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刀兵
卫公子连夏日最热的时候身上也披着件斗篷。苍白的一张脸,飞墨的眉眼,嘴角噙着那么一点儿似笑非笑,眼锋扫到你的时候,你的一颗心就凉下去了。
此时海若正站在卫公子的面前,坦然地任他打量,避也不避地对上他的视线。
卫公子端起茶盏啜一口,有些倦怠了似的,“七叔,你就给我凑出六十来号人,让我怎么选呢?”他抱怨似的看一眼内院管事,周身的气息却凝结了。
七叔的表情滞一下,额角上有汗淌下来。“剩下的都是年纪小的,不成气候的,还要再□□些时日。”他躬身作揖,顶住了压力。
卫公子摊一下手,做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那便只好这样了。”
他放了茶盏,懒懒靠到椅背上,看着包括海若在内的六十几个少年,“听好了,你们中间,我只要两个人。”他伸出两根手指。
海若听到自己呼吸顿了一下。他用眼角余光去看周围的人,大家面上皆是一怔,然后瞬间了悟。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卫公子笑一下,“可不是在跟你们开玩笑,”他那双眼睛蓦的利了,“今天你们中间,只能留两个!”
这下不用再多做解释了。海若飞快地从袖口中抖出一柄短刀。
混战。血和汗混杂在一起,在殊死搏斗激发的热气中袅袅的蒸腾,还有少年半路夭折又摧枯拉朽的生命力。没有惨叫或者□□,只有锐器划破肌肤的轻微的“噗嗤”声,以及剧烈的心跳与喘息。短短前半生的所学所得全部拿来搏命,这是一道全或无的选择题,甚至没有哭泣或者示弱的余地。
七叔就站在卫公子身边,一双手攥成了拳。
卫公子好大的雅兴,在这么血气弥漫的一件屋子里,还能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喝茶。白瓷的茶盏,端着茶盏的一双手也像釉色细腻的上好白瓷。然而那却是一双杀人的手。“七叔,是人老了就会心软的么?”卫公子撩起眼皮,“可是谁当年不是那么过来的呢?”
七叔满心的郁结梗在胸口,说不出话,也不想说话。
“当初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该做好面对今天的准备了,”卫公子叹一声,拢了拢披风,“他们还小,不明白这个道理,七叔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他做好面对今天的准备了吗?刃口没进肌肤,流畅地划破筋肉,切开骨骼。血溅出来,温热腥咸,污了徐海若满身满脸。但是从拔刀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不,应该说从更早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以后的路不管怎样,都只能一人一刀,顶着一切的艰难一切的险阻往前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别无选择。
面前的最后一个对手倒下的时候,徐海若微微有些眩晕。他握着刀的手自然垂下,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刀刃滴答滴答往下淌。他抬头,看见了一片血红,一地狼藉中的唯一一抹白,他的瞳孔微缩。
卫公子坐正,为他鼓掌,“好久没有见过这么流畅的刀法了!”
“徐海若,云中人氏,”卫公子抿出一抹笑,“巧了,偏偏遇上我了呢。”
卫公子站起身,“我便是从北境来呢。”
那一刹他有些茫然,松了握刀的手。短刀掉在地上,铿锵一声。
“自此往后,你便是影卫的人了。收拾妥当之后,便随我回北境吧。”
海若走了,走得悄无声息,算得上是不告而别。东厢空了出来,单住寻鸢一个人。寻鸢像是一夜之间转了性子,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
连像样的道别也没有。只有一个茫茫然的晚上,寻鸢做的一个不知所以然的梦。梦里徐海若与他面对面站着,他开口问他到底去了哪里,而徐海若躲开,面上神情淡淡的,说:我手上有血,你不要碰我。
梦醒后寻鸢看着虚空看了好久。他右手握成拳,又松开,如此反复许多次。不知道是在确定什么,还是想抓住什么。反正最终都是徒劳无功就是了。
北三和周乙来劝过他几次,都被他不痛不痒的糊弄过去了。他们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在难过。他自己也不知道。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寻鸢才明白,他当时感到最难以忍受的,其实不是海若的不告而别,而是前途和命运的迷茫无措。身似浮萍,甚至还用不着雨打风吹,就自己散了。
后来北三和周乙也陆续离开了。寻鸢问过七叔,问他们都还活着吗。七叔镜片后眼睛的皱纹更深了,两撇山羊胡子也耷拉下来。七叔犹豫了很久也没有开口。知道海若已经准备转身离开了,七叔才拉住他,告诉他,海若已经一只脚跨进了影卫的门。寻鸢道了谢,但却想着,自己是不是没有听到这个消息要更好一些。七叔的回答是不是意味着,有些人,已经不在了。那些一起度过了由童年到少年的,既是最艰辛,也是最无忧无虑的日子的朋友,有些,已经不在了。
寻鸢写信给了程宁。在在十三岁的那个深冬,在院子里那棵榕树下见到程宁的时候,寻鸢哭了。
已经许久没有哭过了。至少寻鸢自己这么认为。泪水涌出来,眼眶兜不住,眼睫轻轻颤一下,眼泪就掉下来了。流到嘴角,是咸的。又咸又苦又涩。程宁不说话,只是抱着他,让他在自己的肩膀上安静的流泪。这种滋味他懂得,可是这种悲伤他无法化解。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借个肩膀,让寻鸢哭一场。
哭完之后,事情便就算翻篇儿了。疤痕留在心里头,面上虽说用不着强颜欢笑,但至少也要把眼泪擦干净了。之后的路还很长,解脱的人解脱了,没侥幸逃过的人还要咬着牙继续走。寻鸢变得更懂事了,也变得更坚强了。心房上渐渐结出一层茧,在岁月的磨砺中一点点变厚,直到刀枪不入。
院里又来了新的孩子。寻鸢冷眼看着他们,像冷眼看着曾经的自己。寻鸢偶尔也在一些事情上帮他们一把,赢得感激和崇拜。但那些情绪都已经不入心了。反正最终都是分离。而今不切肤,以后也就不会痛。
十四岁生辰的时候,毕方找到了他。
五年的时光,毕方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是曾经那般高大而沉默寡言。也许正是因为他的沉默寡言,才使得岁月减缓了对他的侵蚀?
寻鸢在见到毕方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有着一重特殊的身份。
“日后人前叫大人,人后叫师父。”
“将来看你出息,我会教你别的师傅教不了的功夫。”
原来当年说的话,到了现在才是一一兑现的时候。
“走吧,”毕方抄着手,看着他,“内院已经不能教给你什么东西了。”
寻鸢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最后看了一眼东厢房。这是他住过五年的地方。还有上早课的院子,饭堂,训练场五年的光阴被分割成一寸寸,鸡零狗碎地填在这一处处。都是他真真实实活过的印记。
“自此往后,你便是影卫的人了。”毕方带着他穿过一条条廊道,廊道里点着烛火,木质建筑在地面上投下间断的阴影。
自此往后,便是影卫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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