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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馋虫


这座园子是送给她了,可是,该怎么走过来呢?

        铃铛对自己的方向感全然不自信,要不也不会每次都让裴照带她出来玩了。

        当年给李承鄞带路,把人带迷路的事情,她还记忆犹新呢。

        她颇有些忐忑不安,问道:“这里的路,好找吗?”

        “这个好办!”李承鄞笑吟吟地带她出了园子,“米罗酒肆出来,向右拐,沿着巷子走到底,有一家卖炒货的,买包五文钱的栗子,边走边吃,刚好吃完,再走几步,有家卖馄饨的挑子,汤汁味道不错,吃一小份馄饨,向右手边走,刚好有家卖糖葫芦的,再往前走有个包子铺,走过包子铺左拐,有家卖豆花和烤豆腐的,花十文钱买一份椒盐烤豆腐,边走边吃,吃完也就到了。”

        不光如此,从宫里出来直接过来的话,一路上有点心铺,糖人摊子,烤肉摊子和果汁铺子,而从这里出城呢,最近的一条路上分别有烤面筋摊子,烧鸡腿铺子,卤肉铺子,羊汤铺子,胡饼铺子和面馆。以铃铛的性格,她什么都能记不住,唯独不可能记不住吃的。

        果然一听到着琳琅满目的小吃,铃铛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她也不顾自己刚刚绕着如园走了一大圈,拉着李承鄞,嚷嚷着要把这些摊子吃过一遍。

        不对,为了太子妃的面子着想,应该说是,趁太子殿下还在的时候,把这附近的路都摸清楚。

        当然作为辛苦认路的奖励,在路上多少吃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这个决定正中李承鄞的下怀。郎神医早就说过,让她不要整天窝在床上一动不动,但是铃铛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比起运动,铃铛更喜欢在床上补觉。永娘也心疼她稍微一动就气短,因此变着法子替她打掩护,也不催她一定要动,这事让李承鄞很头疼。

        懒的人一般都馋。他思来想去,觉得也只有吃着一条路,能让这家伙动动那金贵的腿了。

        不过对此,郎神医有不同的看法。

        铃铛的身体状态毕竟比不上正常人。肺部受伤之后,她经常要面对稍微一动就喘不过气的情况。孱弱的肺部功能,让她的身体经常处于一种极度疲劳的状态。因此不得不大量的睡眠来恢复精力。但是,本来她的胃口就不是很好,常年疲懒怕动,又更是雪上加霜,根本就吃不了几口。如此循环往复,越来越没力气动,也就越来越懒,越来越不愿意动;又因为常年吃不好,身体缺营养,所以也就越来越馋。

        因此,想让她改掉这个坏习惯,还是得从调理身体入手。

        如今看来用好吃的引诱她这件事确实有效。

        他们在离宅子最近的那家豆腐摊上买了一把豆腐干,各种口味的都有。铃铛就像个小馋猫一样,一种口味咬一块,每次都是只咬指甲盖那么大一丁点,咬在口中细细地嚼。

        李承鄞就多看了她一眼:“怎么,不喜欢?”

        “不是!”铃铛连忙摆手,“很香,很好吃,但是……”

        后面是什么话,她没有说,只是又咬了一块豆腐干,眼神有点闪烁。

        李承鄞看着她,缓缓地呼了一口气。

        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貌似不经意地给铃铛指路。路的尽头有一家卖山楂的,用糖霜滚了,白生生的,看起来很诱人。

        铃铛立刻被吸引住了,双眼亮晶晶的看向他,满脸都写着想吃。

        李承鄞笑眯眯地逗她:“想吃的话,就亲我一口。”

        铃铛闻言立刻翻了个白眼。

        “李承鄞,你是缺人关怀吗?”她抱着手里的豆腐干,一板一眼地问,“为什么你让我求你,每次都是让我亲你一下呀。”

        李承鄞一时语塞。

        这个家伙……你说是因为什么?

