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五月初一日
荣亲王妃耿氏哭哭啼啼进了宫。论年纪,她与皇后同庚;论辈分,却是长辈,连中宫都要称她一声“婶娘”。
“皇后娘娘可要给臣妾做主”,耿氏面见中宫,只道了个万福。
绮绫相搀,扶王妃落座,又取来温热的毛巾为耿氏净面。
皇后斜靠着迎枕,半晌不语。见耿氏讪讪的,方道:“皇婶不是去了西山的庄子,这刚几日,怎就回来了?”
耿氏闻之又嘤嘤哭啼不已。
皇后不禁皱眉。荣亲王府后宅那些烂事,她才懒得管。妾氏通房一大堆,倒比皇宫里还要热闹三分。
荣亲王已过四旬,前两位妻子皆早丧,如此方续娶了八字极硬的成阳侯庶女,便是眼前的这位耿氏。只是,王爷爱美人,府里莺莺燕燕不断,女儿生了七个,唯独不见男丁。
“娘娘有所不知,王爷”,王妃频频用帕子拭泪,可见是真真的伤心,“竟养起外宅”。
“这本宫就不懂了”,皇后拖着长音,自顾自吃茶。
以荣亲王的身份,多几个妾氏算不得什么,何苦养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耿氏骂道:“也不知哪里来的狐狸精,把王爷迷得全不顾祖宗家法,现下又仗着有身孕,非要臣妾三请四请的,还要侧妃之位,她一个不明来历的野女人,哪里配为侧妃。叫臣妾如何忍得!”
天下就这么一家世袭罔替的亲王,女眷的品级亦是颇高。亲王妃仪服同皇贵妃及太子妃,耿氏是继室的继室,故而只比同皇妃;而荣亲王依礼可有侧妃四人,仪服同皇嫔,入皇家玉牒,亦可教养儿女。
“本宫当是什么大事,既是伺候王爷的,若是清白人家……”
话音未落,坤泰殿大太监汪承恩急急忙忙进来禀事:“启禀娘娘,荣亲王府长史递了腰牌,说是王爷病倒,太医院一位院判、两位御医现下已经出发”。
“阿……”,王妃惊慌,“王爷昨夜未归,怎么就……”
皇后正想打发走耿氏,便接道:“皇婶快些回去服侍王爷,方是正理”。
“是,是,是”,耿氏顾不得行礼,起身便往外走去。
绮绫去送耿氏,汪承恩近前低声道:“娘娘,王爷犯的是……脱症”。
听罢,中宫愕然,不禁呸呸呸了三声,“这般荒唐”。
脱症便是民间俗称的马上风,极难堪的病症,传扬出去,一家子没脸面,更何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亲王。
“可坐实了?”皇后正身忙问。
汪承恩回道:“确是,陈长史骗谁,也不能骗坤泰宫。昨夜,王爷宿在外室,今早,那狐狸精痴缠,这就……”后面的房中事,难以企口。
皇后沉思片刻,叹气:“但愿,不是本宫多虑”。
天子以下,就以荣亲王为尊为贵。
荣亲王平日荒唐,万没料到,竟荒唐至此。
那脱症万分危险,若没得治,荣亲王的爵位落在谁身上,事关重大。可无论是谁承继王府,到底是个孩子,并无实权。宗人府势必听命于庄靖郡王,换而言之,宗室里再无人敢与皇帝唱反调,便是阳奉阴违也不敢了。
这一日,乃大朝会。京城三品以上大臣自东福门入宫,走品级桥,于勤政殿外等候皇帝传召。
荣亲王病倒的消息一早传遍朝堂,群臣纷纷打探消息。庄靖郡王徐思渊默不作声,眼观鼻鼻观心;宣平郡王徐廷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位王爷最喜狩猎与马球,在山林里一待便是数日,难得入朝听政。
群臣中,兵部尚书李玠并两个年迈的得赐座,便是两位世袭罔替的郡王都没有的恩赐。
朝会毕,陈公公亲自来请李尚书入后殿西间覆仁斋,皇帝批阅奏折之地。
李尚书乃三朝元老,每每面圣,俱是君臣坐而论道。
“李卿是老臣,有桩事,卿家知晓,也是应该的”。
李尚书听罢微微前倾,原本以为皇帝要问辽东对策,“臣,愿听其详”。
景明帝徐徐捻着碧玺珠串:“皇叔病重,太医们全力救治,不过能保住性命三五日”。
皇帝口里的“皇叔”只能是荣亲王。
李尚书沉吟些许,方道:“王爷天命不佑,许是前世的冤孽。陛下,节哀”。荣亲王行事荒唐,皇帝的忍耐丧尽。眼下,王爷命不久矣,老尚书断定头上的天子,没有悲伤。
“皇叔膝下无子,着实是件憾事”。
“此乃皇家事,并无老臣开口的地方”。
“卿家乃三朝老臣,先帝嘱咐朕,遇难事问李卿”。
老大人心下腹诽,难事找他,这好事可全没他的份儿。“依我朝例,应从宗室里寻一子过继,承袭荣亲王爵位”。
这话讲得有学问。挑嗣子,理应从近枝血脉里选取。但凡是扯上皇家,就没有这么简单。理宗朝时,庄靖郡王无子,侄儿辈的那几人都盼着能入主王府,最终皇帝却让自己的儿子出继。论血脉尊贵,谁又能比得了天潢贵胄。
“依李卿,该由哪一家的出继?”
