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钟氏始料未及，近七年未见的贤妃站在堂屋前的檐廊下，等她。
她几日筹谋一夜辗转，寅时初刻便起来梳妆。国公爷的正妻为一品诰命夫人，她按品级大妆，甚至着意增了一两分，可贤妃宫装上的一抹香色就将她打回原形，那是她这辈子都不得穿戴的颜色。同为一品，内命妇的尊贵，外命妇遥不可及。
贤妃装扮素净至极，竟未饰一物。一身纯素暑衣便服为苏样，只领口袖口处用香色，脚下隐约可见一双香色高底凤头鞋。
贤妃负手，远远见她，依稀可见几分笑意，一如十八年前初见的那个小姑娘，扬起小脸道“请舅母安”。
钟氏一时晕眩，指甲扎进手心都不觉疼痛。慕容家的女人，这样令人厌恶！“妾，拜见贤妃娘娘”，她僵着身子行君臣大礼，咬牙道：“娘…娘…金安”。
“夫人为一品诰命又是长辈，如此大礼”，贤妃身形未动分毫，“若传扬出去，本宫要受责怪的”。
论礼法，皇帝要称她一声“舅母”；论亲疏，贤妃是她的外甥女。便是权贵如云的京城，这样的身份也够称得上“贵重”二字了。
“娘娘乃陛下心头至宝，妾，当行大礼”，钟氏跪在庭院内，她算好了，奚氏恨她入骨，一定不会让她起身。
贤妃轻抬手，宫人抬来一张紫檀瘿木玫瑰椅，置于钟氏身侧。“夫人执意，本宫也不好违了长辈的心意，夫人若累了，也好歇息一二”。宫人去而复返，这一回，取来香几一张并茶点几许。
钟氏暗自咒骂，奚氏毒辣不输从前，为今之计，只有忍耐。
“听闻夫人已是作祖母的人了，世子的婚事可定下了？”
自是没定下来，保国公府与张德嫔的母家作亲不成，视如仇人一般。从前勋贵各府没人愿把嫡女嫁入林家，如今连清贵名门，也不愿与林家作亲。那些肯攀附的，钟氏是万不能考虑的。
“小儿克慎五行不全，嫡妻慢慢寻便是，急也急不得”。为林克慎生下庶长女的丫头早送进尼姑庵修行去了。依着钟氏以往的路数，这样不检点的女子活该去见阎王，可经不住世子再三求情，到底留了条性命。
“这倒也是，嫡妻只一人，当慎重再三”。世间礼法，元妻丧，夫服丧一年。那夫妻感情深厚的，或是元妻娘家势大的，夫服丧三年。续弦时，须元妻娘家大舅哥点头，续弦妻要在元妻牌位前行妾礼，元妻子女称续弦妻为“夫人”，而非“母亲”。说穿了，嫡妻关乎家族兴衰，故而勋贵人家都要慎重再三。女儿未及笄前，大多无人定亲，怕的是女子未出嫁而早亡，定亲的男家就只能寻续弦妻了。“娶妻娶德贤，娶家世。娶对了，方是兴家之兆，本宫保个大媒，可好？”
钟氏身形一抖，双膝钻心之痛。
“是端妃的六妹，可配得上国公府的家世？”贤妃笑问，见钟氏并不回应，方沉下脸色：“难不成夫人以为本宫随意拉个丫头就来保媒！”
钟氏忙低头叩首，斟酌着道：“娘娘恕罪，妾是妇人，婚姻大事终要老爷点头，待回去禀明……”
怎么可能？贤妃怎肯替端妃的妹妹提亲？她们二人不是势同水火？难不成是障眼法？不可能，绝无可能。
“若本宫所料不差，夫人相中的正是王家的女儿”。
钟氏心中如翻江倒海，原因无它，她确在打端妃母家的主意，昨儿还在与娘家大嫂商议，托人去探口风。
贤妃背过身去，望着堂屋内供桌上的牌位，音色冰冷而华丽：“想来夫人好奇，本宫如何猜得到旁人的心思。哪里需要猜呢，其实本宫知道的何止这一桩？昨日辰时，世子支取纹银二百两，动的可是下人们做秋衣的银子……”
钟氏脸色煞白。事关总账房，这些年使了多少手段才算把持住。
“……午饭用得不悦，夫人责罚小厨房，丫头瑞儿被打了板子，轰出去了……”
下人们彼此盘根错节，瑞儿与林总管、林姨娘沾亲，她借机轰出去，意在打脸。
“日跌之时，修武伯夫人到访，夫人与娘家嫂子商议如何去探王家的口风；伯夫人还带来一个消息，夫人的陪房邵良家的失踪数日，却有人在城中瞧见了……”
钟氏的脸色已是惨白。她与娘家嫂子密谈，绝无第三人听到，怎么会……
“亥时，二门落锁，国公爷宿在林姨娘房里，夫人砸了只梅瓶，那可是登在公中账册中的宝物，夫人得想想法子，方能瞒天过海。不过这也难不住夫人，公中一件件值钱的早就偷运出去变卖，换得银子来供奉南黄寺的西蕃妖僧”。
钟氏腾得起身，厉声道：“娘娘莫要血口喷人。妾身与靖安侯府确有瓜葛，娘娘既出身侯府，怪罪于妾身，妾身无话可说。但，但如此陷害妾身，是可忍孰不可忍！”
“夫人莫急，本宫还未讲完”，贤妃回过身来，笑盈盈的，那是钟氏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的一抹奸笑，“青州私盐盛行，知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彼此相安无事多年。可今年不同往常，坊间的传闻飘进总督的耳朵里，钱大人新官上任，要拿谢知府开刀，谢知府只好命人进京向国公爷求救。国公爷震怒，原来夫人竟背着夫君，纵奴在青州贩卖私盐”。
钟氏向后一倒，瘫坐在玫瑰椅上。
贤妃能说得如此详尽，青州知府写给国公爷的那封书信，怕是已然落在她手里。
贩卖私盐，证据确凿无论斤两都是死罪。国公府纵然有丹书铁劵，不过能免三次死罪。天下只有为男丁求情的，国公爷一定会选择舍弃她。况且今上与先帝大不同，会不会借此削除爵位也未可知。
“本宫心善，不忍见国公府满门跟着夫人受苦。所以，是生门还是死门，全看夫人的了”。
“姓奚的”，钟氏恶狠狠瞪她，“你以为我会信你这个毒妇？”
贤妃轻声道：“论狠毒论诡计，本宫哪里比得上夫人你？你设下毒计与嫡姐互换身份……”
钟氏捂住胸口，扶着玫瑰椅背方能立住。天要亡她，埋藏多年的私隐怎么会被奚容玥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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