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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婚宴


自南齐覆灭后,金陵城中便少有盛事了,前一桩还是太子初入金陵时,当时太守率百姓出城相迎,北周太子的琳琅风姿倒也引得一时轰动,却也只是一时,那风头过去了百姓们更关心的还是米粮之价。

        而今南地第一富贵的门庭要跟北地首屈一指的望族联姻,百姓们少不得也要关顾关顾这热闹。

        落日从栖霞山的红枝绿嵌中挥下余亮,淮河上渔翁刚收了网,他揉了几把怀中的鸬鹚,被山中飘渺的暮钟声所惊,渔舟上的水鸟尽数飞起,次第拍打着水面,渔翁脸一沉,刚要叱骂就被岸上的动静吸引了过去。

        “怪哉,这是哪家嫁女?乌泱泱这一堆人跟着。”

        周遭舟楫上一船娘笑道:“顾氏嫁顾五娘呢!”

        这话一出,那老叟便笑了起来,“难怪送了这许多嫁妆,顾氏么,可是搭上了楚太傅,这便不稀奇了。”

        “怎好这般胡言,我们不过是感慨顾氏终于舍得嫁这五娘子了。”

        渔翁笑看出言之人,“有何说不得?他顾氏如今又无朝官,金银碎物也能算世家么?”

        “阿翁切莫胡言,顾氏毕竟也是南齐三大世家之一,我们也是受其庇佑的,虽……”

        “什么庇佑?老叟乃周朝人。”渔翁鄙夷地看了几人一眼,“淮河水涨去长江,老叟住江中行水上,金银碎物不相关,只关心改朝换代的大事,这些世家可不曾庇佑到老叟头上来。”

        其余人脸色一时间也变幻难测,渔翁便得意起来,“老叟自淮左过来的,不似你们奉世家作父母,敢笑就该笑,楚太傅是天子臂膀,怎配不上他一个没落的顾氏么?”

        “唉,您……阿翁您这话……”一个船娘笑而不能语,半响才向周遭同伴道:“我们生长在此,实在不如阿翁想得开。”

        渔翁似乎不是个好性情的,唾了一口沫子在手上便撑篙离开,“什么想不想得开,你每日铜钱到手不过几铢,问君王名姓做什么?”

        其余船上几人神色倒是茫然了一瞬,那茫然也并未停留多久就被岸上的喧闹赶去了,几人又抬头望过去,见到彩绸绵延满城,从城东的顾府出来,红绿布满江岸。

        顾族长带着妻子族人将顾媗娥送出门,等她上了彩车,迎亲队伍离去,二人便唤来族中嫡支,吩咐道:“往后我们所效是周朝,所从唯太子殿下。”

        顾三夫人随着丈夫的话点头,神色颇为威严。

        堂中有一妇人看向她,嗫嚅道:“姑母……母亲,虞氏……”

        “虞氏跟陆氏要怎么做与我们无关。”

        “可是毕竟是姻亲。”她是三夫人的侄女,也是虞氏女,心中惊讶三夫人的冷清。

        顾三夫人冷冷打断她,“从前的姻亲还是姻亲,却没有哪家比楚氏更亲了。”

        “都回去宴客。”顾族长拍了拍妻子的手,眼神示意她勿要在此耽搁。

        顾媗娥坐在彩车中,金缕鞋映着红罗裀褥,车身震荡如她心跳。

        “女郎莫怕。”青骊跪坐在她身侧,见她腿脚颤抖,便至她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背,“前面是楚太傅的马。”

        顾媗娥点头,执扇的双手轻轻松开了些,露出被薄汗濡湿的扇柄,“那傧相是左太傅?”

        “是,其余跟随来亲迎的也都是楚氏族中有出息的子弟。”青骊递了丝帕给她擦拭手心的汗,“方才左太傅在门口被拦着作催妆诗时,也未有半分不耐,可见都是楚太傅先前照应了的,不然以他的的身份,叫咱们族中几位年轻郎君调笑了怎能继续笑脸相迎。”

        顾媗娥心情松快了些,将扇子偏开去看前方马上的人,只是夹幔尚厚,只见得影影绰绰的几道身形。

        “女郎,等入了青庐再瞧不迟。”

        “我何曾瞧了。”顾媗娥被她一打趣,脸上羞红又重了几分,转头笑睨她,“你这嘴不能饶。”

        “是婢子嘴笨。”青骊掩唇轻笑,看她面色酡红,低眉不肯再语便也不再开口,只俯身为她理着裙裾。

        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了下来,顾媗娥心中又开始纷乱起来,一应礼仪皆循例做了,入了青庐心绪也还糊涂着,等到共牢之后,合卺之时才算清醒了。

        烛色昏昏,青庐中风冷,酒也寒,她敛眉饮下第一口时便觉凉意入喉,又不肯作声,三杯之后暗自打了个寒噤。

        “可是酒冷?”

        她闻声立即摇了摇头,“不冷。”

        楚崧也不知信没信,只是在仆妇来撤席时起身避让,她也急忙跟着起身来,便听一声笑,“你我夫妻,不必如此。”

        她面色更红,所幸烛火昏黄不显,只听得她冷静的声音,“妾当随夫主左右。”

        在青庐中观礼的几位夫人闻声皆笑,楚七夫人便轻撵着族人们出门去,“我们且去外瞧瞧宴席。”

        众人随她出来,楚七夫人正要吩咐仆妇们夜里该如何行事时衣袖便是一动,低头便见楚衿好奇的小脸,“七婶婶,新夫人长什么样?”

