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耀眼
西边天空流动着通红的云霞,掩在其间的落日半边金粉,半边橙蓝,极为动人。
“什么破称呼!”他不满。
夏梨乌黑的眸子亮晶晶的,扁了扁嘴,说:“这是爱称,懂不懂啊你。”
哦,爱称啊。
这套郁辞珩最吃不过。
他眼底丝控制不住浮上一丝笑意,脸上还端着那副高贵白孔雀样儿,下巴抬了抬,示意道:“走吧,送你到公交车站。”
少女垂眸,细白手指提起裙角,均匀平缓的挪脚,行了个标准的芭蕾屈膝礼:“遵命,我们高贵的郁小王子。”
夏梨说完,还征求了下他的意见:“这个怎么样,喜不喜欢?”
郁辞珩只觉好笑,不明白她怎么老爱给自己起一些稀奇古怪的昵称,“嗤”了一声,吐槽道:“土里土气。”
“…”
嫌弃归嫌弃。
他的唇角还是不经意的弯了弯。
“是土了点…”夏梨这会懂事了,讨好地点点头,揪着书包袋子跟在他身边,乖巧巧地小声道,“那某人还那么开心。”
郁辞珩一顿,这小姑娘压根不会顺着他超过三秒:“…”
出了校门,夏梨左顾右盼了几眼空荡荡的路边,说:“今天没人来接你吗?”
郁辞珩掀了掀眼皮,声音平淡:“司机发信息说,在来的路上了。”
夏梨自认为,在和郁辞珩常年的对阵中,非常上道。
因此,她倒不觉得这事有多严重。
小孩子嘛,你就在他嘚瑟时鼓鼓掌,不顺心时捋捋毛。
他排解好了自己淤堵的情绪,你再把甜头收回去,让他进行澎湃的自我反省。
这叫“诱导式教育”,目前来看,没产生任何血雨腥风。
有点损。
但对付货真价实的傲娇,确实有效啊。
她和郁辞珩慢悠悠的往公交站台走。
这个点,乘车的学生寥寥无几。
站台周围安安静静的,树叶沙沙作响,空气里搅动着寂寞的因子。
城市灰蒙蒙的,临着昏黄的路灯,夏梨只能瞥见一个模糊的身影靠在广告牌上,低低垂着眼,像是灵魂出窍,脱离了这个繁华又寂寥的尘世。
没有一丝人气,从头到脚比浸泡在水里,还让人发冷。
夏梨走近了,和这人接了个眼神。
才觉得吧,人有时候,话不能说太满。
郗错老远就看见夏梨寸步不离的跟在郁辞珩身后,她穿着红白的校服裙,小心翼翼、洞若观火地弯着黑亮的眼。
即使他摆着一副极端暴躁的少爷气场,看上去很想下一秒就狰狞的会转身给她一脚。女孩儿依然神态温柔,笑容比四月的春天还要明媚,那是非常在乎他的表情,眉眼之间是无法伪装的真挚与亲昵。
空气沉静,郗错机械式的垂首:“真恶心。”她曲意逢迎,拉低姿态的样子。
郗错单肩挎书包,很安静的站着。
早晨没注意看,这会儿才发现,可能最近复习辛苦,他脸色略显苍白,眼底有淡色的乌青,一副没睡好的倦怠之相。
两人相距不过两三米的距离,郁辞珩也看到他了。
不过他没和往常一样找事,恶劣中带着幼稚的优越,把场面闹得天崩地裂。反而停住了动作,抬眼扫了一圈四周的环境。
路灯发出暗黄的光线,枯萎又落魄的色调掩去郁辞珩半张脸,他神色不明,嘴角弧度僵硬。
郁辞珩问:“你也坐这路公车?”
