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6)
一个月后,阿夜终于醒了。
阳光透过窗台撒在身上,暖融融的叫人心生喜悦。
窗台上随风招摇的水仙花舞动着纤细叶片,被光无限放大。投影在脸上,将那张英挺面孔分割出光影交错的轮廓,性感又神秘。
照顾他的是隔壁阿婆家的小玉妹妹,她此时正坐在小马扎上看书。
村里资源有限,唯一的教书先生前两年投奔了城中的亲戚,黄浒村没了唯一的先生,孩子们没有学上了。
阿青的到来对他们来说是意外之喜,她不会农桑,不会手艺,但是知书识礼,可以顶替以前的先生,教孩子们识几个字,不当睁眼瞎。
端丽的女人脸皮薄得一戳就破,不好意思总是白拿人家的东西,若是不做点什么,恐怕能在这地方饿死,得知村民们有需要,简直求之不得,算是给心中一个安慰。
“女子无才便是德”妥妥的把不明真相的人们忽悠了,觉得女孩子不用读书写字,加上本来就对读书不重视,能来学堂上课的女学生少之又少。
小玉聪慧,加上她家离得近,阿青承了她家不少恩情,便单独教小玉读书识字。
白天阿青去学堂讲课,小玉便坐在她家看书顺便照看阿夜,还能躲懒不干活,小玉觉得挺划算。
阿夜醒了就看见陌生的小女孩瞪着大眼睛,欣喜又紧张的瞧着他。
脑海中闪现那日凶险,伏魔阵差点叫他命丧黄泉,甚至连阿青一同抹去。
他不是什么威震一方的妖王魔尊,万千邪祟中的一个,论资历排不上号,根本架不住那般打击。
只记得当时满天血色,有温热液体自七窍流下,连伸手抹去的动作都格外艰难,最后一眼便是阿青萧索的背影。
阿青!阿青哪去了?
他蓦地回过神来,恶狠狠地盯住眼前的陌生女孩:“她人呢?”
声音沙哑,喉咙里透出丝丝腥味,把修罗鬼熏得胃里一翻,差点吐出来。
肯定不是腐肉,阿青那家伙从来不会弄荤腥过来,从前在无忧神社,想吃什么肉,还得自己上山去找。
小玉初生牛犊不怕虎,浑然不觉修罗鬼的杀意近在咫尺:
“阿青姐姐出去了,我去喊她回来……嗨我这几天天天喂给你菜糊糊,你终于醒了,阿青姐也放心了!”
小玉年纪小,不会照顾人,阿青一直都是大爷,恐怕还不如小玉,两个人仗着阿夜昏迷过去,不能说话,随心所欲的折腾人。
阿青说阿夜喜欢吃折耳根,小玉就信了,天天往菜糊糊里放臭不可闻的鱼腥草,以至于阿夜一醒,就被喉咙里的味道熏了一把。
怎么会有人喜欢吃鱼腥草呢?
她一面说,一面仔细打量着男人。
“她人呢?”三个字说得可谓是毫无感情,可是语气里分明带着紧张。
难道是一对怨偶?
小玉满脑子:你爱我我不爱你,明明在乎你却不自知的画本子情节。
识了字就忍不住去看戏折子,就算是阿青的道法典故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阿青姐在学堂呢,我去喊她,你等着啊!”小玉一面说,一面已经开门往外面走去。
阿夜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看见小女孩走远了,才慢慢放松下来,开始环视屋里的摆设。
土坯房,墙面夯实得很紧,床头旁开了个窗子,阳光正好能照射进来。他脖子疼,转不了头,但是从影子里可以看到,窗台上应该养了什么叶子纤长的植物。
屋里陈设简陋,一张磨边桌子,两张小凳子,凹凸不平的墙上挂着草编斗笠,长长的穗子垂下来,在空气里微微摇晃。
阿夜用尽了想象力也无法把这的一切与阿青联系起来,在他的映像里,阿青是个干净清爽的姑娘,书本上的字迹都要干干净净的,见不得一点多余的墨点,衣服总是纤尘不染,浑身沾不得一丁点异味。
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一位素衣美人步履匆匆,她看见可以下床行走的男人,眼中的喜悦之情溢了出来。
她做普通妇人的打扮,长达腰肢的头发随意挽起,梳成低低的发髻。
“夫君,你终于醒了!”
一声“夫君”让修罗鬼头脑发懵,还不待阿夜反应过来,女子的娇躯就扑进怀里,带着乡间独有的兰草香味,淡淡散发出来,令他目眩神迷。
没有样式刻板的道袍,没有刻意端持的拂尘,阿青不再是那个一身慈悲气息的修女,此刻的她只是个山野间的寻常女子,不经意的一瞥,令人惊鸿。
细腻的鼻尖在阿夜颈窝蹭了蹭,仿佛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好像真的对怀里这个女人做什么都可以。
修罗鬼眼神不了遏制的停留在青色衣领处,那一节伸出来的白皙颈子,心脏开始狂跳,他甚至能闻到皮肉之下血液的芬芳。
想起了曾经真实的一幕:温热的血洒在神社厢房的地板上,还冒着热气,阿青捂住腹部,血从指缝里一点点滴落,他像只最低等的野兽,贪婪舔舐地上的血珠。
倘若面前有面镜子,那么一定能映出一张野兽的面孔吧。
他自然而然的抬手,环抱住女人细瘦的身子,眼神中有挣扎:
阿青又一次救了自己,他不能再放任坏脾气了。
小玉现在阿婆身边,掩嘴偷笑,阿婆抹抹眼角,她真把阿青当成另一个女儿:“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看什么看,人家小夫妻亲热呢!”她一巴掌拍到小玉头顶,一张脸笑成菊花:“阿青啊,等身子好了,别忘了带你那口子来我家吃饭啊!”
