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麦田下的英魂
冬日的黄昏总是来的很早，炊烟从乡村人家的烟囱里缈缈升起，远处不时地传来几声鸡鸣狗吠。
索菲亚哼着不知名的乡村歌谣在壁炉边忙碌着，火炉里烤着香喷喷的面包，马上就可以出炉了，炉边的瓦罐里熬着粥，那是用她今天从树林里收集的板栗、松子，还有许多其他果仁再加上粟一起熬制的。
今天的运气非常不错，索菲亚足足找到了五个松鼠的储藏点，搜出了将近三斤的板栗和松子等果子。
阿特瑞斯还在睡觉，不过他白天似乎是起床把屋前的积雪清扫了，真是个乖孩子。虽然自从奥迈罗将他抱回来来后，家里的开销又多了一些，但这都是应该的，一切都是为了还阿特瑞斯兄长的救命恩情。
阿特瑞斯的兄长名叫奎托斯，在博尔诺地区颇有名声，他是一个非常“奇异”的人，和绝大多数平民一样都是先天零魂力，却没有放弃修炼。
他将身体锤炼的是异常强悍，据说他败在他手上的魂师不计其数，他甚至战胜过五位大魂师，相传有人亲眼见过他击杀了一头百年虎类魂兽。
奎托斯是个英勇的战士，乐善好施，经常伸出援手帮助穷苦人家，每当博尔顿地区有大型猛兽甚至魂兽出现、袭扰村庄之时，他总会第一个出现。
奥迈罗的打猎技艺就是奎托斯教授的，虽然他只学到了皮毛，最多只能猎到林鹿、豪猪这些小家伙，但至少能让家里有肉可以吃。
可惜那位以勇敢为名的奎托斯，在去年的一月九日被一头提前结束冬眠、下山袭扰村庄的百年魂兽——拉阔尔熊给杀死了，或者说他为了保护村民而与那头该死的熊同归于尽。
他的葬礼足足有上千人参加，他的骨灰由阿特瑞斯亲手埋在了他家的麦田下，他的武器——矛与盾却不知去向。这件事情很反常，因为村民们都看到了他将长矛刺进了那头拉阔尔熊的咽喉，但在村民去收敛他的遗体时，矛与盾却消失不见了。
但不管如何，他的英魂已经长眠于麦田之下，作为奎托斯的“徒弟”，奥迈罗收养了他的弟弟阿特瑞斯，于是阿特瑞斯成为了这个家的新成员。
杂粮粥熬好了，索菲亚开心的笑了起来，虽然家里的积蓄因为她和奥斯卡染病而几乎耗光，但好在家里的食物还算充足，完全可以熬到农闲时节。
去年她和几位老婶子学会了纺织，纺织工挣的钱那可比顶着大太阳摘棉花多多了，相信今年她和奥迈罗一定能够攒下钱来。
每年的春天到来后，武魂殿的巡查执事就会从博尔顿城里出来，为平民孩子举行武魂觉醒仪式。
阿特瑞斯的兄长生前帮助了很多人，一位在博尔顿城里开了一家餐馆的老板在奎托斯的葬礼上当着众人的面保证过：如果阿特瑞斯能够觉醒魂力，他将供养阿特瑞斯直到成年，如果没有觉醒魂力，阿特瑞斯也可以从八岁开始到餐馆做学徒。
阿特瑞斯再过三个月就六岁了，奥斯卡比阿特瑞斯还要小十几天，等到六月下旬，他们就可以参加武魂觉醒仪式。
索菲亚和奥迈罗对比并不抱太大希望，但心中还是有一丝期望的，平民家的孩子很少能觉醒魂力，就算有，绝大多数情况也是半级、一级，但有总比没有好。
就算真的没有觉醒魂力，阿特瑞斯也有一个好去处，索菲亚记得奥迈罗跟自己提起过，希望多攒一点钱等阿特瑞斯八岁去当学徒的时候能够把奥斯卡也一起送去，在博尔顿城里当学徒，总比守着这两亩薄田要强。
索菲亚起身到门口望了望，呢喃道：“太阳都落山了，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兴许是奥迈罗叔叔摸着兔子窝了，在想办法逮兔子呢。”
一个略微沙哑的童声回答了她。
索菲亚转身望去，阿特瑞斯正从床上撑起身体，她展颜一笑：“如果他真能逮到兔子那再好不过了，刚好可以给你补补身子，你和奥斯卡都还小，需要多吃点肉。”
“索菲亚阿姨，我很强壮的！我可是顶住了暴风雪！”
“是是是，你是强壮的、勇敢的阿特瑞斯。”索菲亚走回了壁炉边打了一碗粥，“他们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先喝点粥吧，面包就快烤好了，杂粮粥和黑面包下肚，明天你就有力气和奥斯卡一起去抓兔子了。”
索菲亚原本是准备喂阿特瑞斯喝粥的，但阿特瑞斯坚决说自己有力气，所以她也顺从了阿特瑞斯的意思，继续去照看她的面包了。
冬日的夕阳来得早，去的也早，不知不觉中夕阳就完全沉了下去，黑暗开始笼罩大地。
“吱吖——”
大门终于被推开了，索菲亚欣喜地起身，准备给她的爱人一个拥抱，可她的笑脸在下一刻却瞬间僵了。
“这是，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受伤了？”
索菲亚急切的走上前去，将奥迈罗的身体掰了一个方向，他右肩上裂开一条不长不短的口子，但好在血液已经结痂了，伤口的形状很熟悉，因为她在庄园里采棉花的时候经常能看见。
“鞭子？你怎么会被人鞭打呢？而且谁能一鞭子把衣服都抽裂？”索菲亚盯着奥迈罗的眼睛，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是......特里斯？”
奥迈罗有些不敢看妻子的眼睛，他将柴筐随手丢在了地上，然后默默地走到了壁炉边坐下。他将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中，没有说话，没有哭泣，就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只有偶尔因鼻炎而发出的擤鼻声能够证明他还活着。
索菲亚把门轻轻地关上，把奥斯卡拉到了壁炉边，温柔的给他整理着凌乱的头发。
“奥斯卡，告诉我，今天都发生了什么。”
“妈妈，我们......”奥斯卡抬头看了看父亲奥迈罗，见他依旧没有反应，只得一字一句的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今天爸爸带着我去拾柴，但是周围的林子里都被捡的干干净净的，爸爸就带着我进了奥古诺德伯爵的林场，然后......”