郗错表情全程不变,平静冷漠又夹着熟悉的不耐烦。
没人应声,夏梨只能被迫充当中和剂,被迫开口:“你忘记了…我一直都坐。”
不过她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出现,几乎每次都是绕远路去前一站坐车的,可事实验证真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郁辞珩站直,声音阴沉又冷淡,是风雨欲来的前兆:“没问你。”
“…”
郗错垂着眼,不疾不徐地道:“我不能坐?郁氏的产业链都已经深入到公共交通行业了?”
“我和她上下学同一班公车。”郗错没有避让他的眼神,睇了夏梨一眼,女生竖起食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他视若无睹,“我想,你可能不知道我搬到她家对面小区了。”
故意的。
这个人,绝对故意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夏梨脑袋里立刻涌现四个大字,伺机报复。
郁辞珩听到这话,拧眉,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他把笔记本撂在地上,似乎是不愿多看郗错一眼:“…这就让你有错觉了?你的东西,也配和我们沾上边?”
又是这种过分的话。
他的语气冰冷到极点,却没有脸面上的大起大落,一反常态的情绪表现让夏梨有点儿心里没底。
郗错冷眼瞧着扔在地上的笔记,不再接话。
郁辞珩难得没有展现属于他的“去死,信不信本少爷把公交车都包下来”的浮夸斗鸡状态,迷之低恹地踩着步子,往反方向走了。
公交车来了,郗错几步上了车。
夏梨反应稍慢,她回过神来,扭身去追郁辞珩。
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公交车。
笔记本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晚风卷过,它哗啦啦地掀开又合上,徒然蒙上一层尘灰。
夜色初起,窗外的路灯斜斜映在透明的车窗上,随着车子启动,朦胧的光晕跳跃在站着的人身上。
郗错的目光远远追上去,少女终于赶上了,穷穷不竭地紧随在那人身侧。
天空静卧,她扬起的发梢,像一只风筝。
任她飞或不飞,有颗朽坏的心,早已坠落在一场俗沉的黄昏里。
夏梨喊着他的名字,跑得飞快。
半晌,终于拽住他的衣袖,喘的很厉害:“再快一点,我就要被甩飞了…”
郁辞珩停下脚步,视线沉寂地看着她,没说话。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以解释的。”
郁辞珩目光剧变,锐利如刀剑,再说话像是一字一句往外蹦,语速很慢:“你骗我。”
有一瞬间,他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他眼里的受伤神色分明,夏梨内心轰隆一震:“我…”
她并不是想不出解释的措辞,主要是她实在不知道,眼下该如何接话,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霉头,使本就严峻的情况雪上加霜。
然而她的慢半拍,在郁辞珩看来是凌迟般的折磨。
郁辞珩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几秒钟过后,他眼睛缓缓红了,扯着唇笑了下:“说啊。”
反正他会等的。
只要编出一个没那么蹩脚的理由。
郁辞珩就会像个无法自抑的蠢货,会蒙着眼睛,捂着心脏接受。
路灯的光圈投映在地面上,暖黄的光薄如织线,把两人的身影拉得伶长。
大概过了半分钟,夏梨站在原地,眨眨眼:“对不起让你不开心了,但我不觉得和他乘一班公车,是不对的事。”
夏梨望向他:“阿辞,我长大了。”
她面色很郑重,就连语气也像是变了个人,分外严肃:“我的事,自己可以做主。以后…可以不要干涉我的决定吗?”
郁辞珩捕捉到她神情的变动。
她没有发脾气,甚至连生气的表情都未曾有过。
可是,却这般认真。
世界一刹那天旋地转,郁辞珩苍白着唇,头晕目眩了几秒,生平第一次,几乎无法开腔。
明明这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却觉得,两人中间隔着万重山,陌生到了极点。
道路两旁忽地涌起一阵风,身后一连串的路灯绰约,像是耀眼的星河变幻而成,成片的居民楼,冒出缕缕炊烟。
昏落迷离的光线。
少年劲瘦的骨架轮廓被风勾勒,他的脸藏在暗处,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垂,眼里的血丝犹如金丝玉里的纹路,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夏梨看不清他的表情,见他愣怔着,又问了句:“阿辞,你能明白我说的话吗?”
