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灵犀（四）

伊德尔王见状，狠狠剜了席中那名说故事的大将一眼，额头汗珠不断渗出，孟和王妃忙拿帕子给他擦了，道：“大王，预备的歌舞好了。”

        伊德尔王如释重负一般，击了击掌，于是府中早就预备好的乐师与舞女鱼贯而出，分列席中。伊德尔王对沈质玉笑道：“今日沈兄弟送了我如此大礼，那么我也送沈兄弟小小一点礼物。听说大燕时兴西施舞，我特地叫人学了，请了你们大燕的乐师来伴奏，你瞧瞧好是不好？”

        沈质玉往场中瞧去，五名舞姬身上穿的正是姜皎白天捧的赤金纱袍，五人轻歌曼舞，摆动腰肢，如穿花拂柳一般在场中舞蹈，一旁的乐师吹箫弹筝，声如夜莺初啼。

        一曲歌舞表演完毕，又是草原上的相扑之舞，两名勇士假意相斗，实则表演闪转腾挪之能。

        沈质玉一面观赏，一面问缭兰：“你不是想知道谁更大力么？这场上两人正比力气，谁留在场上谁更大力，你等场中这比试完了，与那胜者再比，你若赢了，自然是你最大力。”

        缭兰一听，大喜道：“是！”

        过了一会儿，场中一名勇士似乎使出浑身力气，弯腰抱起另一名勇士双腿，另一名勇士则佯装倒地，台上发出砰地一声。两名勇士起身，胜者站立，败者单膝跪地，二人将左手置于右胸，向众人示意。

        缭兰知道这是比试完了，于是踏上台去，扶着那胜者的肩道：“我来比试！”

        那胜者全无防备，给缭兰一手搂住了腰，一手护住了脖子，忽地便被摔倒在地。这一切发生得快速，席间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

        沈质玉道：“我这傻仆人就爱玩点‘大力将军’的游戏，大家不必惊慌。”

        伊德尔王心想：“不如就顺着他心意，也化解了方才的尴尬。”于是抚掌笑道：“大燕勇士果然名不虚传。”

        缭兰听了，也哈哈大笑，道：“南边，厉害，北边，不堪一击。”他声若洪钟，笑声已传出帐篷。帐篷外仍站着□□名相扑勇士，听了缭兰这话，心中好不服气，于是纷纷走进帐篷来，拱手对伊德尔王道：“大王，这小子胜之不武也就罢了，咱们草原勇士可多得是，他只侥幸胜过一个，又算得了什么？”

        沈质玉也笑道：“是，胜过一回算不了什么。”又对缭兰道：“你再胜上两个，可不可以？”

        缭兰冲沈质玉摆了摆手，一名勇士嗤笑道：“这是不敢了？”

        沈质玉道：“他这是说‘不在话下’，诸位英雄，比试罢。”

        于是台下的草原勇士忿然走上台来，只见缭兰在原地站定，扎稳马步，全身骨骼咯咯作响，肌肉不断起伏，双臂瞬间暴涨一倍。众勇士给缭兰的威势震慑，心中暗自嘀咕，但思及此次比试事关荣誉，于是无不全力赴战。缭兰不仅力大无穷，更精通武艺，武力或比故事中的“大力将军”更强上不少。草原勇士一一与他比试，又一一被他摔下台来，尽皆倒地呼痛。

        缭兰往台下环顾一周，见众勇士全成了他手下败将，心中得意非常，高高扬起头颅，道：“没用。”

        伊德尔王不意竟落此大败，本拟只为玩乐，现下也颇为汗颜。伊德尔大将们也有些不满意，暗自道：“我草原勇士向来以大力神勇为傲，难道竟比不过一个南人？”

        沈质玉见众人低首，神情各异，道：“乌疆幅员辽阔，人才济济，今夜聚集于此的朋友不过其中一二，一时落败也是有的。”

        伊德尔王笑道：“是，是。”

        姜皎见伊德尔王从始至终不断迎合此人，暗忖道：“大燕果然强势，这人不过大燕使臣，伊德尔王却连重话也不敢对他说一句。”

        姜皎心中一面计算，一面暗自打量沈质玉，蓦地却被此人捉住视线。姜皎心中狂跳，连忙侧过头去，余光察觉到沈质玉仍在看她，心道：“我怕他做什么？”于是也回望过去，沈质玉含笑望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她。姜皎暗暗揶揄道：“笑什么笑！叫鱼贞公主婆婆把你牙也敲了！”

        席间众人听了伊德尔王的附和之辞，虽不满意，却也没什么说的。缭兰站了半晌，无人上来应战，正要下台。正是这时，姜皎从席后走上前来，对伊德尔王行礼道：“回大王，奴婢自幼受家中婆婆教导，习得了些浅薄武艺，或能与大燕勇士切磋一二。”

        伊德尔王瞧了瞧姜皎单薄的身材，奇道：“你是王妃的女奴？你如此瘦小，怎能和壮士比试？你婆婆教的武艺又算得了什么？”

