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语塞
所谓及笄,女子年满十五,易服加钗。不论心理,至少在古代的律法上算是成年。
习祢顶着一张稚气未脱的面庞,穿着夏日里厚重得可以捂出几斤汗的采衣,玉步款款地从内院走到正堂。堂上,雅量雍容的正宾和慈眉善目的赞者在等她。正宾和赞者会为她加笄三次,每加一次,她都需要叩拜祖先、父母和宾客,感念他们的照顾与扶持。
阿杳与蒯娴坐在堂下。她们是小辈,只能簇拥地靠在后方观礼。蒯娴滔滔不绝地,每瞧见什么,都要与阿杳评头论足一番。
“也不知道等明年,我阿爹会怎么给我操持。”这就是在畅想未来了。
阿杳笑着,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倒希望我阿爹不要给我操持。”阿杳的生辰是在七月,七月流火,并不比堂上的习祢好受。
“只怕不行。”倏而,一个清朗明媚的声音传来。
阿杳抬眸,正对上凤雏先生庞士元玩味的注视。他低着脑袋,尖瘦的下巴几乎快与脖颈形成直角,本就不大的双眼,半眯着,像是一道狭长的缝隙。
阿杳有些不自在,但又觉得庞统的丑态好笑,一时表情纠结。
庞统不在意这些。他熟络地拨开蒯娴的肩膀,示意她往旁边挪一挪。蒯娴来不及反应,竟真就让开一人大小的空间。庞统顺势坐下,镇定自若地说道:“小阿杳你可是承彦的掌上明珠,等你及笄,莫说是操办一场仪式,就是你要天上的星辰,他也会费心给你讨来。”
阿杳环顾四周,只见,除了黄发垂髫,还没有哪个青年男子是坐在两个妙龄少女中间的。
她低了低头,不想叫别人发现地轻声询问:“先生不用去陪庞家伯父和小妹吗?”
庞统闻言,悄然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过头,目光坚定地平视前方,答非所问地继续说道:“提起这个,也快到小阿杳的生辰了吧,小阿杳想要什么样的生辰礼呢?”
阿杳连忙摆手,“不敢劳烦先生破费。”她哪里敢要庞统的礼物。她只希望庞统可以赶紧离自己远点,从现今到往后,越远越好。
庞统却不以为然,“若你不说,我就自作主送你一张面具。”
阿杳这才听明白庞统的意思。他根本不是过来闲聊的,而是为了诛心。瞧他那有问有答的样子,实际上没有一句话是在应承阿杳。他只是顺着自己的条理,按部就班地告诉阿杳罢了。
阿杳猜测,他多半已经知道自己在习祢房内的那番话,便也不与他装样子,冷着脸,略为不快地反问:“先生想说什么?”
庞统很高兴。
他最是喜欢看阿杳偶尔流露出的真性情,更何况,他还记得当初在茶肆被堵得哑口无言的仇。
他笑了笑,咧着嘴,“既然已经不留情面地退了人家的婚约,又何必假惺惺地说些龙与莠花的言论?难道还指望人家会因此感激你不成?”
庞统侧过脸,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阿杳发誓,如果不是碍于名门贵女的风范和人多眼杂的场面,她一定毫不犹豫地给庞统一拳。
“那先生整日在胞妹面前念叨阿杳与诸葛先生退婚的事情又是为了什么?”
阿杳没有避忌,径直对上庞统的眼神。
庞统粲然,“小阿杳以为呢?”
“大概是因为退婚的局面已定,城中内外无人不知,偏偏舆论都在指向是诸葛先生配不上我。先生作为诸葛先生的好友,又怎会不为君分忧呢?明明先生要的就是我的那番话,何必得了便宜还卖乖?”
阿杳自觉,她虽然不爱动脑子,但是不代表没有脑子。
她想了想又道:“我既是心甘情愿说出那番话的,先生大可以无所顾忌地宣扬出去。”
庞统沉默了片刻。
他张了张唇,良久,意味不明地笑道:“你放心吧,那番话不会有人说出去的。”
阿杳怔了怔,“先……先生这又是何意啊?”