        楚七夫人立马拉着她离开,“你这小顽皮,怎么跑这里来了?怎不陪着你九姐姐?”

        楚衿摇头,“衿娘想看看新夫人的样子,九姐姐被人叫走了,我自己过来的。”

        楚七夫人失笑,“又不急在一时,明早就能见了。”

        她便叹了口气,“九姐姐也这么说,我就是想看罢了。”

        这小大人的模样实在讨喜,几位夫人纷纷上来逗她说笑,“自是沉鱼落雁,秋月春花不及之色。”

        “当真么?”

        “你明日见了不就知晓了?”

        楚衿便知她们是在逗自己玩,扭了脸去,“伯母婶婶们骗我。”

        几位夫人哄笑起来,又哄着她回宴席去,“你九姐姐被谁叫走了?”

        “被殿下的婢女叫住了。”她又扭头看向楚四夫人,“四伯母,是十九叔纠缠殿下,他们才来找九姐姐的。”

        楚四夫人听到楚十九眼中便是一冷,“太子殿下现在何处?”

        楚衿摇头,“九姐姐只说叫阿聂看好我,没说去哪儿了。”

        楚四夫人当即便交代下人去寻,又牵着楚衿回宴席,才至席上便见满脸慌张的阿聂,见她们一行归来忙上前来抱住楚衿,“十四娘是去了何处?叫奴好找。”

        “她跑去青庐瞧热闹了。”一位夫人道,又训诫着她,“方才若不是我们在,她就跑进青庐里去了,扰了大喜可怎么好?九娘既是交代你仔细瞧好她,你便该寸步不离才是。”

        说完她又看向跟在阿聂身后的一干仆役,“你们几个都是自十四娘幼时起便照料她的,阿聂疏忽也就罢了,你们也不上心?”

        阿聂连连点头,脸色蜡白,“十一夫人说得是,是奴的疏忽。”

        楚衿开口替她解释,“不怪阿聂,是我趁他们不留心自己跑去看的。”

        楚三妇人拉住还欲训话的十一夫人,问阿聂道:“九娘现在何处?”

        “在起云台。”

        “别叫十四娘再闹腾了。”她吩咐完这句便匆匆赶往起云台去,楚氏其余夫人亦有随者。

        起云台中也颇为热闹,刘呈坐于上首,面色缓和,目色却冷。

        楚姜与楚十六、楚十九三人立于下首,楚十六还酒醉昏沉,被人搀扶着,只听楚姜道:“十六叔近日感风寒,疾医说思想尚混沌不明,今日又饮了酒,这才举止无状,并非故意惊扰殿下。”

        刘呈对她摆手,“坐下说话。”

        楚姜乖顺应下,刚落座就见楚十九阴鸷的目光正看向他,心中微冷。

        “此事即便孤不追究,东宫一众仆役也不肯应下。”刘呈对她颜色尚好,“你体弱,也不该受累,此事便先按下,改日请太傅来决。”

        楚姜暗叹一声,看向满面羞愧的楚十六,恼怨他于今夜闹事,又觉此事绝不能拖延,向太子请道:“不敢委屈了殿下身边的娘子,此事早些处理了才好,九娘不敢妄做处置,已经去请了两位族老来,定不叫秦娘子平白受惊。”

        “殿下,此事……”楚十九话未说完刘呈便站起身来,看也不看他兄弟二人,冷声道:“也罢,便交由两位族老处置此事了。”

        这下楚十九神色更为不堪,也不敢再妄言了。

        楚姜忙跟着起身,察他神色倦怠,便道:“殿下今夜饮酒不少,再回府恐惊了寒风,不如便在府中安置一夜。”

        “不必。”刘呈还另有打算,柔声道:“我尚有要事待理,今夜便至此。”

        楚姜自不敢强留,只道:“今夜秦娘子受了惊吓,便叫她留于府中,殿下以为如何?”

        这话一出东宫诸仆役面色都缓和不少,本就对她心怀好感,此下也不再多言,刘呈也赞同,作势便要离开此间,楚十九还想跟上辩解几句,被采采默不作声地拦住了去路。

        “九娘,此事非太傅之错,不论什么样的交代,我都不会怪罪。”

        “却是楚氏的疏忽,惊了殿下。”楚姜低眉跟在他身后。

        刘呈笑着转身,只看了她一眼,目光未作丝毫停留,目色中夹了飘渺的淡云,还是温儒的样貌,“此事不必着急处理,你万莫因此事伤了身。”

        楚姜微笑行礼,“九娘谢殿下宽仁。”

        刘呈不置可否,向屋中看了一眼,便携东宫仆役离去,“别送了。”

        楚四夫人来时再路上遇见了楚氏两位族老,“见过两位太伯,今夜十九叔可是又冒犯了殿下?”

        “跟他倒无干系。”族老摇头,“是十六醉酒了入园中醒酒,在起云台中调戏了东宫婢子,那婢子在东宫又有几分威望,殿下素来也极为信任的,十九是见十六惹事后上前转圜,奈何殿下不待见他,适时婚仪正当紧,想是瞧不见我们跟三郎六郎,这才叫了九娘这孩子过去。”

        楚四夫人看二人眉头紧皱,劝解道:“殿下素来爱重楚氏,此事只要好生安抚了那婢子,叫十六叔向她请罪,或也无大碍的。”

        两位族老对视一眼,叹了一声,“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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