李尚书佯装惊惶无措,俯身拜道:“此乃天家事,不若请宣平、庄靖二位王爷并宗室里德高望重的,前来商议”。
半晌,皇帝淡淡道:“是朕,难为卿家了”。
“是老臣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
“卿家此言差矣,辽东之事,还要卿家为朕分忧!”
皇帝要为荣亲王挑选嗣子,一石激起千层浪。
既有理宗以皇子出继的先例,后宫三位皇子的母妃皆惶惶不可终日。端妃心稍安些,断没有长子出继的道理;而淑妃食不下咽,皇帝眼前就三个儿子,她生的是老二,年五岁,过继到亲王府年岁相当;惠嫔闻之落泪,儿子未满周岁,若变成人家的儿子,自己哪里还有指望。
日落时,皇帝摆銮驾至寿康宫,给淳贵太妃黎氏请安。
贵太妃位不及太后,皇帝不必日日问安。
寿康宫内皆是先帝女眷,有妙龄守寡的,长日漫漫,难以度日。为此,这宫里遍地佛堂,处处檀香。
一心向佛的淳贵太妃仍是素装,脸上不施半点脂粉。此刻,背对佛像而立,见皇帝进门,深深一揖:“老身,谢陛下”。
“此一谢,何来之有?”
“谢陛下留下裕王一脉”。
皇帝负手而立,面沉似水。偌大的佛堂内静谧无声。随侍的陈公公与贵太妃大丫头香楠皆肃然站在角落,仿佛帝陵甬道前的石像生。皇帝见先帝遗妃,需有外人在场,他二人便是见证。
“朕,听不懂”。
“陛下既来此,便是有了定论。承袭荣亲王爵位的,绝非裕王”,黎氏言之凿凿,似是胸有成竹。
“贵太妃何以断定,朕不会命裕王出继?”
“老身,并不知”,黎氏的嗓音低沉下来,仿若一位垂垂老矣的妇人:“老身为先帝妾氏,此生,裕王只能唤一声“母妃”,“娘亲”二字与黎氏无缘。若自己的儿子当了人家的儿子,他日,他拜的牌位是荣亲王,并非先帝;他日日请安的母亲是耿氏,亦非老身。老身,情愿不再见他,也不愿他给老身行礼,称一声“贵太妃”!”
皇帝沉默良久,“贵太妃当知,既享尽天下人不能享的荣华,便要负天下人不能负的担当”。
“天下之尊,莫过于帝王家;天下之悲,莫过于帝王家。理宗朝,皇六子出继庄靖郡王府为世子,其母康妃文氏晋为贵妃,母家风光一时无二。皇六子从此拒见贵妃。后文家公子马踏贤良街,死伤五六人,世子亲自扭送歹人于刑部大堂。文家老爷愤愤道“这是你表弟,如何狠得下心”。世子讥讽“文老爷莫要乱攀亲戚。家父庄靖郡王,家母郡王嫡妃刘氏,哪里冒出来的文家表弟”。”
言到此,黎氏回身,跪于蒲团上,“吴氏作乱,最苦莫过于黎家。老身毒杀吴氏,从未后悔。可杀人终究铸成大错,故而日日在佛堂忏悔。求陛下不要让裕王出继,他是我黎氏的儿子,不是亲王妃耿氏的儿子”。
“为母则强,朕……”,皇帝转身离去。
朕,好生羡慕他们母慈子孝,尽享天伦之乐。
而自己,子欲养而亲不待。
无论是生母许婕妤,还是养母林贵妃,都已化作帝陵里的白骨。后宫之中,不会再有一个女人,为他殚精竭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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