堂上,习家家主习平正在训诫女儿习祢,“望你日后勤德恭敏,敬顺娴孝。朝乾夕惕,勿复纷纭。”
有司字正腔圆道:“礼成——”
……
宴飨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吃完饭,众人兴尽,与习氏家主告拜而归。
阿杳乖巧地跟在父母兄长身边,蒯娴却是一把拉住她的手,不容置疑地说道:“上我的马车,我跟你一起去黄府。”
阿杳下意识地去看她的神色,担忧地询问:“蒯伯父责骂你了吗?”
蒯娴噗嗤一笑,回头瞋她,“你就不能想我点好。”
阿杳哑然。
坐上马车的时候,有一青衣小童扣响壁门,递上一捧新采的狗尾巴花,说是他家公子命他送给黄氏女郎的。
狗尾巴花青翠苍郁,一株一株枝叶繁茂,散发出浅淡的青草香气。
蒯娴粗蛮地接过,瞪着小童没好气道:“转告你家公子,若是再做这些明嘲暗讽的事情,我就去找他阿爹告状。”
说完,“唰啦”一声甩下竹帘。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向城东。
夜晚,月色光华,繁星点点缀饰空中。池塘里的芙蓉美人袅袅婷婷地依偎在荷叶君子的怀中,偶有两只调皮的青蛙不由分说地阻隔它们,发出“呱呱”的斥责。蝉鸣伴着鸟叫终于得享半刻的安宁,促织勤劳地代替了它们,歌颂夏日的绵长。
寝居里,微茫的灯火已然照不清远处的陈设,只隐约望见内室的几案上摆着一只红漆的矮胖陶瓶,陶瓶里插着一束鲜嫩欲滴的莠花。
阿杳躺在床上,因为炎热,没有盖被子。蒯娴倚在她的身侧,半是俯察地描摹她模糊的轮廓,忽而,有些惆怅地开口:“白日里,我想了很多。”
阿杳闭着眼,并未认真地听她说话,随意地应答:“想什么。”
蒯娴的声音低低的,“想你为什么会说出那番自贬身份的话。”她的手指百无聊赖地在搅阿杳散落的长发。
阿杳不乐意地挥手拍了拍,依旧是平淡地没有什么情绪,“想出什么来了吗?”
“嗯。”蒯娴微微点头,一边理清心中的思绪,一边缓慢地说道:“我粗略地估计了一下,我同你讲诸葛氏坏话的时间,应当长达三年。纵然你心如磐石,坚定不会为我的言语所左右,也多少会因为顾及我的感受,对待他们冷漠疏远一些。但是,你并没有。你总是一派温婉和善的模样,偶尔还会露出小女儿的娇憨姿态。甚至是在退婚后,还想着如何维护他们家的颜面。想来,你的心里,定是欢喜诸葛亮的。”
阿杳听着,越来越觉得奇怪,听到最后,猛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嗔怪:“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蒯娴不服气,“怎么不是?如若不是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阿杳噎了噎,望着帐顶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组织了一下语言,娓娓地说道:“的确,我不讨厌诸葛先生,也可以说是仰慕于先生。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小到还不认识你的时候,就已经听闻过先生的威名。我佩服先生的才学,敬重先生日后获得的成就。所以,对他就会比对一般人殷勤些。但是,这不是欢喜。”
蒯娴不理解,“这都不算是欢喜吗?”
阿杳忍俊不禁地翻了个身,侧着脸去看她,“就比如,普天之下的文人志士没人不喜欢孔老夫子。若是孔老夫子在世,他们对他也一定是敬之爱之。但是,你总不能说他们欢喜孔老夫子。”
“可是孔老夫子不是不在吗?”蒯娴嘟嘟囔囔,“那个诸葛亮却是真真切切地活着。”
阿杳无言以对。
蒯娴理所当然地继续说道:“假如真像你说的,孔老夫子还活着,我要是喜欢他,我肯定愿意和他成亲。别管是仰慕还是欢喜,终究是有喜欢在里面的不是,这不比嫁给一个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人好?”
阿杳坐了起来。
她第一次发现说不过蒯娴。但是,这个话题多说无益,遂指责她的观点道:“你不是很讨厌他们诸葛家吗,怎么现在一字一句都好像在劝我顺从似的。”
蒯娴顿了顿,她也没明白自己是怎么走偏的,但还是真心实意地回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倘若你真的欢喜他,就算他一文不名,也没什么了不得。大不了,以后我接济你们,或者看在你的面子上,少骂他两句。”
阿杳哽住,复地躺下,决定直接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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