......
“什么？两百个铜魂币？现在家里哪里还拿得出两百个铜魂币？！”
听到必须交纳两百个铜魂币的罚金，索菲亚也绝望了，二十个铜魂币家里倒是能拿得出来，可那是两百个。
可如果不交纳罚金，他们一家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在博尔顿地区，走出了博尔诺城，奥古诺德伯爵就是天，他想让一个家庭毁掉那是轻而易举的。
如果这个罚金可以拖延倒好，索菲亚相信以她和奥迈罗的勤劳，两百个铜魂币还是能攒下来的，但他们没有时间了。
奥古诺德伯爵的规矩是死的，罚金必须在三天内交纳，超过三天，每天都要增加五分的利息，利滚利之下，没有人敢拖延。
可是两百铜魂币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在三天内拿出来的，周围的村民多数都不富裕，没有谁能够轻易借出两百铜魂币的巨款，有能力借钱的那几家，通常会收很高的利息。
“唉，”索菲亚绝望的叹了叹气，“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把我们的地，卖掉。”
奥迈罗终于把头抬起来了，但还是用手上掩盖着脸，他开口了，声音非常沙哑，好像嗓子被磨破了一般，“不能卖，土地是我们生存的根本，没有了土地，我们迟早会，迟早会......”
阿特瑞斯靠在床头沉思着，他知道奥迈罗想说的是什么，兄长生前经常教他识字、给他讲故事，他知道很多常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据说初代奥古诺德伯爵的封地为六万亩，封地内共有一万两千户逾四万口，而到了近些年，奥古诺德伯爵家族实际拥有的土地已经超过了九万亩，但下辖的纳税人口却只剩下了八千户，不足三万人。
哈根达斯王国境内，贵族对封地内的国民有保护的义务，不过这些国民每年所缴纳的税收却是由国王派遣的税吏收取的，这些税贵族与国王三七分成。
奥古诺德伯爵传至现在的费米·奥古诺德，已经是第三代了，但封地内的国民“人口”非升反降，这背后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战乱或者天灾，更不是魂兽袭扰。
而是因为——土地兼并。
奥古诺德伯爵指示他的骑士以各种手段从自由民的手中夺取土地，让原本拥有土地的自由民只能被迫变为佃农，佃农一旦因为家庭发生重大变故，就不得不出卖自己，沦落为奥古诺德伯爵私有的农奴。
国王失去了纳税的自由民，自由民失去了土地任人宰割，而奥古诺德伯爵家族，却愈发兴盛。
虽然阿特瑞斯对兄长亲说的这些东西最多是一知半解，但他知道如果失去了仅有的两亩土地，奥迈罗叔叔、索菲亚阿姨以及奥斯卡，他们最后很有可能会无路可走，最终出卖自己，变成失去自由的农奴。
农奴，是贵族的私有物，贵族可以随时将其杀死、殴打、买卖。
阿特瑞斯见过奥古诺德庄园里的棉花田里农奴是怎样被对待的，如果是被雇佣的短工偷懒或者犯了什么错误，庄园的管事会将其解雇。
而农奴则不同，管事们心情好的时候不过是叱骂一下他们，罚他们不许吃饭。若是心情不好，轻则打伤打残，重则......
