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好戏
见林箊垂首不语，似在思虑他事，乾雨也不去打扰她，径自摸了一把桌上果盘里的饮食果子，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曲儿，边嚼些蜜饯干果消磨时间。
当下正是上下半场的场间休息，门外看票人放了小贩进来贩售吃食，几名穿着白虔布衫的少年穿行于人潮间，托着盛具四处吆喝叫卖着，盘中吃食从点心小食到饮子冰雪不一而足、琳琅满目，引得不少站乏了的宾客为之意动，竞相解囊购买。
正觉得干果吃得喉间发涩，热茶又不够消渴解腻，乾雨左右一张望，叫住了从身边走过的小贩，略一挑选后，道：“小郎君，劳烦替我盛一碗桂花饮。”
“好嘞。”少年轻快地应答着，手下干净利索地盛了一碗桂花饮端过去，又殷勤问道，“不知娘子还要些什么？”
乾雨转头去看对座的人，“林……白姑娘，现下离散场还早，你夜里又未用晚膳，可要先吃些什么小食垫垫肚子？”
沉思的女子恍然回过了神，听侍女如此提议，她也未拒绝，偏过头去，鼻翼微微抽动，眉梢便扬了起来。
“好似嗅到了乳糖的香甜。”
乾雨将那盛具里的物什扫了一眼，果然望见了一叠狮子模样的蜜糖果子，不禁讶然笑道：“姑娘鼻子倒十分灵敏。”
“一叠乳糖狮子，并两样炙鸡鹿脯，再要一碗莲子汤。”侍女信手数了几样吃食后，很是豪气地掷过去一锭碎银子。
少年欢喜地接过银钱，将她们点的小食一一端上了桌，笑着道过谢，才又托着各色盛具去了别处。
乳糖狮子是一道糖食，由石蜜与浆酪倒入狮子形状的木模子中浇筑成型，而后放凉撒上芝麻，闻起来有一股牛乳的香甜，入口更是甘美浓郁，因其造型可爱，所以很得稚子小儿喜爱。
乾雨看着那亮盈盈的乳白色糖壳，已觉得嗓子都发起了腻，而眼前女子吃起来倒是面不改色，不由感叹：“没想到姑娘竟然嗜好甜食，这习性倒与小姐有几分相仿。”
闻言，林箊露出了些惊讶之色：“裴姑娘原来喜好糖食么？”
“小姐幼时稳重端凝，却极为嗜甜，先夫人还在世时，常为小姐做些香糖果子逗她开心。不过自夫人故去以后，府中便少有人采买糖食材料，也未再见小姐吃这些东西了。”侍女撑着下巴徐徐而叹，言语当中颇有些惆怅。
林箊静静听完，缎布下的眼睫扇了扇，终究未置一词。
勾栏外敲响了入场的铜锣声，话本的下半场将要开始了，场内叫卖的商贩们紧忙拿着自个儿的货物出了门去，宾客间喧嚷的闲谈声也霎时低了下去。
一曲终了，弹奏古琴的伶人起身朝众人矮身一福就退了场，蓝布长衫的说书先生便握着一柄泼墨点金的聚骨扇从台下施施然走回台上。
他撩开长衫下摆，往那红木的桌案后一坐，清了清嗓子，惊堂木顿响。
“剑气分还合，荷珠碎复圆。万般皆是命，半点尽由天。”
“上回书说到——太皓前往北崖剿灭一伙作乱的山匪时遭遇仇敌埋伏，受了重伤，其后便失踪一载有余，音讯全无。时人百姓皆以为太皓身死崖下，为此叹惋不已。而曾被太皓扫荡追剿的魔教匪患得知他死讯，当即不再蛰伏，倾巢而出，一时间武林动荡，百姓平民苦不堪言。”
“太皓生前曾有七名志同道合的知交好友，皆为武艺高强的仁人义士，江湖人称其为永安七侠。眼见江湖中风浪再起，七侠为太皓之死怅惘不平，便继承友人遗志，除暴安良，力荡群魔，誓要将那些危及百姓的邪魔外道一一扫尽。”
“话说那陆北迦莲山上藏着一窝臭名昭著的山匪，他们劫道过往商贩，抢掠山下村民，肆意妄行、无恶不作。七位侠士行至此处，欲要将匪患拔除，却因为山势险恶难攻，一时束手无策。”
“在七人久攻不下、人困马乏之际，这山上匪徒竟反将一军，趁夜摸至七人暂居的山洞外，引燃迷烟，往洞中点了一把大火，而后以巨石封住洞口，想要将他们活活烧死在洞中。”
“正当浓烟愈盛，众人危在旦夕时，洞外却传来了一阵打斗喊杀声，声音不久便消散殆尽。一名内力深厚之人一掌拍碎了洞口的巨石，进入洞中，将七侠救出了山洞。待七侠悠悠醒转，想要拜谢救命之恩，出得门去，望见救命恩人面容，才诧然发现，这将他们救离火场之人”说书先生话语忽顿，手中折扇“哗”地一开，“——正是失踪许久的太皓！”
“好！”
有听得入迷的看官轰然叫好，带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掌声。
端着饮子的侍女也忘了神，很是凑趣地放下碗跟着鼓起掌来，引得林箊颇觉有趣地一笑。