窒息感打脚底升起,胸腔一下被勒紧,郁辞珩压下突如其来的情绪起伏,漫不经心道:“好啊。”
如果这是她想要的。
未尝不可。
夏梨在郁辞珩这里,没什么是得不到的。
这道风轻云淡的应和,绵长的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尝试性的沟通得到了理想回复,夏梨觉得今晚的郁辞珩乖的像是小区楼下的猫儿。她没多想,下意识松了口气,脸上又有了笑意。
郁辞珩抬头,女孩肤色如瓷釉般干净,花瓣一样芬芳的发丝柔柔披散在肩头,笑容甜美。
一片枯暗里,她扬唇,美得青涩纯净又无声勾魂。
郁辞珩静静看着。
是啊。
她长大了。
耀眼到无法忽视。
他喉咙干涩,忍了又忍,很煎熬的开口:“放开我吧,夏梨。”她还抓着他的袖口。
话音落,夏梨心口紧了下,神情错愕了片刻,但很快缩回手。
郁辞珩不再看她,抄着口袋,往前走。
“车子停在前面,先走了。”他身影在前方停下一瞬,低声说:“回去吧,我不送你了。”
“哦…”夏梨顿在那,看着他渐行渐远,有点茫然。
光影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木拥簇着少年的身影,他头顶细碎的发撩起,风拂过他的衣摆,像是温度骤失,他身子微微颤了一下。
一股不自在的心绪慢慢占据她的心房,她舔了舔唇,在转身坐公车和追上郁辞珩之间犹豫。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目前来看,挺好的。
她勇敢说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话,阿辞接受了,他也没摆出那副即使自己变着法子哄,却怎么哄也哄不好的脸色。
一切都很圆满。
只是,她怎么心口像是被封住了,一下一下的梗着,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一定是今天风太大了,吹得她有点不清醒了。
夏梨拍了拍脸颊,往回走,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嗡”震动着。
她接起来,是个不认识的号码,“喂?”
那端久久没有回应,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回荡在耳蜗里,夏梨疑惑道:“你好?”
“是我。”是郁青言的声音。
夏梨愣了一小会,犹疑问道:“郁叔叔?”
“嗯。”郁青言淡淡应,他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饱含着沉重尖锐的警示,“中考结束之前,不要再打扰阿珩了。补习这种小事,如果你需要的话,郁家可以提供相应的帮助。”
夏梨紧张到人都傻了:“…”
“马上到中考了,没意外的话,阿珩应该是中考状元。”郁青言看着越走越近的少年,很直白的说,“没人能成为那个意外。”
她咬着下唇,身体绷得很直,尽量使自己不卑不亢:“当然了,郁叔叔。”
挂断电话前,郁青言说:“嗯,阿珩不懂事,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她回:“您放心,我知道的。”
夜色降落,炊烟散出寂寥的尘灰,天地间安静得只余风声与呼吸声。
夏梨坐在车站的长椅上,遥望着天际出神。
她当然知道,这通电话的来意。
也知道,这是很伤人的话。
更伤人是,他并不是散漫拖拉的随口糊弄,而是大大方方的说出事实。并且夏梨知道,看上静婉阿姨的面子上,如果自己需要,他真的会做,绝不敷衍的那种。
也许是拥有足够的底气,郁家连伤害人的方式,都是如此的清脆直白,斩钉截铁。
夜空低沉,漫天的星光闪烁,如同一块巨幕,横亘在头顶。
夏梨一抬头,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郁家浩荡的自信威风,死死将她笼罩其间。
她轻轻叹气,又把刚捡起来的笔记装回书包里。
她有什么资格谴责别人啊,自己还不是扎了郗错一刀,连句对不起都没说,就落荒而逃了。
-
安保放行,黑色宾利缓缓驶进西江公馆。
郁辞珩没想到忙碌的老父亲今天来接他放学,换作平日,他心里是偷着乐的,虽然免不了偶尔对呛。
但是今日,一路上,连个标点符号也没有人吱声。
太过怪异的沉默,不是好兆头。
车子停在别墅门口,他下车时,郁青言喊住他安排了几句,掉头又去了机场。
尹静婉一早也赶去了机场,两人临时去雪阳处理公务。
郁辞珩进门脱鞋,撒气似的重重把书包甩在绒毯上,接着他穿过前厅,直入客厅。
他眼神黯淡,轻瞥了下空落落的大厅,随即身子一歪,结结实实的把整个人都竖着扔进了沙发。
沙发受力向上弹起弧度,然后又凹下去。
少年闭着眼,修长双腿交叠,头枕在沙发上高出的一边,茶色的发丝蓬松又凌乱。
“小少爷,您想吃点什么吗?”
