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旁谏

在书房内王上那一番有意无意的话都在提醒着我，我们夫妻俩目前的处境有多么危险。身为大秦的王后，我必须要帮着王上解决这件事情，至少不能拖后腿。

        这件事情的关键在于对面嚣张的人类要挑衅我家王上。

        如果我只是单纯的历史旁观者，那么此刻我会直接让王上答应这无理的要求，毕竟“欲使其灭亡，必先放任其猖狂”。

        可是我不能，他是我从前遥想历史时就心心念念的时代，他是我辗转反侧遗憾此生不得见的气韵风采，我实在是不想见到王上因为无可奈何而在这件事情上妥协让步。母亲本是王上出生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他从小到大依靠的人，可是却屡屡抛弃他，联合外人对付他。

        赵姬的事情大概是他存在于心中一辈子的阴影。所以，他不愿相信任何女子，秦王朝也不会再有皇后。

        王上的心里已经很苦了。

        回自己宫后，我披着佳期拿来的衣裳在窗边坐了整夜。

        他宿在书房里，不会再来看我。今夜秦宫的月色明朗，高高地悬在天边。

        但霜华冰凉深重，思絮沾满裙裾，眼看着天渐渐转冷了。破晓时分我终于站了起来，唤佳期为我梳妆打扮。

        却不曾触摸那面桌上立着的铜镜。

        端着食盒进去的时候，王上正披衣伏在案上小憩。烛台上点了彻夜的灯火还星星末末地散发着光芒，依旧还是整齐地处理过的奏章，包括那封被扔到地上的不怀好意的上书，王上自己还是把它捡了起来放在了最上面。

        我小心翼翼地上前，挑灭跳动的烛火，又轻手轻脚地给王上盖好衣角。正要抽身而去，王上醒了过来。

        “王后来了。”他眼里一开始还有些微通宵后闭眼养精蓄锐的舒适闲逸，随后目光在触及到那缕我进来时带入的热烈阳光时恢复了平日的威严冷淡，仿佛不会因为任何缘故而变化，仿佛只凭借一个眼神足以让人安心。

        “是，我听说王上昨夜直接宿在朝乾殿，彻夜灯火通明，故而来看看王上。”我低眉顺目，存在感要多低就有多低。

        从王上的冠中垂下来一缕碎发，他抬手示意我为他束发：“王后的话为何不说得再漂亮一些，这样孤听着也会舒适。”

        那也得你相信吧？

        手中动作一顿，不经意间一绺发丝又垂落到鬓边，我故作平静地重新梳顺：“原来王上这般爱听客套话？那我现在说给王上听，妾身担忧夫君的身体，所以方破晓便急匆匆地赶来了。”

        他一把扣住我的手，制住动作，从镜中观察我此刻神情。

        我看的很真切，慌乱，心虚，还有不忍。

        而他此刻从容，洞察一切。

        “王后这话说的不对吧？”王上转过身来，双眼微眯，“王后，你在说谎。”

        没有！

        “我……”

        一度失语，我不知道该捏个什么慌来掩饰我的来意。

        王上将我扯到他面前，却放缓了语气：“王后自己看看，眼下乌黑会是昨夜安寝的样子？”他抚摸着我的发，孩子气般控诉着我的罪状，“不对，你说谎，王后昨夜不曾睡过吧？毕竟你没有沾上丁点寝殿中清瑶香的味道。”

        清瑶香正是我穿越回两千年前后采集花木所制的香，这个时代制香不易，不过楚国原先最不缺的就是香草。名字来源于水的别称，取的是岸芷汀兰之意。香气若有若无，带着一股空山新雨后的舒适清爽，适合闭目安神。我也将这种香带来了秦国，新婚之夜点过后，王上看起来十分喜欢。

        我惊讶于他这超常发挥的嗅觉：“我前夜没点多少呀，味道这么淡，王上是怎么记住的？”

        他刚刚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王上却是答非所问，此刻的我被他半拥在怀里，衣袖挽起，看起来就是十足十的被夫君调戏的小媳妇。他好像很喜欢从镜中欣赏此时情形，唇边若有若无地似铜镜水波扬起了一抹笑：“孤希望新婚夜里答应的话，王后不要翻过身就不认账了。不要有事瞒着孤？”

        我感受到笑意从眉眼间溢出来：“王上果然明察秋毫，我就是因为王上在通宵，我一个人睡不着，王上信吗？”

        明显不相信吧？

        还好不信，因为这种事情睡不着还来告诉他，这不是添乱吗王上还不得把我直接丢出咸阳，楚昭啊，有点事业心吧！

        可是王上为什么一脸笑意地看着我，他还伸手捏了我的脸？

        王上一脸笑意：“孤不信。”

        不过王后说的这种从没听过的话他居然会产生一种奇特的感觉？

        我暗中窥视着他的神情，见此刻王上看起来心情变得不错：“其实我昨天晚上不睡觉，是因为昨天白天给王上准备汤羹的时候想到了一个问题。王上有没有兴趣听？”

        他兴致盎然：“王后说便是。”

        不敢看他，只是按照思考好的说辞继续进行着：“各种低温的食材按照次序和特定的方式处理后，经过千烹万煮方成这盏汤羹。而这一汪池水初始的时候很平静，其内暗流涌动，唯有火候积蓄到一定的时候才会翻腾。”

        “王上想不想也学着做一下？”

        我终究还是把这伤害他的话说出来了。可说完之后，我才突然发现自己最后这临时脱口而出的话语实属多余。“君子远庖厨”这是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没有人会对自己的丈夫说这种话的。

        迎接我的果然是长久的死寂。

        这我早在决意说出这番话时便已经预料到，或许我们两人，从来就不会将对方放在第一位，他有他的秦国，而我，作为一个未来的灵魂，所仰慕的不过是那个以他为首的大秦帝国折射出来的影子。

        阴影中一滴冰冷的泪还未落下，却是他的手指触上我的脸颊。

        王上已经收起笑容。

        “王后，这话是谁教你说的？”王上一句话直接挑明，绝了我敷衍过去的念头。

        再睁眼，便都已烟消云散，一派清明。

        “是我自己要和王上说的。”

        他审视我半晌，叹了口气：“孤不希望王后瞒着任何事情，”松开我，“罢了，孤要一个人待会，王后先回去吧。”

        这就是要撇下我自己一个人思考了。

        没有下次见面的承诺，不知道这一别再见又是几日之后。我缓缓行礼退下，悄然回身时，他还在原地看着我。

        终是没有出声叫住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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