她笑眯眯的拉着小玉离开了,不想打扰小夫妻“亲热”。
等人一走开,阿青立刻松开了阿夜,一抹红色飞快从面颊略过:“大家都以为我们俩是那种关系,我就没解释了……”
阿夜有些遗憾,怀里还停留着刚才的温度,瞬间就被毫不留情的抽走,不想承认他有些沉迷于那温软的感觉,只应了一声:“哦。”
修罗鬼没要求解释,但是阿青像是要撇清关系似的:
“老婆婆太热情了,说别的她就会给我们俩讲亲事……而且,说夫妻关系的话,我们俩住一起方便!”
没有修女打扮的阿青也没有了从前的疏离感,但是阿夜还是觉得原来的样子更顺眼:原来好歹给他一种威慑,划清了修罗鬼与修士之间的敌对关系,现在那界限没有了。
“你……”阿夜想说点什么,只有两个人的氛围实在太奇怪,空气似乎都带着点粘稠的质感,甜甜腻腻的味道,大概是竹篮里红豆糍粑的甜味。
阿青似乎才注意到手里提着篮子,转移注意得把篮子一放:“今天吃这个。”
“好。”修罗鬼乖乖应下来,缩在小凳子上,难得的乖巧。
*
雨淅淅沥沥地下,破旧庙宇被水汽氤氲其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黛瓦青墙破碎凌乱,在这一场诡异的雨水中显出凝波翠绿的美感,仿佛被收藏于高阁的古老花卷,带着陈旧的暗香。
摇摇欲坠的牌匾,支离破碎的字迹:无忧。
满眼冷色中,一点红光游移,红眼睛的乌鸦躲在荼靡的裙摆下瑟瑟发抖。
“姐姐,这雨好奇怪啊。”乌鸦开口,竟是人言。
荼靡浑身透湿,长发粘在身上,好像泼了半身的墨渍,又好像被雨淋得可怜的花朵。
她没有回答乌雀的话,而是仰头望着那陈旧腐败的匾额,仿佛透过那肮脏与破财,能看到它昔日的华丽色彩。
无忧道观,一切开始的地方。
在阿青所在的尘世,无忧道观已经坍塌,而在这个尘世中,它依旧伫立在这里,以这样破损的姿态,仿佛等待着谁的归来,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哗啦”一声,自屋里传来,像是踢倒了什么东西,引起荼靡警觉。
这里被荼靡布了结界,除了毕方和荼靡,谁都不得入内,毕方如今不知身在何方,还能有谁进来?
难道是毕方回来了?
荼靡心头一跳,嘴角下意识向上弯起,下一秒又生生僵在原地。
冷酷的预言至今回荡在耳畔:
“你天生神目,通晓古今,却注定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当火鸦降世,你便会死于他手。”
火鸦即毕方,当荼靡得知这则预言时,她已经与毕方相遇多年,她是个惜命之物,不由分说,赶走了毕方。
从裂开的神像后爬出一个人来,破烂流丢,断了一条腿,很是可怜。
“师父,我好想你,你不要丢掉我好不好?”
毕方一见门口的女子,眼泪漱漱往下掉:“我以后听你的话,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荼靡不等他说完,情不自禁地冲进来,抱住了他。
毕方生得高大,荼靡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声音闷闷:“师父从来没有想把你丢掉过……”
鲜红裙摆下的乌雀张开了鸟喙,想说点什么,对上了毕方的眼神,一下子闭上了嘴。
“你受伤了,这里不适合养伤,我带你走。”
荼靡背起毕方,离开无忧这个地方。
道观依山而建,山水交接,满目翠色,她背着他,就像最初一切都未发生,预言也未揭开之时。
安静的连鸟兽虫鱼都止了声响,能听到的只有心跳。
“你等了我多久?”荼靡问。
“一辈子。”
“如果我不来呢?”
“那我就一直在这里等你。”
毕方语气认真,是历经漫长岁月的煎熬,最后偏执成痴,孤注一掷放弃所有也要等待,荼靡就是这个等待的结果。
“如果我一直都不来呢?”
“等到我死,等到我的尸体烂了,骨头碎了,所有一切都化成灰了……只要还有我的任何存在。我都会等。”
荼靡:“……”
毕方的鼻尖蹭着女人的后颈,深情而依恋:“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荼靡没说话,她默默感知着男人的温度,脚步不急不缓,来到山下客栈。
她把背上床,轻柔盖上被子,然后转过身去,在桌上放了几块银子。
刚抬起脚,要向外面走去,就听身后男人说话了:“你要走?”
“你不是毕方。”荼靡没有转身,“或者说,你不是我的毕方。”
荼靡不回头,能感觉到身后的“毕方”笑了一声,带着迷惑不解,又有点释然在其中,这个男人可真是奇怪。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荼靡感到这个男人的气息在靠近,他的腿是完好的,似乎就是为了演那一出戏。
“在我抱你的时候。”荼靡不等他继续靠近,匆匆远离了莫名其妙男人。
男人面无表情的看着桌上的银子,忽然神秘悲凉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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