甘心,那就入账吧。”
神像的声音到这儿的时候,摆在正中的一张供桌唰唰一响。供桌上面铺着一叠黄表纸,有一支沾着朱砂的毛笔,在纸上来回的划动。转眼间,一串字也不字,符箓也不是符箓的纹络就在黄表纸上划了出来。
这叫做“写帐”,据说是专门记录功德过失的东西。许富贵看见那支朱砂笔停下来了,哆哆嗦嗦的爬到供桌前,用另一只沾了墨的笔,在这串纹络后面写了自己的名字。
“以后要好好做人。”神像看到许富贵签了名字,声音就平和了:“下一个。”
许富贵又磕了三个头,恭恭敬敬的退到了正堂外面,他们老祖宗说的话,跪在外头的人也能听见,许富贵的老婆听到丈夫逛过青楼,当时就不依了,起身就要追打,旁边的人赶紧拦了下来。
又进正堂的,是一个十几岁的丫头。女孩子胆子小,跪在地上就不敢抬头。
“你叫许凤枝,是不是。”
“老……老祖宗……我是叫……许凤枝……”
“你这个孩子,心地很善,没有做过错事,应受奖赏,赏你纯银一锭。”
哐当……
这个丫头的面前,凭空就落下了一锭银子。银子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东西了,通体发黑,不过一看就是纯银。
丫头捧起银锭,千恩万谢的走了。接着,外面跪着的人又进来一个。
外面的人一个一个的进来,又一个一个的出去,神像仿佛真的明察秋毫,每个人犯的过错,做的好事,都说的有鼻子有眼儿,总归来说,还是犯错的人多,每个人都被罚减寿若干,不过减的寿不长,少的一两个月,多的三四个月。
当我看到这里,心念一动,我开始怀疑,这尊神像,不是许家的老祖宗的神位。
不管烧香拜佛,还是斋戒祭祖,这本是人心虔诚的好事。但是乡野小民孤陋寡闻,家里供着佛像或者祖宗的牌位,如果方法不当,神像就是空的,时间一长,会有别的东西附在神像上面受香火。
我就没见过做长辈的会去折小辈的寿,哪怕就是三两个月的寿命,与情与理都说不过去。
而且,神像说的减寿,估摸不会是一句空话。
这世上,本来是没有神的,只是因为众多的信徒相信有神明,长年累月的供奉膜拜,神才会出现。神明的力量,并非它自己的力量,而来自信徒的念力,信奉的人越多,越虔诚,念力就会越浓重,神明的力量才越强大。
这些许家的人,打心眼里相信自家的祖宗显灵了,对祖宗的责罚心悦诚服。他们在黄表纸写的帐上签了名儿,都觉得自己的寿命被老祖宗罚去了三两个月,那么,这三两个月的寿命,就真的从他们的命元中减去了。
毫无疑问,众人被减去的寿命,都归了这个“老祖宗”。虽然每个人减去的寿命不多,但全村一百多人,大半都受了罚,那么这些阳寿加在一起,也足足有十几年之多。
足足有两个多时辰,村子里的人全部到神像这里领了赏,也受了罚。看到神像没再说话,一群人才恭恭敬敬的关了正堂的大门,依次退出祖祠。
正堂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两只胳膊粗的蜡烛在燃烧。我知道这神像不怎么对劲儿,不过不愿意招惹多余的麻烦,就打算悄悄的翻出祖祠,然后到村民那边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药材。
噔噔……
这个时候,供桌后面的神像突然左右晃了晃,随即,我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
这股药香,和百草村四周飘荡的那种药材的气息还不一样。这缕药香就如同一大堆陈年老药被熬了许久,药性全部融入了药汤中,老药材的药力大,但气味都被时间磨去了,闻起来反而不如新药那样味儿重,但药香醇厚持久,一闻就知道,不是寻常的药。
我本来就是为了找药保命的,一闻到这股药味,精神顿时一振,整个人好像也神清气爽起来。
噔噔……
神像左右又晃了几下,突然间噌的一下转过身,丈许高的神像顿时就脸朝着后窗。虽然是泥塑的泥胎,但这么被它盯着,让我很不自在,觉得危机陡生。
情急之下,也来不及考虑太多,我腾出一只手,抽下腰间缠绕的打鬼鞭,啪的就朝神像甩了过去。虽然这条打鬼鞭在我手里还用的不太纯熟,但这毕竟是七门的祖传之物,一鞭子抽在神像身上,力道十足。
嘭……
打鬼鞭抽到神像的同一时间,有一团黑影一下子从神像中蹦脱出来,嘭的一声,落在了供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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