        他的耳朵不由得有些发红,脸颊也忍不住发烫。就在这时,他却一低头,看到铃铛正满脸促狭地看着他,见他望过来,乐得“咯咯”直笑。

        好啊,居然拿他消遣?

        李承鄞佯装大怒,伸手去挠铃铛的痒痒,铃铛笑着跳开,抱着豆腐干冲他眨眼睛。一不小心动作幅度大了点,一块儿豆腐干儿从她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旁边突然冲出来一只大黄狗,叼着那块豆腐干,急急地窜远了。

        铃铛一下子愣住,视线跟着那只大狗看过去,看它狼吞虎咽地咽下那块豆腐干。豆腐干的碎渣从大狗的口中掉落,铃铛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腿也迈出去半步。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她手中又有一串豆腐干掉了下来。这种场合下,她的手远比脑子反应的更快。铃铛下意识就弯了腰,捡起那串沾了灰的豆腐,也不管它干不干净,就要往嘴里塞。

        李承鄞时刻注意着她,见状,连忙劈手夺下那串豆腐干:“你怎么连这个都想吃!”

        是啊,她为什么连这个都想吃呢?

        不仅仅是掉在地上的豆腐干,其实她连已经倒在泔水桶里的食物,都忍不住想捡起来吃掉。

        这几年里永娘盯着她,一直盯的死死的。所以她也没有机会来表示自己这么馋。可是食物够吃,她就真的不馋了吗?

        怎么可能呢?她馋得发疯,她想让自己的身边环满食物,只要手一伸,随时都能够得到,想吃什么吃什么。可是看着琳琅满目的美食,她也觉得羞愧,这真的是她配吃的东西吗?

        有些东西好好的,只是因为凉了,就要被扔掉,被倒掉,她看着那些东西都觉得难受,像心里有万只蚂蚁在咬。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扔掉呢?这么好的东西应该留下来好好吃掉才行啊。

        铃铛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这种馋死鬼托生的德行,放在普通百姓家里,也是很没教养的行为。

        她一直心翼翼地克制着,生怕李承鄞知道之后,觉得她丢人。她低着头,脸上看不清表情。良久,她才终于糊了一口气。

        “是啊,我连这种东西都想吃。至少这是热的,至少这个加了调料,至少这个闻起来香的不得了。至少……”

        “至少它不像笼子一样,啃到嘴里满是木渣。”

        铃铛的声音慢慢低沉了下去,她说:“在舅舅家的那些年,我很久都吃不上饱饭,因为吃的就那么一点,要紧着舅舅和舅母吃。他们要做活去,吃不饱了,人家就不要,我们就更没得东西吃。”

        可是那些年,她怎么会不饿呢?

        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怎么可能不知道饿呢?

        十一岁那次——就是她第一次杀人,第一次差点被男人侮辱那次,她之所以跑到河边去,一来是为了解手,二来也是想去河边看看,要是有鱼虾就摸点回去,没有鱼虾,那地方也好挖蚯蚓和草根,可以直接就着河水洗干净。

        “李承鄞……”

        “你说我粗鄙,说我野蛮之地来的,说我没见识,说我什么世面都没见过……这些话,我一句也没法……”

        “我知道,你娶我做妻子,是委屈了你了。你身边那些姑娘,又是琴棋书画的,又是吟诗作赋的,什么都会。就比如那个赵瑟瑟,我见过她绣的东西,绣的那么好看,好像真的一样。我就是个粗鄙的野丫头,我连针线都不会拿……”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知道我让你变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所以事成之后,你可以随便找个什么理由,说我死了也行,说休妻也行。你可以重新娶一个温柔又贤惠,又有才华跟漂亮女子,豊朝有的是漂亮的姑娘愿意做这个太子妃。我只要如园住着就行了,这个园子你会给我对吧?”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不想再在这里,继续丢人现眼。我天天看着她们送上来的东西,我真的馋的要命,但是又不能多吃,我怕别人提起来,说堂堂太子妃,说你李承鄞的妻子,好像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想吃一样。在这整个皇室我都是笑柄,你知道吗?”

