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别

平虏伯梁振东命丧辽东的消息到底是传扬开来了，景明帝亲往坤泰殿说与中宫。梁后伤悲过度，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隆禧殿内“养病”多日的荣贵妃也终于走到生命的尽头。大限将至，吴越娘求见皇帝最后一面。

        天家驾临，素日冷清的隆禧殿终于热闹了一场。掌事太监李延寿托着瘸腿下跪行礼，皇帝径直朝着东跨院而去。

        秋雨绵绵，北房正门前廊檐下停一小榻，身着道袍的吴越娘背靠门板，勉强坐着。“徐靖嗣，你终于来了。”直呼天子名讳，大不敬。

        景明帝摆摆手，太监侍卫悉数留在院外，只陈福贴身相随。“朕来送你一程。”

        吴越娘仰头望天：“这天气像极了江南，下辈子定要回去，嫁个寻常人家相夫教子。”

        长在京城的徐靖嗣并不喜阴雨，容玥也不喜。“谥字追封已定，既过能改曰“恭”，朕就赐你“恭”字。”

        吴越娘侧首，望着几步之遥的徐靖嗣：“天下都是你的，可得了你想得的？”便是未施粉黛，仍无损她的绝代风华：“定是没有得到，你和她注定两败俱伤。”

        “朕在乎的是天下。”

        越娘悠悠道：“当初入你府邸为侧妃的本是荆娘，是我百般哀求姑母方调换开来。荆娘说你心底有一个姓奚的，若守不住自己的心必定是死路一条，我偏不信，以为终能得夫君眷顾…怪我，自不量力…”

        吴荆娘，皇长子徐靖俭的继妃，是她极尽谋划，险些助徐靖俭登上大宝之位，也是她扮作宫人半夜偷取徐靖俭的尸身，一人一尸在凝和殿内拜堂成亲。众人赶到时，作新妇装扮的吴荆娘自断心脉。夫君对她由恨生怜，荆娘对徐靖俭亦是由惜生爱，两个人轰轰烈烈一场，也算死得其所。

        “午夜梦回，我无数次想过，若是当年没有走进御花园…若是姓梁的留在辽阳城，若是容玥还在金陵…”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徐靖嗣转身。

        他若回身，定能看到越娘眼中柔情，只是，一切为时已晚。她的夫君对她曾有万般恩宠，却从不曾动过片刻真心。“我死后，一把火烧了，我不要入帝陵陪葬，做鬼都不得自由。”

        徐靖嗣淡淡道：“好，依你。”

        “你告诉容玥，把梁氏拉下中宫之位来我坟前上柱香，我在阴曹地府等着。”

        “放肆，梁氏是大明的皇后！”

        越娘笑了起来：“她是大明的皇后，却不是你的妻子。徐靖嗣，你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要利用，便是高居庙堂也是个卑鄙小人。可怜，真可怜。”

        宫里，谁不可怜。

        “我会在天上看着，看着你们两个彼此猜忌至死方休，一辈子困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流尽血泪而亡。徐靖嗣…开心吗？”

        天子微微侧身，露出半张容颜：“越娘，下辈子不要遇到朕。”

        越娘冷笑几声，泪珠儿却夺眶而出，徐靖嗣竟然唤了她的名字，平生唯一一次亦是最后一次。

        李延寿缓步踏进东跨院，他腿瘸已久，今日阴雨更是疼痛难忍。“老奴请贵妃娘娘安。”

        吴越娘用袍子胡乱抹去脸上泪痕：“李公公，多谢了。”

        “奴才的本分而已。”

        越娘起身，两手伸向前探路，几番摩挲碰触廊柱上的雨滴：“我这一辈子就是个笑话，死到临头倒羡慕起荆娘来，想来她在阴曹地府早与徐靖俭夫妻团聚，”她缓缓走下台阶，踏入雨地，“来年新人入宫，你告诉她们，这宫里曾有一个吴越娘，自幼最爱听江南的雨声，却半生困在北地，”鲜血喷口而出，越娘倒在地上，眼前浮现双亲容貌，“阿爹阿娘，女儿回家了。”

        李延寿叩首拜了三拜：“奴才，送孝恭皇贵妃。”

        秋雨绵绵，空气中多了几许凉意。

        天家挂心辽东，匆匆赶回德和斋。

        身后远远传来云板响动之声，一下、两下、三下、四下，此为丧音。

        有小黄门跑来禀事，陈公公闻听再报与天子：荣贵妃，去了。

        肩舆之上的皇帝一个手势，銮驾便停了下来。

        雨雾茫茫，景明帝伸手任凭雨水打在手上，透心凉。

        许多年前，吴越娘在御花园对他一见倾心，他却毫无印象。彼时他是皇子，身处危机重重的皇宫，时时刻刻过得如履薄冰，唯一让他牵肠挂肚的女子是靖安侯府的大小姐。

        宫里的女人这么多，各个有所求。皇后要保中宫之位，端妃、淑妃与惠嫔求儿子的太子之位，容玥牵挂的是天宝行与慕容家，唯独吴越娘，想要夫君的一颗心，只是，错付了真心。

        “传朕的旨意，晋荣贵妃吴氏为皇贵妃，谥字为“恭”，葬妃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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