时间慢慢流过，说书人不徐不缓的讲述间，话本已临近尾声。
“……这过江龙身为一帮之首，横行灏水数十载，势力浑大，无人敢触其眉头。太皓明知此战险恶，仍坦然应战，孤身闯入了重溟帮中。他该如何以一人之力应对这场恶战，又是如何自重溟帮平安生还？”
台上惊堂木一拍，浑厚透亮的嗓音悠悠道：“若欲知其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伴随着一段语带悬念的书扣，这场戏便算说到了尽头。
眼见说书先生下了台去，看台的杂役将书案搬了开来，周围宾客却仍无一人离席，反而更加精神抖擞，面带春光地翘首以待。
旁桌的男子不断朝台下张望，似是在寻什么人，久望不得，便伸手朝身边友人肩上一拍：“待会便是青岚姑娘的场子了吧？”
身旁人嫌弃地抖落肩上那只手，白他一眼：“那不然呢？你看这场内众人，哪个不是冲青岚姑娘来的，安心等待便是。”
闻听旁人言语，林箊摇头笑了笑。她自身不通音律，对唱曲吟歌向来只能算是听个响儿，未免自己不懂欣赏，糟蹋了佳音，她便没有继续留下来听曲儿的打算。
正当她唤了乾雨一声，要喊侍女一道离场时，一名华冠丽服的男子却在几名奴仆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自门外走入，径直来到了二人桌前。
“哪来的没眼力见的小娘子，这青龙头的位置也是你能坐的吗？莫怪是个瞎子。还不快滚开，给我们公子让座！”
小厮趾高气昂的话语声让乾雨本要起身的动作蓦然止住，她横眉立目地望过去，冷冷道：“出言不逊，打烂你的狗嘴！”
话音未落，纤纤玉手已是一巴掌扇到了眼前毫无防备的人嘴上，痛得他龇牙咧嘴地哀嚎了一声。乾雨掌过嘴，尤不解气，又将桌上剩的半碗莲子汤往那狗仗人势的小厮脸上一泼。
小厮先挨了一嘴巴，心下有了防备，见到那碗汤水泼来，连忙下意识地闭着眼退开了几步。他身子往旁一让，露出空当，那粘稠的汤羹便洒到了身旁男子的衣袍上，将衣袍下摆湿了个透。
“你！”男子见着一身精致华服沾上了汤水，当即暴跳如雷，一脚将想要上来为他擦拭的小厮踹飞了出去。
人群当中的青衣女子似乎对这场闹剧置若罔闻，只扯了扯侍女衣袖，“天色不早了，我们走吧。”
见她们转身要走，男子顾不上训斥下人，怒道：“慢着！你们将本公子的衣裳弄湿了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女子停下脚步，似是轻轻叹了口气。她转回身朝几人所在之处虚虚一望，唇边勾起了从容不迫的浅笑，语气温和。
“那公子想要如何？”
“我要你跪着将我身上和这地上的汤水都舔干净！”
沉怒的话语令围观众人都打了个寒噤，对男子身份知根知底的宾客再看那目盲的女子时，眼中不免都带了些垂怜之意。
女子垂首似很认真地想了想，片刻之后，她抬起头来，浅浅笑道：“便依公子所言。”
男子没想到她竟然真的答应了，愣了一愣，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冷声道：“舔吧。”
青衣女子不紧不慢地朝他靠近，神态自若，步履从容。
见她目不能视的模样，男子眸光一闪，恶劣地伸出一条腿去，只待她近至身前便扬脚一绊。
眼见女子已到那人眼前，就要被那一绊摔倒在地，却见她抬脚之时，忽然猛地踩上了伸出来那条腿间，一声清脆的“喀嚓”声响起，凄厉的惨叫声霎时在勾栏中响彻。
女子动作未完，伸脚一勾，将男子身下座椅骤然挪开，脚下力道一松，又上前两步一脚踢在男子腰间，将被摔得七荤八素的男子猛然翻了个面，脸朝地面砸在了那滩混了尘泥的莲子汤上，细皮嫩肉的脸上顿时沾满脏污水色。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令众人反应不及。
直到地上的人蜷缩成一团，受痛□□哀嚎起来，其余奴仆才慌忙一窝蜂地涌了上去。
“公子！”
正当围观宾客因这突然的转变而呆若木鸡时，一串柔媚的轻笑声便自众人身后响起，一个风流旖旎的身影一步一摇地自外走进。
“好一出精彩的杂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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