十秒。
三十秒。
一分钟。
一旁站着的佣人,心知肚明小少爷又在哪儿不得劲了。不过他没辙,心里发闷,只能回到家里来撒气。
这么看,一时半会儿,他的气性是不会消的。
说话的人识相地关了客厅的水晶吊灯,退出去了。
客厅的壁灯还开着,暖黄的落地灯烘出一小片温暖的光晕,细微的虫鸣透过开着的窗传来,压抑的心跳声在寂寥无人的夜里越发清晰。
以前每次他这么躺的时候,眼里的夏梨都是反着的。
她总是悄咪咪藏在沙发后头,探头探脑地张望他是否睡着了。
若是他睡着了,少女便会猫着腰走到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要么画画,要么看那些漫画或者是无厘头的神话故事书。
假如碰上他没睡着的时候,她就会从鼻腔里发出得意的哼唧声,任性的用手在他脸上、头发上揉来团去,直到现场从他无奈嘟喃变为两个人的博弈战场。
少女常年锻炼,身姿灵活顽皮。他怕痒又怕疼,每次都手忙脚乱招架不了。
往往最后,他只能僵着脸窝在沙发上,衣服凌乱不堪,头发乱糟糟的。完全没了在外面的风度礼仪,矫情又来气的整理着衣角,冲她埋怨道,“夏梨,你是女孩子吗?”
她盘腿坐在软垫上,笑得前仰后合,“郁小朋友,你求求我。我考虑考虑,不欺负你。”
“我不要…”她热衷看自己出糗,嘴上又说不过他,只有这时候才能扳回一局,才不要满足她的得寸进尺。
“啧…那你别怪我…”女孩作势就要起身扑过来。
他一下子就慌了,脱口而出:“求求你!”
少女愣了一下,瞬间眼里的光亮起来。
信她的话,才不科学!
她压根没打算乖乖放过他,反而变本加厉地直直冲过来,把他挤在沙发角落。
她手肘撞上他的胳膊,淡淡的痛,能够忍受。
又故意挠他腰窝,即使耐性再好,他终是抿不住唇,一个不留神就笑出声。
他不死心地扭动:“笨蛋,你不讲信用…”
“那东西,我们阿辞有就好了…”她笑得更欢,脸颊绯红,轮廓柔和的不像话,“来…再说一遍…”
“别…别闹了…”玩闹中他哼哧哼哧喘着气,又担心她身体滑落摔在地上,轻轻张开手臂,把怀抱腾出来。
“好!求求你…”
女孩乌黑长发掉绕在他的胸口,如同缠绕的锁链把两人束缚,不知从何而来的幸福感潮水般把他包裹住。
回忆里的少女还在温柔的笑着:“看吧…郁辞珩才是笨蛋…”
…
良久,郁辞珩蓦地睁开眼,张着嘴巴,重重地呼吸。
一呼一吸中,他眼圈止不住地发红。
为什么,明明每次使坏的是她。
但沉沦其间无法自拔的却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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