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披衣

揭过纱景，抬眼对上的是一张与画像中一般无异的面容。

        只是画师再传神，终究赶不上本人的顾盼翩跹。

        和一开始给他的印象很不一样。

        按照探子的说法来看，他这位未婚妻、如今明媒正娶的正妻、秦国王后的童年也过得不甚如意。

        她的祖父、父亲一直是楚国王室的边缘人物，当然也因不受待见而得以平安度日。可身为旁支的侥幸并没有同时眷顾到家族的女子身上，出身反而令楚国当权者们更加肆无忌惮地将她们随意赠予。

        就像芈淑庭的姑母，被家族送入燕国的宫廷，从此再无音讯。

        造化弄人，这一辈嫡系没有合适的人选来维系持续了几代的秦楚姻亲关系。于是芈淑庭的命运从原本卑微的媵妾直接变为了秦王的未婚妻。

        但这不意味着一切笃定的时来运转。

        福祸相依，芈淑庭幼时就被宫人从亲生父母身边带走养于深宫之中。她被按照最完美的贵族女子培养，言行举止代表着楚国，性情爱好都要为了取悦夫君而不断雕琢。

        在旁人看来，这位过继的楚国公主金尊玉贵，挑不出一点毛病，未来也注定不凡，自是无一事不顺心。

        可是她原本拥有一个虽不是尊贵无匹但和睦的家庭。

        她的父亲母亲可能不是最强大，但尽全力爱护她、期冀她、保护她。哪怕养于深宫不被允许相见，其父母也会想方设法嘱托照顾。

        这些都因为婚约和身份硬生生失去了。

        她最初所拥有的，也是他童年最渴望的。

        多少个在赵国的日日夜夜，他看着烛火灯芯燃尽，何尝没有想象过父亲母亲还有他，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见过苍生疾苦与民间生活的琐碎不易，他越来越理解大秦先祖世世代代的伟大抱负。

        他认定后来有很多东西都要比童年心头那个单纯稚嫩的心愿更重要。

        只能是大秦，只能是一统天下。

        所以看到芈淑庭画像的时候，他所想也同礼官口中称赞的那般无二。

        娶妻来说，并无不妥。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婚期约定前，他又一次见到了未婚妻的画像。这次他意外发现，同先前相比大有不同。

        芈淑庭变了。

        也就在那瞬间短暂闪过这个念头，随后又平淡下来。

        这些和他并无多大干系。

        作为大秦的君主，要做的只是权衡利弊。

        其实他未曾想过想过未来自己的妻子该是何等模样风姿。

        因为压根不动此念。

        楚国公主如何都不重要，他考虑的从来是让秦国更加强大。

        直到，他掀开纱景见到她的这一刻。

        她的一双眼含着天上明星灼灼，面容在烛火暖暖映衬下明艳动人，正毫无顾忌地望着他。

        似不是初见。

        画像上浅笑的女子真容，终于有了真真切切的演绎。

        不知为何，先前探子口中漫不经心听来的旁人的故事如今鲜活地似长线般展开在脑海中。

        那并非故事，而是属于眼前人的人生。

        王上并不会因为引发了共鸣、激起自己不愉悦的经历而见之恼怒，连累无辜之人。

        相反，他向来正视自己的过去，哪怕痛苦不堪。

        过往种种令他越发强大。

        确实，他会因为赵姬的事情对爱情亲情疏远淡漠。可在他看来，芈淑庭这个无辜的楚国公主值得同情。

        然也只是值得但没必要罢了。

        既不会付出感情，计划成为不相干之人，那馈赠适当的宽容也无妨。

        他尽可能给予她身为秦国王后的尊严，不至于让自己的孩子再度遭受一回孤单寒冷的童年。

        所以那晚，当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袍，他也回复了那句：“相居相伴，相知相携”。

        她坦白真相的这夜，一轮弦月无声地刻在天边云端。

        无由地牵起了满心的思绪。

        他行事向来端严，对局势的发展判断极为准确。

        可从未料到会生出这样的变数。

        结为夫妻时，他告诉她自己的名后，听她口中说出的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一开始她说芈昭，自己并没有多想，觉得不过是女子的小字，亦或是楚国施舍给女子父母的可怜恩荣。

        觉出端倪之后，他也不可能径直奔向最为离谱的猜测，仅仅认为是楚国玩的一点儿替嫁的小把戏。

        这又和他有什么干系呢？

        ……有的。

        相处的时日增多，他已然发觉自己这位妻子甚是有趣。

        她知道很多陌生的故事，会不厌其烦地给他亲手制作吃食，不经意间于他面前露出小女儿的神态。

        更重要的是，从一开始她就极为清楚分寸，该说的不该做的绝不犯错。

        这一点倒是和之前传闻中的芈淑庭一样。

        如此恰到好处的变数悄然生长着。

        后来，此刻。

        思绪良多，他索性起身靠于窗前。明月沉沉，一抹银湖波澜倒泻进室内。

        突然手臂被温热圈住。

        “阿政。”

        有人轻声呼唤他。

        回首一看，是她半夜醒转，见身边人不在，亦起身下榻。

        她正披着的是他安寝前的外袍，朴素庄严的云纹落在她瘦削的肩头竟觉不出丝毫违和感。

        脑中便蓦地想起来那首秦国歌谣。

        四下安静，只闻得两人轻轻的呼吸声，他缓缓开口，回握住身边妻子的手，也唤了一声：

        “小昭。”

        （未完待续）

        （这几天颈椎病犯了，前两天还把自己给整吐了这章属于是极小部分男主的心路历程，但是还是要说他主观所想肯定和他实际的有所出入。主线剧情属于是下一个高潮暴风雨前的宁静了，周四晚上为了庆祝掉马甲再更一个和正文线无关的番外，依旧还是他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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