一个奴隶而已，对于奥古诺德家族来说损失一个奴隶并不是什么大事，阿特瑞斯记得有一天夜里棉花田里的农奴们引吭高歌，歌颂奥古诺德伯爵的仁慈。
那一天，没有一个奴隶被打死。
阿特瑞斯想要做些什么，奥斯卡是他最好的伙伴，奥迈罗叔叔和索菲亚阿姨待他也非常好，他已经将他们当做家人了，既然是家人那就应该一起面对困难。
翌日清晨，奥古诺德庄园。
特里斯玩味的看着眼前的阿特瑞斯，他认识这个小孩，他的兄长在整个博尔顿地区非常有名，他两年前和奎托斯交过手，那个一丁点魂力都没有的男人居然能够顶得住当时作为二十五级大魂师上百回合的进攻。
这对于高傲的特里斯来说是一种“耻辱”，一个连魂力都没有的废物，怎能拥有与高贵的魂师所相比的力量？
“有意思，你是要主动替奥迈罗交罚金？”
阿特瑞斯直勾勾的盯着特里斯的眼神，这双孩童的眼中居然没有半点怯懦，就像他那个臭虫般的兄长，永远都不肯屈服，让人厌恶！
“是的。”
特里斯脸色一沉，恶狠狠地道：“小崽子，我是高贵的骑士，没时间和你胡闹，如果你耍了我，哪怕你只是个小孩，我也绝对不会吝啬我的马鞭！”
他可不相信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能够拿得出手九百个铜魂币，奎托斯那个臭虫生前只要手上有余钱，总会施舍给穷人甚至奴隶，遗物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和不值钱的皮草。
让他意外的是这个狼崽子并没有被吓到，并且还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他：“这是我兄长留给我的麦田，用这块麦田，来抵消奥迈罗叔叔的罚金。”
“麦田？”特里斯将田契取过来看了一眼，交给了身边的管事，并问道：“一亩两分，这块地，可不止两百个铜魂币吧？”
管事看了一眼，笑呵呵道：“当然不止，他这块地是中田，一亩的价钱在八百个铜魂币左右。一亩两分，稍微少了些，附近也没有连着的地，正常售卖的话......九百。”
“九百，呵呵。”特里斯又一次笑了起来，“小崽子，手里拿着价值九百个铜魂币的田契到这来，你就不怕我不讲信用？”
阿特瑞斯笑了，和一般的孩童一样笑得灿烂，笑得天真无邪，他恭维道：“您是高贵的骑士，是受人敬仰的大魂师，马上就要突破魂尊的尊贵人物，怎么会失信于我一个孩子呢？是吧，尊贵的特里斯·奥古诺德骑士大人？”
特里斯愣了一下，转过头朝身边的管事问道：“他，这是在对我拍马屁？”
管事微微躬身，笑着回答：“怎么能是拍马屁呢？特里斯少爷今年才十九岁而已，就已经突破三十级成为魂尊了，是博尔诺地区最出色的青年俊杰，这是实话啊！”
“哈哈哈哈哈哈——”特里斯爽朗的大笑了几声，指了指阿特瑞斯：“你这小崽子倒是不像奎托斯那个莽夫，当年他和我比武，被揍得都爬不起来了还不肯认输，嘴里说着什么【长枪不挠，我亦不屈】的话。呸，不过是个先天零魂力的废物罢了！没想到啊，他的弟弟居然是个马屁精，哈哈哈哈哈！”
阿特瑞斯听到特里斯骂他奎托斯为废物，并没有还嘴，依旧保持着微笑，任由特里斯用各种粗鲁的词汇来形容他死去的兄长。
特里斯骂够了，俯视着只到他腰间的阿特瑞斯，笑吟吟道：“九百铜魂币，非常好，小崽子，你的做法实在是让我感动，仿佛让我看到了你们这些贱民团结在一起，互帮互助的感人场面。”
阿特瑞斯听着特里斯口中的话，笑得更开心了，看来自己真的能帮到奥迈罗叔叔一家，可随后特里斯又轻飘飘的吐出一句话：
“不过，我拒绝。”
“哈哈哈哈！”看到阿特瑞斯的笑脸瞬间崩掉，特里斯狂笑了起来，“你——咳咳，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奥古诺德家族会缺地吧？啊？”
一名侍从骑士牵来了一匹栗色大马，特里斯一边笑着一边骑上马，马鞭一指：“从拉阔尔山的脚底下，一直到博尔诺城郊十里，都是我奥古诺德家的土地！仅仅是农田，就有四千公顷，山林果园无算。你觉得我会看得上那区区的一亩二分地？哼，笑话！”
“吁~”特里斯驾驭着马直直的顶到了阿特瑞斯的跟前，将那张田契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砸在了阿特瑞斯的脸上：“两百个铜魂币，三天之后开始加息，该多少就是多少，一分都不能少！”
特里斯领着他的侍从们骑着高头大马走了，庄园的管事像提小鸡一般把他丢了出去，关上了大门。
门内，天生尊贵的伯爵子弟们迎着日出开始了他们豪奢的生活，餐厅内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山珍海味轮番上阵，欢颜笑语不停息。
门外，失魂落魄的阿特瑞斯攥紧了那张被揉成团的田契，久久之后才愣过神来，将它小心翼翼的展开，重新放回了怀中。
“呼，哈~”阿特瑞斯深呼一口气，噙住了眼眶中的泪不让它流出来，因为兄长教过他，男人可以流血，但决不能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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