        “可是我真的很想吃,哪怕我吃饱了,我也很想吃。我在家的时候都没有放开肚皮吃够过,来了上京就更不可能了。”

        “太奶奶总让永娘提醒我,因为,因为……我没有一点任性的资格,你知道吗李承鄞,我没有一点……”

        “我连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的资格都没有……”

        午后的阳光扑在她背上,铃铛低着头,小脸笼罩在阴影中。她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一滴眼泪坠落下来,又迅速洇在青石地砖上,碎成几瓣。

        李承鄞默不作声地听着,叹了口气。

        他伸出双手,穿过铃铛的腋下,把她抱起来,放在一旁巷口的石墩上,然后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取出手帕为她擦眼泪。

        泪眼朦胧中,铃铛听到他问:“永娘说你天天发呆,就是在想这些事情?”

        铃铛吸了吸鼻子,小声地说:“也不是天天。”

        怪不得。

        算上今天,铃铛已经虚岁十七岁了。

        这个年纪,就算长身体,人消瘦一点也是很正常的。但是他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让膳房变着花样给她做东西吃,日日汤药进补着,铃铛不仅没长胖出几两肉,却仍然日渐消瘦,李承鄞确实一直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忽视了什么。

        这么重的心事,可不就得吃不好睡不好吗?

        他细心地给铃铛擦完眼泪,又擦鼻涕,收拾妥当,才抬起她的脸,认真和她解释:“我说的那些话,并不是想骂你,而是做戏给别人看。你若是不喜欢,以后这些话我就再不说了。”

        顿了顿,他又道:“古人云,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你是我豊朝唯一的太子妃,将来也会是我豊朝的皇后。这句话,你记住了吗?”

        铃铛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

        李承鄞用指腹擦掉她眼角的泪花,仔细想了想,道:“你在这里等着我。”

        说罢,他转身跑了出去,又跑回那个豆腐摊,买了满满的一大把豆腐干回来。这东西刚出锅,还冒着热气,和李承鄞身上的汗气相呼应,都看起来热腾腾,暖呼呼的。

        李承鄞把豆腐干递给她,露出微笑:“吃吧。”

        吃吐了也没关系,吃撑了也没关系。在如园都不能如愿,那日后那么久的日子,她怎么可能叫他如愿以偿呢?

        铃铛望着他,好久,才拿了一串。

        李承鄞神色活泛地笑了起来:“别吃太饱,后面还有糖炒栗子、有馄饨、有胡饼和肉串,你还想不想吃?”

        铃铛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手中的豆腐,慢慢点了点头:“我……想!”

        李承鄞大笑起来,把她放在地上,拉住她的手,带她一家家吃过去。或许是那句“后面还有”起了作用,铃铛这次节制了很多,没有像她说的那样胡吃海塞。但是多出的东西又不能扔掉,不然铃铛会忍不住想去捡来吃。于是这些东西全都进了他的肚子里。待吃完一圈回如园,李承鄞已经撑得快吐了。

        最后一摊,是馄饨挑子。

        今天已经走了太多路,铃铛早就扛不住了,一路上连连打哈欠,要不是最后还有一家没吃上,她真的馋的难受,现在只怕已经睡着了。

        饶是如此,铃铛仍然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馄饨端了上来。

        李承鄞拿出一双筷子擦干净,递给铃铛。铃铛接过筷子,手刚举起来,脑袋再就忍不住,差点一头扎进碗里。

        她已经累得,彻底睡熟了。

        李承鄞一惊,立马伸手撑住她的头。这家伙睡得倒是香,怎么都叫不醒。李承鄞一路把她抱回了园子,替她洗了个澡,换好睡衣,她都沉沉睡着,一点也没被吵醒的意思。

        最后,李承鄞躺在她身旁,有点怔愣。

        在他的设想里,晚上不是这么安排的!

        他们是夫妻,这是他们婚后第一次同床共枕!

        李承鄞叹了口气,伸手把铃铛搂在怀里,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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