        孟和王妃道：“她是……巴彦王子已收了她做房中贴身侍女。”

        巴彦听了，登时面皮涨了红紫，忙道：“你快快下来，别伤了自己！”

        沈质玉知道巴彦十分心仪姜皎，此时便不说话，只瞧着好戏。

        姜皎道：“多谢王子关心，奴婢知道自己分量，绝不贸然应对，但也不能辱了乌疆儿女的名声。”

        众人不意一介女流竟有如此胆色，给今晚屡次三番受挫的大家出了一口气，纷纷叫道：“好！”

        伊德尔王道：“那么……”又偏过头询问沈质玉道：“就让她一试？”

        沈质玉看着姜皎道：“嗯，让她一试，一定瞧仔细了，别再慌了脚下的路。”

        姜皎听他打趣自己，暗下决心，非赢不可，于是快步走上台，和缭兰相对而立。缭兰认识姜皎是今日早些时候那个智斗哈丹的英勇少女，笑着对她举了举大拇指，以示赞许。

        姜皎笑道：“大罗汉，承让啦！”

        缭兰摇摇头，道：“不用你让，我让。”于是又扎了马步，却不进攻，这是让姜皎占据主动之机的意思。

        只见姜皎脚下行动快如凌波，转眼便晃身绕到缭兰背后，双手做了个推窗赏月的姿势。众人道：“这少女身若白芷，怎能推动大汉。”原来姜皎只是虚晃一推，瞬地又从缭兰腋下穿过，随手在他臂间轻抚了两下。缭兰顿时大痒，身子缩成一团，哈哈大笑。众人见方才以一当十的大汉竟如此怕痒，憨态可掬，也哄笑起来。姜皎钻到缭兰身前，回头冲他吐了吐舌头，道：“大罗汉笑一笑，比小媳妇还俏。”缭兰听姜皎作弄自己，伸手来捉她。此时姜皎用上了鱼贞平时教授她的鬼影功夫，如穿花蝴蝶般自在游走，往往缭兰将到此处，姜皎又移至另一处，如何也差了分毫。二人一捉一躲，一勇猛，一娇柔，进退之间仿佛舞蹈一般，较先才的西施舞又别有一番风味。过了一会儿，缭兰始终捉不到姜皎，不禁有些着恼，于是唿哨一声，如一头猛虎般扑将下来，他身子巨大，纵是姜皎灵动非常，也给能给他扑住。众人见此来势，不由得低呼。席后的丹碧想到今日婢女们打趣时说的话，心中不住道：“压也给压死了！”只听巨物落地的声音砰地响起，缭兰已扑倒在地，身下却没有姜皎。原来兔起鹘落之间，姜皎已将整个身子往虚空中托起，但因落下台者视为输，她的双足足尖仍停留在台边。缭兰见竟没能扑到姜皎，胜负心就此萎了，大喝一声，站起身来。这时姜皎旋转身子，跳上台来，又一个借力，轻轻一跃，跳坐上缭兰肩膀。二人身形相差甚大，此时相互映衬，显得十分有趣。

        姜皎轻轻拍了拍缭兰的肩，低声道：“大罗汉，你可不赖。”

        缭兰颓丧道：“缭兰，输了比赛。”又拍了拍姜皎的小手，道：“缭兰，赢了朋友。”

        姜皎也冲他笑笑，又道：“献丑了。”

        众人见姜皎漂亮地赢了一场，胸中一口闷气长舒，纷纷拍手叫好。

        伊德尔王见姜皎赢了比赛，又拿捏了分寸，不使大燕来客难堪，大喜道：“你很好嘛！我与沈兄弟都看得高兴！来来来，你要什么赏赐？”

        姜皎跪地俯首道：“谢大王。”

        孟和王妃不意姜皎今日出了个大大的风头，此时心中狂跳道：“她若是要做巴彦的王妃，难道伊德尔也答应了她？不，不……”于是注视着姜皎，假若她痴心妄想攀附王府，那么或许只有先假意答应了她，待大燕使臣走了再行打算。

        姜皎道：“奴婢能服侍王妃已是奴婢此生大幸，不敢肖想其他。”

        伊德尔王道：“这怎么成？我听闻你也是大燕人，但你如今到了乌疆，伊德尔王府便将你视若乌疆子民，乌疆勇敢的儿女，当赏则赏，你可别推辞。”

        沈质玉道：“大王说得对，当赏则赏，除非你要天边月、云间雪，那可不行。”

        众人听了，纷纷大笑，都瞧着姜皎，看她要什么赏赐，是马车拉着的千万黄金，还是耀彻夜色的珠玉宝石？

        姜皎抬头看着沈质玉道：“我不要天边月、云间雪，我要使者赐我一个东西。”

        伊德尔王忙道：“沈兄弟是来客，怎能由他赏赐。”

        沈质玉笑道：“无妨，既然这位姑娘也是大燕之人，那由我赠送也是可以的。”于是对姜皎道：“你要什么？”

        姜皎道：“我要你给我一个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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